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山

玉離魂背過身去，吐了一口血在掌心，又用另一只手滿不在乎地将嘴角擦幹淨。

他知道，其實不用法器也是成的，但耗時太久。也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願看見她受傷的樣子。這種感覺很奇怪，奇怪到讓他生平第一次産生了些許恐懼。

更加奇怪的是，雖然方才注入精血用法器治療她讓他受了些反噬，但他整個鬼感覺卻比昨天都好了太多，似乎已經痊愈了。那股靈力充盈在他四肢百骸，讓他覺得格外舒暢。這大概是因為，他的內傷是長清山地獄的寒冰刑罰所致，而她的靈力恰好是水性冰霜。若不是昨天想幫他擺脫噩夢，星夜也并未想到還有這樣一種法子。而在剛剛，他又治療了她。

所以，他與她相當于交換了彼此的一部分力量。

“快醒，快醒。”他靠在她床邊說着。他知道距她蘇醒還需一段時間，但他等一刻也覺得心焦，恨不得自己一動用法器，她馬上就能醒來。

“少主——”屋外傳來一陣聲音。

他警惕地擡起了眼睛。據聲音判斷，該是她的丫鬟來找她有事。

“她正在歇息。有什麽事？”他走了出去，只在門口立住。

丫鬟吃驚了一下，“咦，是小玉姐姐啊。”

玉離魂十分不習慣這個稱呼……但形勢所迫，他只好忍了。

說實話，丫鬟們雖然知道少主新買了個貼身丫鬟，卻甚少見到她。只聽說是個很英氣逼人的姑娘，長得十分漂亮，但是不愛說話，脾氣還很差。總之就是怎麽看怎麽不像個丫鬟，真不知道少主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

“小玉姐姐，少主……還沒起嗎？”小丫鬟踮起腳尖往裏邊探頭探腦地望了一下。“少主平日裏從不賴床，今兒個是累着了麽？”

話真多。他心想，然後轉頭就要進去。

“诶？小玉姐姐！”小丫鬟喊道。

“有事快說。”他回頭道。

“主上要她也去找那個走失的鬼。”小丫鬟說，“事不宜遲，還請姐姐等少主醒來就轉告她！”

他看了她一下，以示回應。然後又轉身進去了。

然而還沒等他進門，就又有人過來。

這回來的卻是婉辭。

玉離魂從未見過她，但婉辭一見着了，便猜到“她”應該就是玉離魂。

看她的穿着，應該是洛玄身邊的丫鬟，怎麽剛來了一個小的，現在來了這位？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她一會。

看來我來得不太巧，婉辭心想。定了定，對面前的鬼說：“我來傳主上令……”

“讓少主去捉拿玉離魂？”玉離魂說，“剛才已有人來說過了。”

“哦？”婉辭露出禮貌的笑容，“看來我白跑了一趟。想來你就是少主新買的婢女，小玉吧？”見他不答，也不惱，又道：“我看你不是不去通傳少主讓我進去，只怕是少主睡到現在還沒起來吧？也好。等她醒了，請你把這個轉交給她。”

婉辭拿出一個食盒。

“哦。”

“這是玄宮新收的糕點，主上惦記着她愛吃呢，讓我傳令順便給她送過來了。那就麻煩你了，小玉。”

“好。”

怎麽又是糕點，長清山的人都這麽喜歡吃糕點？他想着。然而他一轉過身，擡眸便怔然看見一個藍衣身影倚在門邊。

她醒了。

洛星夜抱臂輕倚着水晶門，容色憔悴而蒼白，但精神上并未讓自己懈怠，一雙眼睛淡然如水，平視着不遠處的地方，讓人猜不到她在想什麽。

玉離魂沒有動。他站在原地望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目光何時落到自己身上。

這個時候的洛星夜給了他一瞬全然不同的感覺。絲毫沒有之前的熱情和無邪，她的眼眸很冷，正如她居住的寒冰宮殿。

如果她想得不錯的話，正是他救了她。她的餘光落在他手中拎着的食盒上，心思一動，便知是婉辭來過了。

雖然才醒一會兒，但她腦中已想了許多事情。也想到她爹。玉離魂失蹤，至今尋找無果。若所料不錯，父親怕是會借此機會鍛煉自己。

“洛星夜！”他失去了耐心，朝她大踏步走上去。只在心裏說了一句“你終于醒了”，面上卻未流露出關心之态。

她立在原地不動。卻在他靠近她時，她忽然伸出手，閃電般把他拉進了房間。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你做什麽？！”他盯着她。

“你動用了鬼族的法器？！”她一手拍在了他身後的牆上，他被逼到狹窄的空間裏，看到那雙杏眼近在咫尺。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他正要伸手去抓她的手，她卻忽然放下了手，讓他撲了個空。

他默了默，冷聲道：“我用法器救你不過是因為你挨了我一刀。”

她卻輕笑一聲道：“我還死不了。倒是這法器用了，只怕你在這裏的事情，是瞞不住了。”

“那不正好，看他們打架麽？”

“哦？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話？”

“我沒有在說笑話。”他走到茶幾邊坐了下來，伸手自顧自倒了杯熱茶，一飲而盡。“我爹和你爹，無論誰被誰揍，我都樂見得很。等兩邊打起來的時候，我就挾持了你做人質，咱們到高處看風景，豈不妙哉？”

她被他逗笑，哼了一聲道：“鬼族殿下若真能說到做到，本少主倒不反對。怕只怕你還沒飛到高處，就先被拿住了。”

玉離魂臉沉下來，方才那片刻的輕松神态全無。他很冷也很重地哼了一聲，而後露出了寒冷的笑容。

“那是什麽好吃的？”她這時問他放在地上的食盒道，一面自己過去，把食盒拿起來放在桌上，一層層打開。糕點的甜香味頃刻在空氣裏蔓延開來。她拿了一個遞給他，“吃嗎？”

“你自己吃。”他別過臉去。

“我爹……”她吃了一塊糕點，轉悠到他身邊，“要讓我去抓你是吧？”

“嗯。”

“來得正好。”她說。然後，拉起他的手。

“你幹嘛？”他疑惑地被她拉着站了起來。

“我還有許多話想問你。”她說，“不過現在來不及了。小玉，你得先和我走。”

“什麽？和你走？”

“怎麽，”她笑笑，“不走，留下來等死麽？”

既然他動用了鬼族的法器救她，鬼王必會知曉。很快，爹爹也就知曉了。

在他知曉前，她得帶走他，即刻動身。順道，也将婉辭要走，将她放了。

玉離魂遍尋不得，過了這許久，洛玄終于決定将此事交給洛星夜，也将其視為對她的一次考驗。但終究是女兒第一次出遠門辦大事，洛玄總覺心中放心不下。正好，有人同他說不妨派個信得過的侍婢跟着少主一起去，既好照應她，又好随時與他彙報消息。洛玄覺得甚好，便讓婉辭也一起去了。

當然，随行的還有她新收的那個丫鬟，小玉。臨行前，洛玄看了“她”一眼，對星夜道：“你這個新收的丫鬟，看起來不是很和善啊。”

星夜笑道：“爹爹莫要擔心。小玉她面冷心熱，而且武功不錯，關鍵時候還能和我搭把手，可充當侍衛了。”

“哦？我竟不知是個人才。若是日後有功，或也可入阿爾部下。”洛玄說。

這時玉離魂卻拱了拱手，低頭微笑道：“主上謬贊。小玉不過是個下人，只想盡職照顧好少主，無暇顧及其他。”

星夜在心裏吃了一大驚。這家夥！居然還有這幅面貌？！她原想着他不惹事就不錯了，她只祈禱他乖乖地不要說話，或者露出不悅的神态來引得父親懷疑。沒想到……

洛玄目露贊許，“我就喜歡你這樣本分的孩子。好好照顧少主，待她平安回來，自然少不了你的賞。”

玉離魂笑意愈濃，恭敬道：“多謝主上。”

她用餘光看着他，感覺他的眼中泛着自己看不懂的神情。

明明有那樣大的恨意。他面對着自己做夢都想殺死的仇人，竟能僞裝到如此。不僅恭敬稱其為“主上”，更是渾然忘掉自己貴族王子的身份、徹底改換為了丫鬟的口吻。看來這個玉離魂，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難對付。

“既然一切準備就緒，少主也別多耽擱了。早去早回，主上等你。”站在寶座一旁的阿爾忽然出聲。

洛星夜擡頭，迎上他的目光。

他這話說的恰到好處，他們的确要快走。阿爾，多謝你幫了我。

“阿爾說的有理。”洛玄道。“星夜，有關你自己的事，你這一路上也再好好想一想。出了這個山門你就會知道，外面的世界和長青山的天空，終歸是不一樣的。”

自己的事，指的就是她和阿爾的婚事。洛玄心中仍不想取消。她知道。

“女兒知道了，此行定當盡力。爹爹也一定保重。”她最後朝父親拜了一拜，便帶着小玉和婉辭轉身離去。

快點，再快點……

他們都才重傷初愈，絕不能在下山前被爹爹知道，他親生女兒竟帶着“玉離魂”去找“玉離魂”，否則……

兩人心照不宣，都不自覺加快了腳程。眼看着很快就到了山腳下。

“開門！”洛星夜亮出令牌。

“是主上的許可令。”侍衛認真看了看道：“原來是少主出山捉鬼！”

“祝少主凱旋！”

“祝少主凱旋！”衆侍衛齊聲迎合，跪了一片。

“都起來吧！”她擡擡手說，“多謝各位吉言。本少主重任在身，改日與你們再敘。暫別！”

“少主請！”

長清山的山門緩緩打開。眼前出現了一片她從未見過的，山外的世界。

“走。”她低聲對玉離魂說。

然而就在此刻，身後忽然有人急叫道：“幾位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