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侯爺,藥來了。”兩人并沒有很多時間訴衷腸,府醫已經将?煎好的藥端了上來。

蘇厭衾這回沒有扭捏,一口?悶了下去,舌根都是苦澀的味道,她看見凝神看着她的顧辭,倏地想到,她此刻不修邊幅,狼狽不堪的樣子是不是都被?他看了去。

心中一陣別扭,覺得叫他進來這個實屬行為大意了,這産房的味道也并不好聞。她擡眸似揉碎的白?月,柔軟不堪:“侯爺,要不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在這陪你就行。”他已經坐在了她不遠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

“這……您在裏面,這些丫鬟婆子的大氣?都不敢喘,怎麽好幫妾身接生呢。”蘇厭衾咬着牙,那藥似乎起了作用?,依然不肯放棄勸說。

顧辭見她忍得辛苦,似突然知曉她害羞了,凝眉看了她一眼,依言出?了産房。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一盆盆髒水搬了出?來,裏面聲音忽弱忽強,顧辭哄着母親先去用?膳,自己繼續守着。

終于在太陽都快要落入深山,裏面傳來了結果,随着那如貓兒一般輕小的啼哭,他的心慢慢落地,下一秒便,婆子抱着孩子高興的沖了出?來。

“恭喜侯爺,是個帶把的!”

顧辭輕輕掃了一眼,随即躲開?了婆子想要他抱孩子的手,看向後面的府醫,黑眸緊張:“蘇氏如何?了,可有傷身體?”

接生婆抱着孩子的手,表情有些難以置信,随即孩子便被?秋雨瀾抱了過去,看着小嬰兒紅彤彤的臉,十分喜人,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了,婆子暗暗松了一口?氣?。

“如今情況看起來,似乎是最好的結果了,小公子沒事,蘇夫人雖然生育時驚險了些,但好在只要之?後幾個時辰情況不惡化,就無大礙了。”府醫也是一身汗,這麽多時辰的緊繃精神,鐵打的人也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還沒未完全脫離危險?”顧辭剛剛放下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是。”府醫低頭說道,不敢看目光如炬的顧侯爺:“但是奴才會盡力醫治,确保母子二人均安。”

見府醫也是一臉倦色,顧辭擺了擺手,嗓音嘶啞:“那爺進去看看,你且先留在如玉閣。”

“是,這一天?下來夫人才是最累之?人,此刻應該正是疲憊之?時,侯爺可哄着她先歇息一下。”府醫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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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點了點頭,便走進了産房,除了匆匆瞟的那一眼,他們父子二人,第一次見面便如此草率。

秋雨瀾抱着孩子,乖乖寶貝的哄着,口?中低語寵溺:“可憐的孩子,你爹心裏眼裏就只有你娘親,乖,祖母帶你回去可行?”

小嬰兒正睡得香,不哭不鬧的很是乖巧。

“诶,不說話祖母就當你默認了啊,好嘞,來吧,我們回家咯。”秋雨瀾抱着孩子往和安堂走去。

“老夫人,這蘇姨娘怕是不能同意您撫養,如今侯爺又正寵着人,若是她從中作梗,恐老夫人和侯爺生出?嫌隙來啊。”黃嬷嬷的聲音很小,在老夫人耳邊提醒。

“放心,老身還沒老糊塗呢,趁着他們兩正黏糊,便幫着養幾天?而已,等着明日便将?孩子抱過來。再說了,養孩子多費精氣?神啊,老身才吃不了這苦。”老夫人這話,黃嬷嬷是不信的,只有貼身陪在她身邊的人,才知道老夫人想要一個孫子有多心切。

“嬌嬌。”男人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厭衾睜開?沉重的眼皮,眯眼看了一眼還是一身朝服的男人,整個人也是非常的憔悴。

“孩子呢?”聲音又細又小,帶着虛弱。

“孩子很好,他沒事,現在被?母親抱着呢。倒是你,府醫說你還沒完全脫離危險,等下藥來了,嬌嬌便老實喝完,好好歇息。”顧辭攥着她的手,柔夷有些涼,他裹住她的手,試圖将?體溫傳給她。

“為何?喚妾身嬌嬌。”蘇厭衾合上眼眸,唇邊有些幹澀蒼白?。

“因為……沒有原因,想叫便叫了,以後爺與兒子都嬌寵着你,慣着你。讓你養成一朵嬌花……”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帶着一陣陣安心的感覺,蘇厭衾翹起的嘴角,便未放下來過。

等着給蘇厭衾喂了藥,喝了粥,睡着了,顧辭這才退出?房間,一整日沒吃東西的顧侯爺,終究是撐不住了,饑腸辘辘的直接去了膳房。

蘇府

“媛兒!媛兒!”蘇龍飛大喊着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浸濕了他的衣襟,一派心慌之?色,旁邊的陶氏正在安睡。

媛兒是方氏的小名,在兩人很好的那段時間,他便是日日喚的媛兒,不過自從他将?蘇玉抱給陶氏養以後,這個稱呼便也消失在了兩人之?間。

他心有餘悸的想着剛剛那個夢,距離方氏身死已經過去十來天?了,他便日日夢見她,第一天?還是小意溫柔的方氏,但是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方氏變成了想要掐死他的瘋鬼,嘴裏大喊着:

“把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蘇龍飛又躺回床榻上,閉着眼睛卻毫無睡意,硬生生便熬到了第二日一早。

“恕軒。”蘇玉字恕軒,他被?蘇龍飛叫住了。

“父親。”蘇玉恭敬行禮,氣?宇軒昂,如寶劍藏鋒的模樣,讓蘇龍飛很滿意。

“是這樣的,方氏已經去世這麽多天?了,我們蘇府不聞不問,屬實不合适。外界少不了要說一句薄情寡義,今日父親便吩咐你,去看望一下方氏,你可有異議?”蘇龍飛扶了扶下巴的胡須,眉眼深沉看不清神色。

“是,兒子遵命。”蘇玉雖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從小到大除了從軍一事,他幾乎不會與父親唱反調。

“好孩子。”蘇龍飛笑了笑,眼底都是欣慰之?色。

“父親過獎了。”蘇玉恭謙有禮。

安國?侯府。

蘇厭衾盯着搖籃裏的小孩,怎麽看也看不夠,手輕搖着搖籃,輕聲哄他睡覺。

“主子,蘇家大公子求見。”書珠壓低了聲音在蘇厭衾耳邊說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手不自覺的捏緊了扶手,她雖然知道蘇玉可能是無辜的,他不知道方姨娘是他生母。

但是他作為方氏最放不下的人,卻無形中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實在很難不恨他。

“讓他進來。”蘇厭衾語氣?冷然,眼裏戾氣?升騰,她不可能當做什麽事也沒有,讓蘇玉繼續當着那無憂無慮,高高在上的大公子!

她黑眸粹着星星點點的寒意,蘇家就算再權勢滔天?又如何?,只要她想,給她時間籌謀。一樣可以将?他們拉下馬的,那便從蘇府的左膀右臂蘇将?軍開?始吧……

“二妹妹。”蘇玉面色淡然,眉眼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聲音也是頗為冷淡,見到蘇厭衾也沒有什麽表情。

“大公子。”蘇厭衾也是如出?一轍的冷漠,但還是屈膝行了半禮。

“二妹妹,還請告知方姨娘如今被?葬在何?處,父親特命我前來祭拜,以表蘇府敬意。”蘇玉如同完成任務一般說着。

蘇厭衾見他這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心中窩火,不由嗤笑一聲:“祭拜?敬意?我家娘親可受不起,蘇府薄情寡義,蘇龍飛趨炎附勢,陶氏陰險惡毒,這紫禁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倒是裝上老好人了?”

“二妹妹,慎言。”蘇玉沉聲道,原本就是戰場上殺出?氣?勢,如今倒是全數使?了出?來。

但是蘇厭衾可不怕他,不說這是侯府,蘇玉根本不能拿她怎樣,就她自己這被?顧辭寵壞的性子,也是半點受不了這委屈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公子,你急什麽啊?我還沒說完呢,蘇家大公子認賊作母,逼死親娘,蘇家大小姐,在宮中作威作福,欺壓嫔妾,殘害皇嗣……”蘇厭衾冷笑連連,冷嘲熱諷。

“住嘴!”蘇玉拔劍而出?,緊緊的捏着劍,威脅之?意顯而易見,難以置信的呵斥道:“你休要無言亂語,不然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巧香和書珠紛紛擋在蘇厭衾前面,害怕她受傷,蘇厭衾見他居然還敢拔劍,笑了笑,眸底的冷意更?深了。

她撥開?擋在她前面的兩個丫鬟,看向此刻劍眉緊皺的男人,聲音帶着諷刺,向着蘇玉走去,每走一步眼裏的狠意就越深一層:“怎的,害死了生母還不夠,還想要手刃親妹是嗎?啊?來啊,殺了我啊。你以為蘇龍飛為何?讓你來祭拜?怕不是午夜夢回時,對?姨娘愧疚了吧?”

她越走,蘇玉捏着的劍便緊了一分,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一般,呼吸不暢,明明殺伐果斷的性子,此刻手裏劍卻似有千斤重。

蘇厭衾将?手中的信紙甩到他臉上,勾唇,眼圈卻泛着絲絲猩紅:“睜開?你的狗眼,仔細看看吧!你出?生被?帶走後,姨娘便整日以淚洗面,你小時候你那敬重的嫡母可對?你不好,将?你視作孽種。你被?餓,被?掐,被?打,生病沒人請大夫,還讓你泡冷水。可都是姨娘偷着食物喂你,給你擋在前面,日夜照顧你!”

“後來呢?“慈善”嫡母因為生了蘇白?薇,壞了身子,徹底無法?再生育,這才将?你帶到了身邊,從此不準府裏再說一句關?于你身世之?事,違者杖斃。方姨娘再想見你,也是難如登天?。”蘇厭衾一句一句說着,卻如一把刀子插入他心底。

“不可能……”蘇玉不由慌了神,看着手裏的信,不敢相信。

“有什麽不可能的?哦?我還記起來姨娘去世那天?,你似乎還說了,她是小人?哈哈哈,當真是殺人誅心,你不虧是父親和嫡母的好兒子啊。”蘇厭衾再一次扒開?心中傷疤,自己也不好受,但是看見蘇玉那扭曲的臉,只覺得心中暢快不已。

“你若不相信,盡管去問父親,相信如今人之?以死,應該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吧,或者還是會瞞着,畢竟像你這般的好兒子,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了。元白?,送大公子出?府。”說完,便冷着臉下逐客令,反正她要說的話已經全部說完了,她這裏可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消化情緒。

蘇玉渾渾噩噩的走出?來侯府,腦海裏一遍一遍回蕩蘇厭衾的話,若他是方氏的兒子,那他這麽多年冷眼旁觀親母和嫡親妹妹被?……被?欺負辱罵,甚至還會出?言警告不可宣揚,如此行事還配為人子嗎?還配為兄長?嗎?

他走到一處酒肆,什麽都不想管,拿着酒壺不要命的灌着酒,他酒量好,喝到酒肆關?門才算是有了幾分醉意。

他默默的走到了寧然所?在的楊家,在門口?站了良久,風吹過他的臉,帶走了一身酒氣?,最後一絲理智告訴他,不能私闖民宅。

此刻一牆之?隔的柴房,一位穿着單薄的女子,被?吊在梁上,面容慘敗,嘴唇幹裂,被?吊起來的手腕上一片青紫色,腳尖正努力點着地,極其折磨人。

她看着窗戶來照進來的月色,笑了笑,黑色的眸底像是染上了一層黑霧,一片黑暗。

她如願占據了蘇家大公子的心房,又以這般愚蠢又好笑,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讓楊府蒙羞。但是她卻沒有覺得有半分的爽快,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抽了,才會選擇這個辦法?報複他們。

但是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蘇玉踉踉跄跄的回了府裏,被?門房扶着,醉醺醺的說道:“去父親書房。”

下人去準備醒酒茶,留下蘇玉和蘇龍飛兩人在書房。

“怎的喝的如此大醉,成何?體統?”蘇龍飛威嚴的臉上,帶着不贊同。

蘇玉立在書桌前,臉色酡紅,意識還是清醒的,他說道:“父親,我是已故方姨娘之?子對?嗎?”

蘇龍飛愣了一瞬,随即皺眉:“你聽?何?人說的?”

蘇玉見父親的反應,心中便已經肯定了七八分了,一下便涼了半截,他喃喃說道:“原來她說的是真的……”

“她是誰?”蘇龍飛合上書,沉聲問道。

“父親為何?要這麽做?這麽多年,我看着生母和親妹被?府裏人苛待,我無動于衷……我甚至也做了那麽多傷害她們的事……”蘇玉情緒有些激動,因着喝了酒,心中的痛苦被?放大了幾倍。

“蘇玉,如今你是在指責我嗎?”蘇龍飛沉着臉,氣?勢:“你身為蘇府長?子,我給你嫡子的身份,讓你在李朝之?中無人敢看輕,讓你從小錦衣玉食,給你請最好的先生,教你忠孝禮義廉,便是讓你來質問我的嗎?”

“可是,我從來要的便不是這些……”蘇玉張口?反駁,見蘇龍飛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甚至認為是他狼心狗肺,不由的便沒了聲音。

“來人啊,大公子醉了,将?人扶回去。”蘇龍飛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眉眼一派斥責之?色。

蘇玉勾了勾唇,眸色一片漆黑,黑到看不見一絲光亮,他輕聲說:“不用?了我沒醉,我自己可以走。”

說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腦子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遍是這麽多年父親的嚴厲教誨,嫡母溫柔慈目,一遍是今日親妹妹的冷嘲熱諷,眼裏恨意若海。

迷迷糊糊睡着了,都是兩方人在不停的拉扯,寝輾轉難眠。

顧辭早朝下來,走進如玉閣,蘇厭衾正睡得香,丫鬟小厮都壓低了聲音說話,那小搖籃的白?白?胖胖的小子,睜着大眼睛,烏溜溜的看着他,不吵也不鬧,似乎知道娘親還在睡覺。

他先是溫柔地親了親他娘親的臉蛋,又親了親他的臉,大名顧羨之?,小名元寶的小肉團子,揮舞着手臂,精神狀态看起來非常好。

他換了一身衣服,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大理寺,這些天?越來越來的晚的顧大人,臉上經常徜徉着傻笑,讓手下的人一度懷疑是不是顧大人中蠱了。但是一打聽?,原來是“老來得子”,便就泰然接受了,畢竟顧大人也不容易不是?

蘇厭衾這日子是過得越發滋潤了,因着這天?氣?,天?寒地凍的,她也半點不想出?門運動,臉是逐漸圓潤了起來。

她喝着熱湯,看着窗外落雪壓彎了紅梅,白?與紅醒目,雪景極目一望盡是白?色,心情因着景色舒暢了一些。

“主子,元白?來了。”書珠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凍得通紅。

“嗯,叫他進來吧,你到火爐旁邊暖暖,臉都凍紅了。”蘇厭衾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帶着暖意。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書珠笑了笑,如今她與母親都在主子跟前伺候,被?母親約束了性子,倒是比往日更?沉穩了些。

“主子,安好。”元白?彎了彎腰,恭敬道。小甜柚敲可愛

蘇厭衾點了點頭,穿着粉色雪狐棉衣,披着梅花衫,一身芙蓉百褶裙,襯得她如白?玉般的小臉愈發精致小巧。

“您上次讓我打聽?的事情,有了眉目了。”元白?低眉順眼,但是眼底還帶着幾絲得意與興趣。

“那楊家夫人似與大公子有染。”元白?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表兄與那蘇玉蘇大公子身邊的貼身侍衛有些關?系,便從中打聽?到了一些隐私,奴才起初是不信的。但是據說那楊夫人的有孕,生父不詳,昨日便在那處傳開?了,今日說是要夜裏沉塘呢。”

“寧然懷的的蘇玉的孩子?此事當真?”蘇厭衾臉色一變,也是着實沒想到,事情居然是如此,原來寧然的死亡,還有蘇玉的原因!

“八九不離十。”元白?篤定的說道。

蘇厭衾沉思了半晌,将?孩子交給單嬷嬷,拿起紅色印花大氅,帶着人踏雪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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