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帕斯卡爾發現的狀況,獸人部落的人并非一無所覺,尤其是那些年長的老亞獸們,他們經歷過部族的幾代興衰,精神力能夠釋放到很遠的地方,能夠看到山上未完全融化的積雪,自然知道帕斯卡爾所言非虛。
“再這樣下去,一旦盛夏到來,這裏會變得很危險。”帕斯卡爾正不遺餘力地勸說着智者。
智者沉默了良久,并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從去年冬季傑拉和他談過話以後,他就一直在思考是否要遷移部落。故土難離,未知的因素又太多,想要做出決定并不容易。
部落的遷移對于整個部落來說是一件大事,智者不可能一個人做決定,所以他也曾請來族長并召集長老們,讓他們共同表決。不出意料,大部分人投了反對票,其中有些人的态度甚至相當激-進,痛斥外來者居心叵測——他們不知道當時向智者提出建議的只是一只年幼的獅子,他們都以為這個提議出自帕斯卡爾的口中。
智者不知道該為不用搬離故土而高興,還是該為族人們留守态度的堅決而感到擔憂。
帕斯卡爾的到來,再一次為智者敲響了警鐘。
智者斟酌着開口:“我知道,天氣越來越冷,那些青草的生長期也會變得越來越短。青草少了,過來的食草動物也會減少,以後想要獲得食物會比現在更困難。氣候的嚴寒同樣使得我們無法得到充足的食用植物,亞獸們又需要這些。但現在,情況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我們想再等等。”
“您和您的族人們并不想離開這裏。”帕斯卡爾一針見血地指出:“去年冬天的後半季,大部分獸人就已經挨餓受凍了。可是,在幾乎沒有人被餓死凍死的情況下,你們仍然心存僥幸。我能夠理解您不願離開的心情,但您作為部族裏的智者,會做出這麽不明智的決定,實在讓我感到驚訝。”
智者苦笑:“也許就像你所說的,我對這裏的環境好轉存有僥幸心理。我們祖祖輩輩生活中在這片土地上,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想舍棄這裏。現在,你看到了,獸人部落的智者其實也只是一個做事優柔寡斷的普通人。”
“那麽,如果我告訴您,繼續留在這裏,等待着獸人部落的将不只是冬季的挨餓受凍,情況比你們想象中的更加糟糕呢?”
“什麽?”智者能夠聽出帕斯卡爾語氣中的沉重意味,他的心也跟着沉了沉:“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
在夏季最為炎熱的時節即将到來之際,獸人部落裏的所有人都被勒令遷徙。小小的一座山頭,現在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群。他們正翻山越嶺,跨過他們所居住的山頭,抵達旁邊那座人跡罕至的高峰上,只要爬過這座峰,找到峰中的通道,他們就能夠到達外界。
許多獸人和亞獸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他們所居住的小山頭,自然也沒有見識過外界繁華的三大城九小城。但此刻,他們卻一點兒都不為自己即将看到外面的世界而高興。
即便現在四季的氣溫都比往年要冷,但站在夏季灼熱的太陽底下暴曬仍然超出了衆人的承受能力。別說是一向嬌生慣養的亞獸們了,就連常年在外打獵、皮粗肉糙的獸人們都有些受不了。在夏季的時候,他們通常會選擇在清朝打獵,以錯開天氣最為炎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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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汗水沿着黏黏膩膩的肌膚蜿蜒而下,終于有人忍不住出聲抱怨:“智者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就下令讓我們全部搬走?連鍋碗瓢盆和被褥都不讓我們收拾,就只允許我們帶幾天的水和食物。”
“聽說是有可怕的災難将要發生了,智者大人要帶着我們逃難呢。”
智者在族群中的威望一向很高,因此,盡管他做出的指示違背了大夥兒的意願,但還是有人下意識地維護智者。
“什麽災難?”一聽到這話,那人就被唬得壓低了聲音,生怕他的聲音大了,災難就會真的降臨:“智者大人是獸人的祭祀,難道他得到了來自獸神的指示?”
“我的哥哥是在族長大人身邊做事的,關于這件事,我知道得比較清楚。智者大人對族長大人說,再過不久,我們這裏可能會爆發洪災,洪水會淹沒我們所居住的山頭,所以,我們必須離開這裏。”一名獸人少年開口。
“洪水?可我們這裏,從來沒有爆發過洪災啊。”一名亞獸不敢置信地說:“別是智者大人搞錯了吧!”
“智者大人是神的使者,怎麽會錯?”獸人少年遭人質疑,很是不滿。
“不是就不是,兇什麽兇!”亞獸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跟自己身旁的同伴說話去了。
盡管衆人的步伐都很疲憊沉重,但隊伍仍是以緩慢的速度朝着峰上前進着,并不曾停頓。
族長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身後幾步處的克莉爾,她的背上背着一個包裹,手上牽着傑拉。那個總是讓他恨到牙癢癢的男人并不在他們的身旁。
他腳下的步伐短暫地停頓了一瞬,回頭望向獸神雕像的方向,瞳孔中浮現出濃烈的擔憂。
智者不在這裏,帕斯卡爾不在這裏,族中的幾位長老和小部分長老的追随者們同樣不在這裏。
就在他回眸的那一刻,克莉爾牽着傑拉走到了他的身側:“別擔心了,智者和帕斯卡爾會勸服他們的。”
“不,你不了解那幾位長老,獸神的像在那裏,他們是不會離開的。”他的目力極佳,一眼望去就能看到距離他們幾座山頭的一座高山。那是他們這兒最大的一座山,同時也被視為最神聖的山。就連建造獸神像的時候,也是朝着那座山的方向的。
經歷過一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季,山上堆滿了冰雪。由于海拔高溫度低,春季的氣息未能使山頂和山腰的冰雪消融,只有山腳下的冰雪,陸陸續續地融化掉了一部分。但到了炎熱的夏季,山體表面上覆蓋着的冰雪開始出現大面積的坍塌滑落。
那麽多的雪水會釀成怎樣的局面一目了然。
起先,族長并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直到帕斯卡爾親自帶着他近距離的觀察過那座雪山,他才感到一陣心驚。
如果帕斯卡爾沒有提醒他們,如果他們在洪災來臨之際繼續留在那座小小的山頭,誰也不知道,他們能否再見到來年的春季。
族長和智者選擇遵照帕斯卡爾的建議,從這裏搬出去。但很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們的。
憑借族長和智者在族中的分量,足以讓大部分的族人跟着他們一起行動,但長老和他們的支持者并不買賬。他們認為,無論如何也不該抛下獸神像,離開他們的故鄉。即便有災難即将來臨,也該向獸神大人祈禱求助,而不是如喪家之犬一樣,慌忙逃跑。
智者和帕斯卡爾就是前去勸說這一批人的。
理智上,智者知道長老們會和自己一起離開的可能性極低,但情感上,他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着這些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來的老夥計們去送死而不聞不問,所以,在大部隊啓程後,他又回到了這裏,做着最後的努力。
“你不必再勸說我們了,烏。”由于部族裏的文明繁榮程度不如外界,部落裏的所有人名字都非常簡單。
長老們虔誠地跪在獸神像前,面對特意折回來勸說他們的智者,眼皮子也不擡一下:“從我們成為獸神祭祀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已經決定了,無論什麽時候,我們都絕不會背棄獸神大人。只有在獸神大人的庇護下,我們部族才能夠長盛不衰。”
“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獸神一直庇護着我們,他一定希望他的信徒們能夠活下去。”智者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對獸神發自內心地尊敬着,獸神一定能夠看到我們的心意,他不會怪罪我們的。”
“住口!你這個背叛者!”長老栾十分憤怒:“你居然還敢說獸神會寬恕你,你真是無恥!在我們這麽多的祭祀中,只有你一個人能夠聆聽到獸神大人的教誨,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麽崇高的榮耀?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羨慕你能夠得到獸神大人的垂青?而現在,你居然決定聽從這個外來者的胡言亂語,背離我們的獸神大人!你簡直荒唐至極!你會受到獸神大人的懲罰的!”
“如果不離開這裏,一旦洪災爆發,你們真的會死的!獸神大人是不會來救你們的!自從十年前,獸神大人降臨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栾,葉,尋,我們曾經經歷過那麽多次危機,好不容易才帶着族人們的希望活了下來,你們真的打算在這裏放棄你們的生命嗎?”
“不要再多說了,智者。”長老們的追随者,其中一個長老的獸人兒子站了出來,看向老亞獸人的眼中并無一絲敬意:“雖然我還尊稱你一聲智者,但我認為你已經失去了被這麽稱呼的資格。你走吧,我和我的父親,還有在這裏的所有信徒一樣,都忠于獸神,我們是不會離開的。我們堅信,獸神一定不會抛棄他的信徒!倒是你——”他輕蔑地道:“如果以後我們還能再見到你,我一定會向族人拆穿你的真面目!希望你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就在衆人相持的時間中,天邊雷鳴電閃,不多時,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落下來,打在人的肌膚上生疼。暴雨聲中,一股浪潮急湧的聲音蓋過了一切争論聲,雪水彙聚而成的龐大浪潮向着小山而來,由于小山地時低矮,很快便被漫過了山腳,逼近了山腰……
帕斯卡爾當機立斷,背起智者就朝着傑拉他們所前進的方向一路狂奔,将長老一行人驚恐的聲音抛在了背後。
“等…等……”智者剛想說話,口中就被灌入了一大口冷氣,令他直打哆嗦。
在高速前進中,帕斯卡爾的聲音如同被一一拆散,然後又重新組合在一起的拼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冷風呼嘯着從兩人的身邊掠過,這時,兩人都沒有功夫再說話,只能在這竭盡全力的狂奔中盡量保持自己的狀态。有好幾次,智者感到那洶湧的水流就快趕上他們,甚至已經沾染到了他的衣衫。
可帕斯卡爾每次都加速把水流甩在了身後,他就這麽一直加速,不斷地加速,指着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來自外界的男人的極限到底在哪裏,或者說,極限這種東西,對于他來說真的存在嗎?
終于,兩人在一處洪水漫不到的山頭停了下來。帕斯卡爾趴在山壁上劇烈地喘息,智者則目光沉痛地回望着山腰處——
奔騰的水流将他們搭建起來的祭壇徹底地毀掉了。那座高高的獸神像,那些原本隐約可見的小黑點,都沒有了……
智者眼眶中幹幹澀澀,流不出一滴淚,心中卻抽搐得厲害。他覺得,他的心底有什麽東西,也随着這毀滅一切的洪水一起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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