13 誕生之宴(十二)
舒年認識“他”有三年時間了,但今天還是他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面。
初次相遇時,是舒年游離的意識被引到了老宅,并非親赴;後來他們每夜都在舒年的夢中相見,也不是真實的,若非如此,他可能早就被“他”帶走了。
現實中的“他”與夢境別無二致,依舊無法分辨面容,似置身于迷霧中,只能隐約看出“他”皮膚白皙光潔,完美無瑕,如上好的美玉。
“他”看似溫柔無害,實則身上陰氣極重,整個人猶如陰氣構成的實體,冰冷陰寒,連帶着走廊的溫度也下降了不少。
“他”很厲害、很可怕。
盡管以前就明白這一點,但此時此刻,舒年更是有了清晰而直觀的感受。
他不清楚男人有沒有發現他進入了空間,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将花束送給他,舒年就同樣不做聲,默默接過花束。
“他”注視他片刻,重瞳中流露出淡淡笑意,有着遮不住的喜愛之色,溫聲言道:“歡迎你來做客,年年。”
舒年默然。雖然是剛見面,但他們已經打了三年交道,昨晚他還夢見“他”了,現在實在沒什麽感慨,也沒有想對“他”說的,索性問道:“和我一起來的幾個人呢?”
“被我請上樓了。”男人莞爾,“來者是客,他們也是客人,理應出席。我希望你的生日宴熱鬧些。”
“他”做出邀請的手勢,舒年跟在“他”身後上了樓梯。
他沒想過逃,不僅是為了救人,更是因為占算顯示想要拿到遺物,就必須從“他”那裏套出類似許可的話,所以他不能走。
兩人走出地下一層,穿過走廊,來到通往上層的樓梯口。經過落地鐘時,舒年注意到分針離數字十二越來越近,馬上就要到零點了,也就是明日。
“你要為我過生日?”舒年望着男人的背影問道。
“對。”男人笑着回頭看了他一眼,“只是生日。”
“為什麽?”舒年很疑惑,他本以為男人辦的只會是陰婚的宴席。
“他”說:“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只是我想為你過。我向來重視生日,但與你相識三年了,我從未送過你像樣的禮物,也未辦過宴席,想要補償你。”
“況且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想為你過生日理所應當。你能答應,是我的榮幸。”
舒年腳下一踉跄,差點被樓梯絆倒,好在“他”及時伸出手,将他扶住了。
“小心。”
“他”溫柔地叮囑,緩緩放手,很有風度的樣子。
舒年受驚不輕,倒不是因為差點摔倒,而是“他”的那句“心上人”,太有殺傷力了,比什麽妖魔鬼怪都吓人。
還好他們一直在用鬼話交流,觀衆們聽不懂,業內人士也少有能聽懂的,聽得懂的都沒空看節目,否則他覺得自己可以提前退休了……和厲鬼勾勾搭搭的,像什麽話,太沒職業道德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上三樓,這一層飄蕩着血腥氣,同時傳來了細微的咀嚼聲。
“嘎吱、嘎吱……”
他聽過許多次了,這是撕扯和吞食血肉的聲音。
他看了一眼男人,循着聲音走了過去,男人笑了笑,沒有阻止,陪他一起去了。
轉過拐角,舒年看到一個倒吊的人影,血腥氣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從地板上的出血量看,人已經死透了。
十幾只黑乎乎的嬰鬼趴在懸吊的屍體上啃食着,注意到他們來了,自行散去了。屍體殘缺不全,臉被啃平了,右手傷得最重,連骨頭都沒了,只剩下一截空蕩蕩的袖管。
從屍體身上的中山裝可以辨認出來,這個人是羅大師。
舒年看着屍體,男人站在他身後,并不忌諱他看到,很平靜地說:“他對你心懷貪念和惡念,想對你下手,所以我殺了他。”
舒年沒說話,漆黑的眸子望向“他”,幽幽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男人笑了笑,也不求他回應,打開懷表看了一眼:“走吧,時間快到了。”
他們上了四樓,四樓的構造有些不同,半層上方是閣樓,另外半層嵌入了大面積的玻璃屋頂,修建了一個溫室音樂花園,擡頭就能望到深邃的夜空。
溫室幹淨寬闊,星光與月光從玻璃穹頂傾瀉而下,黃銅打造的燭臺點着蠟燭,散發出寧靜柔和的光。
并非春季,花瓶裏卻插着木棉花的花枝,火紅的花瓣沾着水珠,色澤妖冶,宛若鮮血。
樂隊奏響舒緩柔美的樂曲,但臺上空蕩蕩的,無一人在,似樂器自行彈動。
舒年看到了直播間中的長桌,方濟四人仍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見舒年來了,他們中的三人眼神惶恐,露出僵硬的微笑,笑容明顯不是發自內心;唯一沒笑的人是男白領,他已經吓暈了……算了,對他來說也是好事。
長桌上還剩兩個空位,是相對的兩端,男人親自為舒年拉開座椅,邀請他就坐。
他們剛剛落座,巨大的鐘聲連響十二下,午夜到了,時間已來到轉日。
“生日快樂,年年。”
“他”向舒年微笑,樂隊演奏的曲目換成了生日歌,銀色的禮花在半空中綻放。溫室的玻璃門被推開,淡淡的黑影推着餐車走了進來,上面擺放着三層高的生日蛋糕。
更多的黑影進入溫室,為他們倒酒,布上香氣撲鼻的豐盛菜肴。似乎是因為“他”知道舒年喜歡吃甜食,舒年的面前還多放了一個甜品塔,瓷質的底托,擺放的都是舒年最愛的糖果和點心。
“請放心品嘗,這些都是為活人專門準備的,不是祭品。”
男人輕笑着解釋,恰好黑影為他擺放了餐品,果然與舒年他們不同。
舒年依舊沒有放松警惕,正要回絕,卻突然想起了女鬼對他說過的話。
“先生真的很喜歡你,‘他’想要你,你不要拒絕‘他’。”
“別拒絕先生,同樣的,你要什麽‘他’都會給你。那是你的生日禮物。”
不要拒絕“他”,就會得到想要的。
舒年改了主意,拿起刀叉。見他肯乖乖吃飯,“他”眼中的笑意加深幾分,也開始優雅地用餐。方濟四人如提線木偶,動作完全一致,機械性地将食物一口口塞進嘴裏。
平心而論,桌上的每道菜都非常符合舒年的口味,“他”很了解他,尤其是甜點,更是花費了不少心思,都只是為了讨他歡心而已。
用餐結束,鬼影端上漱口與擦手的用品供大家使用。
休息片刻,樂隊突然換上了明快輕靈的進場樂曲,“他”笑道:“舞會開始了。”
大門再次打開,空曠的場地陸續走進了很多鬼影,都是“他”請來的客人。
它們向“他”致禮,“他”輕輕颔首,算是回應,為它們介紹舒年:“他是舒年,我未來的伴侶。”
鬼影們也向舒年問好,舒年揮手致意。
樂曲終了,又換了一首舒緩輕柔的舞曲,在重重注視下,男人起身走到舒年面前,向他伸出手,笑着問:“不知道我是否有這份榮幸,邀請你與我跳支舞?”
舒年依舊不拒絕“他”,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實話實說:“我完全不會。”
“不要緊。”男人牽着他起來,走向正中央,“我教你。”
他們跳的是交際舞,節奏較慢,動作也不複雜。“他”輕聲低語,耐心溫和地教着舒年動作,摟住他的後腰,帶動他的步伐,輕輕地旋轉。
舒年身體靈活,協調能力好,學起來毫不吃力,沒一會就跳得有模有樣。鬼影們有的鼓起了掌,有的不甘于旁觀,也尋了舞伴加入進來跳舞。
它們當中只有一小步跳得很好,衣着也華麗,像是真正參加舞會的模樣,大多都肢體扭曲,甚至沒有人形,跳出的舞步相當滑稽,更有甚者不小心将自己的身體打了結,鮮血四處噴濺,既好笑又恐怖。
幾個活人也被拉起來跳舞。
陷入無數鬼影中,身體不受自己控制,何策劃和女白領都臉色煞白,眼神驚恐極了,像是洋娃娃般被一個又一個鬼擺弄來擺弄去,不停地轉着圓圈。
昏迷的男白領剛剛醒來,就被面目猙獰的惡鬼貼着臉,瞪大眼珠地看。
似乎是覺得他好玩,惡鬼掰下自己血淋淋的手指,硬是塞進他嘴裏喂給他吃,于是有幸品鑒到第三根手指的男白領翻着白眼又暈過去了。
惡鬼不滿地扔下他,加入到争搶方濟的行列。方濟是道士出身,氣息幹淨,格外受它們歡迎,要不是顧忌這是“他”的宴會,必須給“他”面子,他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嘻嘻嘻……”
“哈哈哈哈……”
詭異的尖笑、濕冷滑膩的呢喃低語與動人的樂曲交織在一起,燭光跳動,勾勒出蠕動的黑影,陰暗中睜開了一雙雙眼睛,無論是恐懼還是惡意都展露得淋漓盡致。
是一場華麗、驚悚、血腥又怪誕至極的生日宴。
舒年依舊和“他”跳着舞,樂曲一變再變,他們一直沒有停下。
光與影在旋轉,他望着那雙淺色的重瞳,猶如在看着變幻不定的萬花筒,一切都被映照得光怪陸離起來。
“我很高興,年年。”
“他”說話時,眼睛彎了起來,于是萬花筒的景象又變了,成了最喜悅深情的模樣。
“我終于見到你,親手抱着你,你在我身邊,好像永遠不會離開……”
男人的低語近乎呢喃,太輕了,舒年聽不見“他”後面說了什麽。“他”漸漸停下舞步,與舒年站在一起,攬着他後腰的手仍未放下,反倒往前一收,将舒年抱進了懷裏。
“他”的擁抱很有力,身體卻冰冷,是不屬于活人的溫度。
就像“他”過去留給舒年的印象,“他”永遠冷靜自持,溫和的言行掩蓋不了內心的冷漠,如平滑的鏡面,沒有裂痕與缺陷,完美得虛假,這正是舒年無法相信“他”的根本原因。
但今天不一樣。舒年可以感覺到。
不是謊言,“他”是真的高興,甚至是有些沉醉,仿佛長久以來的期待得到實現了。
“他”極少對他做出失禮的舉動,連擁抱也不多,像是現在這種……身體被勒到發疼的擁抱,還是第一次。
舒年伸手回抱住男人,感覺到“他”的身體輕輕一顫。
與“他”不同的是,舒年的表情越發平靜而清醒。
對他來說,鬼就是鬼,尤其是“他”這種殺人如麻的厲鬼,更是他必須清除的對象。
他聽見男人溫柔地喚着他:“年年……”
“什麽?”
“我有個請求,要是你不願意,可以拒絕我。”
男人放開舒年,垂眸注視着他,重瞳中映出了他的面容。
“我想吻你。可以嗎?”
未婚夫們的聊天群·十二
三號: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三號:不!可!以!!
三號:年年不要答應!我替你殺了他,你不要答應他啊!!
四號:惡心。
七號: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三號:就是啊!!
七號:只要一個吻?
七號:為什麽不索要更多?
三號:……??
七號:如果是我,我一定要舒年和我上——
【群成員七號已被管理員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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