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走到半路的時候,傑拉忽然感覺自己後頸皮毛一緊,然後發現自己“飛”了起來。它的腳還在不斷地向前挪動着,身子卻已經離開了地面。
“欸?我這是怎麽了?”傑拉使勁地擦了擦自己的雙眼,看上去迷茫而無辜:“幻覺怎麽還沒有消失?”
這個時候,它聽到頭頂傳來一陣久違的聲音:“分別了這麽些天,看到爸爸居然也不知道過來打個招呼嗎?你可真是個壞孩子,傑拉!”它好像聽到了磨牙聲:“你都被克莉爾她們給教壞了!”
傑拉慢慢地擡起頭,歪着腦袋看向聲音的來源處。由于陽光的刺激,它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适應過來,然後,在逆光中,它再次看到了那張對它而言熟悉無比的容顏:“帕斯卡爾?”
噢,不,它怎麽會看到帕斯卡爾呢?要知道,它每次做噩夢,夢到的都是帕斯卡爾把它吃掉的場景。現在在幻覺中它看到了帕斯卡爾,難道它今晚回去又要做噩夢了嗎?
……傑拉該慶幸帕斯卡爾聽不到它心裏所想的,否則他一定會讓它好好地做一個噩夢——現場版的噩夢。不過,就憑着它現在迷迷糊糊不敢确認的态度,已經讓帕斯卡爾很不高興了。
“才幾天不見,你連爸爸都不認識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好好地确認一下我的身份?”
話音剛落,傑拉就感到一條濕潤的長着倒刺的舌頭從自己的身上舔過,幫自己梳理耳朵上的毛毛,祛除寄生蟲,然後又舔過自己的臉頰,将它弄得滿臉口水。傑拉僵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在精神極度緊張之下,它竟然變回了一只垂着腦袋、神色萎靡的小獅子!如果這種變化發生在幾天前,它一定會很高興,但現在,它實在高興不起來——它離帕斯卡爾鋒利的牙齒僅一步之遙。
這種舔-弄毛發的方式對于獅子們來說也許是一場能夠讓他們舒服的沐浴,但對于傑拉來說,這就是一場噩夢。在帕斯卡爾的舌尖上,它時時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被帕斯卡爾的大舌頭一卷,吞進他的口中。盡管不喜歡讓皮毛沾到水是大貓的本性,但傑拉去洗一個濕漉漉的澡,也不願意被其他的獅子用這種舔毛的方式清理。
傑拉甚至不确定,帕斯卡爾只是單純的在幫它清理毛發,還是在評估它作為食物是否可口,他舔得太仔細了,簡直就像在品嘗它的味道。帕斯卡爾雖然還沒來得及教訓傑拉,但他已經在無意識間給予了傑拉最嚴厲的懲罰。
“你這是什麽表情?”帕斯卡爾看着傑拉蒼白的小臉,不滿地說道:“我還沒懲罰你不認爸爸呢!你倒是先委屈上了!”哪家的獅子幼崽不是在摔打磨練中成長起來的?他家的這只養得這麽嬌弱,真的沒問題嗎?
“你是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過了好一會兒,傑拉才從僵化的狀态中恢複過來。
“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傑姆——就是那只你們帶來這裏的黑豹——所說的入口,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成功地進入了這個部落。看到擺在那兒的獵物了嗎?我也參與了部族今天的捕獵……嘿,你那是什麽表情?”
“不,我只是感到有些…驚訝。”傑拉默默地将驚悚兩個字吞了下去,有些話,還是不要讓帕斯卡爾聽到比較好,這頭雄獅生氣起來可讓人吃不消。
“驚訝?你的意思是,你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我嗎?”
“要知道,你的出現對我們來說畢竟太過突然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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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知道我會來找你們的。你是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嗎?你不相信我會來找你?”帕斯卡爾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危險。
傑拉本能地把自己蜷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不會觸怒帕斯卡爾。它可不認為它這個儲備糧對于帕斯卡爾來說有多麽的重要。它更願意相信帕斯卡爾找到這裏是為了帶回他的下屬克莉爾。
“好吧,我已經完全明白你的想法了,你在想的那點東西已經誠實地寫到了你的臉上。盡管我完全不明白你是怎麽思考的?你的腦回路難道跟我不一樣嗎?”他看起來有些狂躁。
傑拉沉默了片刻:“我以為,你是來找克莉爾的。”
“克莉爾?我當然是來找克莉爾的!可我也是來找你的!你以為你和我之間是什麽關系?我是你的養父!我因為擔心你們的安危而千辛萬苦地趕到這裏,你居然還質疑我來這裏的目的,你簡直沒心沒肺透了!”
“……”傑拉覺得,無論自己怎麽接話,都會顯得很奇怪。為什麽它會感覺自己是苦情劇裏的渣男,而帕斯卡爾是那個一直默默奉獻卻得不到回報的妻子/女友?它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摔出了腦海。太惡寒了,這一定是它的錯覺。
話說回來,它和帕斯卡爾有那麽熟嗎?關系有那麽好嗎?好到帕斯卡爾明知道傑姆在前方布置了陷阱等着他,仍然選擇追上來,就為了确定它們是否安然無恙地活着?它很确定,就算是它這一世的父親加納,在危及到己身安全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它。帕斯卡爾跟它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們沒有血緣的紐帶,并且它也不像克莉爾他們一樣對帕斯卡爾有明顯的用處。
想來想去,它和帕斯卡爾之間的聯系,也就只有它得罪他的那一次吧?因為這個原因,它在帕斯卡爾獅群的時候,帕斯卡爾沒有報(欺)複(負)它。
“你說,你是我的養父,我是你的養子。可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個時候,你為什麽會選擇我作為你的養子?”
帕斯卡爾很想不耐煩地甩出一句“想收養你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崽子就收養了,哪那麽多廢話”,可他對上了傑拉認真的雙眼,話到了嘴邊,變成了“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挖了個陷阱讓我跳。”
傑拉:“……你記性真好。”心中剛剛才要冒頭的一點感到被掐掉了。這家夥居然把他們之間的過節記得那麽清楚,他果然就是來報複它的。
“我的記性一向很好,尤其是別人讓我出糗的時候,我腦子裏的記憶就會變得格外深刻。”
“現在,我已經充分明白這一點了。”
“明白了?你這小混蛋,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收養你了嗎?”
傑拉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帕斯卡爾滿意了。雖然傑拉的情緒明顯不高,但帕斯卡爾只以為它是上了一天課累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它情緒的異常,于是,這囧人的誤會就這麽加深了。
作為捕獵者之一,帕斯卡爾理所當然地參與了獵物的分配。他和克莉爾所分到的獵物,足夠他們吃得飽飽的了。有了這些獵物,他們甚至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天不再出獵,而完全不需要擔心會受餓。
“帕斯卡爾大人,叫上傑拉,我們把這些肉帶回去串起來烤着吃吧!昨天我剛換了一些調料回來,那玩意兒灑在肉上真是太香了!”克莉爾喜滋滋地說。然後,她看見了正在帕斯卡爾懷中挺屍的小獅子:“噢,傑拉終于變回去了嗎?最近幾天它一直沒有辦法回複到小獅子的形态,我們一直為此感到擔心呢。這可真是太好了,傑拉再也不會被人當作是亞獸了。”
小獅子聽到克莉爾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把腦袋垂了下去。女漢子沒有辦法理解它內心逆流成河的悲傷。
“咦?傑拉它是生病了嗎?”
帕斯卡爾唯恐克莉爾以自己不會照顧幼崽為由,跟自己争奪撫養幼崽的權力,趕忙說道:“它只是有點兒累了。”
克莉爾沒感覺到傑拉身上有什麽不對,就相信了帕斯卡爾的話。
這個時候,一直關注着他們的族長走了過來:“我需要為我們新來的住戶安排一個住的地方。雖然你和克莉爾之間彼此熟識,但既然你是雄性,她是雌…雌性,那麽你們并不适合住在一起……噢,這是什麽?”
很快,他也被帕斯卡爾懷中的小獅子吸引了目光。
傑拉蔫頭耷腦地跟族長打招呼:“你好,族長。”
族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金黃色的一團絨毛:“你是…傑拉?”
傑拉還沒來得及答話,克莉爾就搶先道:“我們剛才告訴過你的,傑拉是雄性,不是什麽亞獸,現在你相信了吧?”
她一直覺得,族長還沒有真正接受他們這些外來戶跟部族裏的人之間的差異,現在,有小傑拉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他總不能再裝聾作啞了吧?
“噢,傑拉是雄性,一頭…擁有精神力的雄性。”族長的眉峰緊緊地蹙着——他的表情常年如此,別人很難從他面部肌肉的線條中觀察到他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對,如你所見。”
“好吧,好吧。”族長強迫自己消化了這個事實:“那麽它不能再享受我們部落裏給予亞獸們的優待,它的食物只能夠從它的父母那裏獲得。當然,它還是得去學習亞獸的精神力課程,這是我們先前說好的。”
“當然。”克莉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事實上,在知道傑拉獲得的額外的水果、蔬菜其實是亞獸的份例之後,克莉爾和傑拉每天都将那些東西原封不動地退回。她又不是養不起孩子,犯不着占別人的便宜。
至于傑拉,得知自己沒有那份“優待”了,它還松了口氣。終于沒有人會逼着它吃蔬菜了!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族長對帕斯卡爾說:“你不能跟克莉爾住在一起,族裏面的長老安排你住進東邊的洞裏。考慮到傑拉是你的養子,我得問一下,它是跟着你住,還是繼續跟着克莉爾住?”
“當然是跟着我住!”帕斯卡爾說道。
“恕我直言,您會照顧幼崽嗎,帕斯卡爾大人?”克莉爾也分毫不讓:“傑拉已經習慣了我的陪伴,如果您為了它好,最好讓它繼續留在我這裏。”
“跟着你,然後讓你把它像雌性一樣養大嗎?我來這裏之前,一直很信任你,可我不得不說,你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克莉爾。”帕斯卡爾搬出了傑拉被誤會為亞獸的事,克莉爾頓時啞了聲音,她本就對這件事感到心虛,沒有辦法反駁帕斯卡爾。
“就這麽決定了,傑拉以後和我一起住。”終于争取到了傑拉的“監護權”,帕斯卡爾的心情相當不錯,他很是“大度”地說:“你以後想念傑拉了,也可以随時過來看它。當然,我希望你能控制一下時間,以免我的兒子從你身上學到不好的東西。”
克莉爾點了點頭,選擇性地忽略了帕斯卡爾的最後一句話:“沒錯,我要好好監督您,免得您用不恰當的方式養育幼崽。那麽,小傑拉,你以後就跟帕斯卡爾大人好好過吧,要是他欺負你的話,你就來找我噢。”克莉爾沒有注意到,她的語氣像是一位母親在囑咐即将出嫁的女兒。她的神經一向不夠纖細,同樣也沒能注意到傑拉那求救的小眼神。
sos求救信號發射失敗。不是我方不夠努力,而是信號接收端反應實在太過遲鈍。
傑拉只能垂下腦袋,接受了自己即将接受帕斯卡爾鐵與血的教育的事實。
轉眼間,又到了祭拜神明的時候。厚厚的積雪抵擋不住部落居民們對于神明的虔誠。
獸人部落信奉的是獸神,傑拉注意到,在這一天,獸人們沒有出獵,而是早早地就在自家門前清掃積雪,然後把圖騰挂在了自家的門前。那圖騰是一個長相奇特的動物,據說那是獸神的坐騎。
獸人部落位于偏僻的角落,物資十分有限,他們的祭祀規模完全沒有辦法與三大城裏的祭祀規模相比。但當圖騰被挂在杆子的最上端,迎風飄揚,人們的嘴裏哼唱着不明意味的古老歌謠的時候,外來戶們輕而易舉地就沉浸在了他們編織的氛圍中。
每一個人拎着祭品自發地朝着部落中央的祭壇彙聚而去,傑拉他們也跟随大部隊向前走着,親眼見證了整個過程。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祭祀活動。”傑拉小聲地對克莉爾說。這裏的人實在太多,傑拉海拔又低,為了方便起見,克莉爾把傑拉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讓它坐着。至于渾身散發着低氣壓的帕斯卡爾,則又被兩個人一起默契地無視了。
“我也是。雖然以前在佛洛維爾城的時候,城裏的人每年都會祭拜布拉曼德尼神,但等我夠歲數了,有資格祭拜布拉神的時候,我已經追随着帕斯卡爾大人離開了佛洛維爾。我小的時候,還曾經想過要做布拉神的祭祀呢……”和無神論者傑拉不同,克莉爾可是布拉神忠實的信仰者。沒能祭祀自己所信仰的神祇,她看起來非常的遺憾。
“以後會有機會祭拜那位神的。”安慰人一向不是傑拉擅長的工作,不過它不希望看到對自己很好的克莉爾難過。
“我知道。”克莉爾看着傑拉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安慰她,心中暖暖的,很快又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爽朗笑容:“雖然我很遺憾至今沒能祭拜布拉神,但我一點兒都不後悔離開佛洛維爾城。賽蘭特城主他實在是太壞了,總得有人來收拾他!總有一天,我們就會像英雄一樣地回歸,帕斯卡爾大人答應過我,到了那個時候,會讓我成為布拉神的祭祀。哇嗚!這聽起來太棒了,不是嗎?”
傑拉看着很快就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的克莉爾,覺得自己完全不需要安慰這姑娘。她的自我調節能力實在強到讓它汗顏。不過,看到克莉爾臉上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它還是很高興的。它跟着露出一個笑容,慢慢的,它的臉又皺成了一團。
不知怎麽的,它總覺得有人正在它背後用目光注視着它,而且還不止一雙。這讓它感覺怪怪的,它并不是唯一一只被家長頂起來的小獸,按照道理應該不會有人特別關注它呀!傑拉感到很困惑。可惜它現在的姿勢使得它無法轉過頭一探究竟。
被兩人遺忘在一邊的帕斯卡爾看着兩人“母慈子孝”的模樣,怨念濃郁得幾乎要實質化。明明他才應該是主角之一好嗎?克莉爾這個缺心眼的家夥,改天他一定要好好地教教她什麽叫做尊敬上級!還有傑拉這個小崽子!他用了這麽些天也沒能讓它學會尊重爸爸依賴爸爸,看樣子他用的手段還是太過溫和了,等回到窩裏看他怎麽調-教這不乖的小崽子!
另一邊,族長也死死地盯着克莉爾肩上的傑拉。他不明白,克莉爾為什麽會對這個小崽子這麽好,明明它并不是她的幼崽。族長發現,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克莉爾跟別人親近,哪怕對方只是一頭小崽子,也會讓他不舒服。
捂住自己跳得過快的心髒,族長悶悶地想,他這是生病了嗎?
他收回目光,不敢再朝着克莉爾的方向看,冷不防地與帕斯卡爾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兩人都從鼻間發出一聲“哼”聲,很快就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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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