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慌什麽!”一直站在旁邊觀察着全局的智者狠狠地呵斥了卡倫三人。

包括智者在內的幾個年老的亞獸以及像傑拉這樣的幼崽沒有加入開鑿山壁的行動中。他們力量弱小,在這樣的行動中能夠發揮的作用微乎其微。一旦他們加入了,獸人們恐怕還要分神照看他們。智者和他的四個同伴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并沒有去給獸人們添亂,反而站在一邊觀察着周圍的情況,順便幫獸人們和亞獸們約束失去了他們管制的幼崽們,避免幼崽們闖禍。

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桑帶着幾個亞獸幫着獸人們鑿牆,并運用自己的精神力為獸人指出牆體比較容易被破壞的地方,智者還是很欣慰的。

參與砌牆的僅僅只有包括桑在內的幾個精神力比較強的亞獸,其他大部分亞獸還是沒能吃這種苦,甚至也沒有動用自己的精神力為獸人們做指引——畢竟他們的精神力太弱,耗盡精神力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他們也沒讓自己閑着。他們在山洞中走來走去,時不時地為獸人擦個汗,遞點兒水。

雖然這些亞獸的表現還不太讓人滿意,但至少,他們已經在做出改變了。在這場災難中,他們漸漸明白,讓族群生存下去,并不只是獸人們的責任。他們也應該做點兒什麽——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生存的危機逼得不少人成長了,許多亞獸不再是從前那般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們的驕縱沒有徹底消失,但他們的心态和自我認知卻在往好的方向轉變。

與這些在山洞裏忙碌着的年輕亞獸們相比,什麽事也不做的卡倫三人就顯得有些特立獨行了。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任務,唯獨他們被排除在外,偏偏他們毫無自覺,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在旁邊大呼小叫,連幼崽們都比他們安靜。

智者狠狠地瞪了卡倫一眼:“如果你不能給大家幫忙,至少管好你的嘴,別添亂!”

“可是,智者,洪水……”

“沒有可是。你以為你在這裏大聲嚷嚷,洪水就不會過來了嗎?有這個功夫,你還不如多想想怎麽盡快讓大家都逃出去!”

傑拉趴在洞口,憂心忡忡地道:“這個洞口的內部地勢是不斷走低的,同樣,那個通向外界的通道也是。如果洪水真的灌進來了,就算我們挖通隧道,也會被淹沒吧。”

智者對傑拉的态度和對待卡倫完全不同,他贊許地說道:“對,我的孩子,沒想到,你竟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真是了不起。”他走到洞口,不顧外面還下着大雨,搬了一塊大石頭進來,放在洞口,看樣子是打算用石頭把這個山洞堵上。

傑拉見狀,也有樣學樣,不知從哪兒搬來一塊和它的身子差不多大的石頭,吃力地搬了過來,在把石頭放下來的過程中,還差點兒砸了自己的腳。

“小家夥真是不錯。連你都這麽努力,我們這些老頭子可不能落在你後面了。”和智者站在一起的四位老人說道。

他們中,有兩位是長老,還有兩位雖然身上沒什麽職務,但也是前任長老,是當年獸人部落中響當當的人物,這些年年紀上來了,便不大愛管事,可沒有人敢小觑他們。

四位老人也站了出去,尋找大塊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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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崽們見傑拉幫忙搬石頭得了老人們的表揚,也想要跟着照做,卻在踏出山洞前被喝止住了。老人們并不排斥幼崽們來幫忙,但卻不允許它們踏出洞穴,只允許它們在山洞內撿石頭。洞內的石頭畢竟有限,而且塊頭也不是特別大,但是勝在安全。

不知外面的五個老亞獸人來回了多少次,他們的身上已滿是雨水和泥污,連手臂也因為長時間地搬運大塊石頭而顫抖不已。這時候,山洞口已經被填了一半了。

傑拉擔憂地說道:“智者,長老們,你們先進來烤烤火再繼續吧。”

老亞獸們的身子本就孱弱,再這樣下去,五位老人恐怕會受不了,率先垮掉。而且,五位老人現在都在外面,等到洞口完全被石頭堵住,他們就進不來了。

智者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嘴唇也早已失去血色,他并沒有接受傑拉的建議,搖搖頭,沙啞地說道:“已經…沒有時間了。”

是啊,已經沒有時間了。

傑拉怔怔地看着智者的腳底,由于洞口被石塊堵住,它剛才竟沒有發現,原來,洪水竟然已經能夠攀上這座崖壁了!甚至,它已經能夠隐約聽到洪水的咆哮聲……

智者和長老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加快了搬運石頭的速度。現在的高度,已經不是傑拉這些小崽子們能夠夠得到的了,它們幾乎什麽忙也幫不了,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山洞裏,看着石牆一點一點地被壘高。

很快,石牆就到了老人們的胸部,過了一會兒,他們脖子以下的地方都被擋在了石牆之後,它們只能看到他們的頭顱。雖然他們的面容上滿是疲憊,臉色甚至已經被凍成紫色,但他們的眼中卻迸發出驚人的光芒。

傑拉心下一窒。到了這一刻,它才覺察到,也許,這些老人們從出去尋找巨石開始,就沒打算再進來。

他們五個人排成一排,就像一堵牆一樣,攔在湍急的水流與石牆之間。水流來勢很猛,那巨大的水流拍打在他們的身上,讓傑拉懷疑他們那老邁而孱弱的血肉之軀是不是下一刻就會被拍得支離破碎。

但是,他們沒有倒下。面對水流的巨大推力,他們依然穩穩地站在石牆前,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堅挺地護衛在衆人的面前,又像五個骁勇善戰的甲士,明知道前方絕無生路,卻不畏生死。

在帕斯卡爾等人的協力合作之下,衆人已經能夠看到那條通往山下的通道了。

桑正想與自己的老師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卻駭然地發現,自己的老師連帶着其餘的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正站在石牆之外。

石牆還沒有徹底完成,他們卻已經必須直面洪水。

“老師!”與智者的一個眼神交彙間,桑就已經明白了自家老師想要做什麽。他激動地想要從石牆上爬出去:“老師,你進來,你想做的事,由我來做!你快進來!”

“傻孩子!”智者輕斥了他一聲,目光中卻毫無責怪:“替我将帕斯卡爾和柚叫過來。”

桑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洞穴最深處,不一會兒,帕斯卡爾和族長就走了出來。

族長平時堆砌在自己臉上的威儀在此刻已經徹底土崩瓦解,他幾乎是撲到族長和長老們的跟前:“智者,長老,你們快進來!這種事理應由我們來做!你們不能在這裏……部族還需要你們啊!”

智者搖了搖頭,溫和地說道:“我們已經活得夠久了,何必讓你們為了保護我們這些老家夥而無謂地犧牲!部族的未來需要的是你們,年輕的新一代,而不是我們。我們的時代早已過去,現在,擔負着部族未來的,是你們。柚,等你帶着族人們出去以後,要充分相信我們的盟友,找一塊地方,好好地發展我們的部族……不要再回來了。”

“智者,為什麽……”

“這只是我的懇求,而不是命令。你已經成長起來了,柚,有屬于你自己的判斷,已經不是需要我手把手教導的小孩子了,我無法再命令你做什麽。不過,無論身在何處,我希望,你們都不要亡了先祖傳遞給我們的精神。”

智者的聲音很輕,在巨大的洪水沖擊聲中,族長必須凝神才能夠聽到他的話。但這些話語卻像是一塊塊鐵騎,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頭。

——智者,什麽是部落精神?

——柚,你見過螞蟻嗎?

——見過,它們都很弱,我一腳下去就能夠踩死它們。

——對,它們很弱,很容易被殺死,但它們的種族直到今天仍然十分強盛,你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嗎?

——原因?不知道。

——那麽,你看看那些螞蟻,再告訴我吧。

——好奇怪,它們過河為什麽會團成一團?

——如果不這樣做,所有的螞蟻都過不了河。

——可外面的螞蟻一定會死,為什麽它們還願意待在外面呢?

——因為,它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換得部族的新生。

——還是不明白。

——螞蟻很弱小,只有團結在一起,才能夠很好地活下去。部族精神,是我們的先祖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智慧和財富。也許現在你還不太理解,但是,柚,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精神,我們的部族才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不斷地沉沉浮浮,回想起在自己幼時對自己循循善誘的智者,族長的心中一陣沉痛。那個時候他無法明白的事,事到如今,又怎麽會仍然一無所知?

族長忍着逼至眼眶的淚水,對着智者點了點頭:“我明白…明白……”

智者欣慰地一笑,把目光轉向了帕斯卡爾,他的目光柔和而懇切:“我知道,我們的部族閉塞落後,有着許多的陋習。但是,我們的族人并非生來就卑劣不堪。我們的部族也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堅貞,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先祖傳遞給我們的精神——無論在何時何地,我們都會堅守對于同伴的忠誠。不必為我們難過,這是我們的選擇。對于你——我們的同伴,我們的盟友,我只有一個請求。”

“請帶着我們的部族,走出去!”

帕斯卡爾點了點頭:“我會的,這是我曾經答應過您的。”

“快走吧,孩子們。不要浪費了我們為你們争取到的時間。”

這時,通道終于被挖開,寬度不大,一次僅能容一人通過。獸人們抱起幼崽,朝着智者和長老們行過了最肅穆的族禮,然後一個接一個地進入了那條通道裏。

五個老人目送着他們離開,然後閉上了眼,默默地承受着已經沒過胸口的洪水的侵襲。

水流是那麽的冰冷刺骨,可他們仿佛已經感受不到這一切了。

他們艱難地扭過了頭,望着身後的一片汪洋湖澤,那座小小的山坳坳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但他們就是知道,它在那裏。

那兒,是他們守望了一輩子的故鄉。他們,就快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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