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姜吟把電腦相冊裏的模特翻了個遍，放下鼠标，有些無奈地偏頭看向楊舒：“陳陽昨天不是讓給他找模特，你那有合适人選嗎？”

楊舒正在修圖，聞聲看過來，搖頭嘆道：“不是我說，這個差事不好做，《時尚麗人》期刊封面一般都是娛樂圈知名女星，她們只看流量，我手上模特倒是有，但缺乏知名度，又不是完全符合‘折翼天使’這個主題形象，恐怕很難入得了他們的眼。”

這話說到姜吟心上去了，她搖擺不定，也是考慮這個因素。

圖修的差不多了，楊舒抻了個懶腰去沖了兩杯咖啡過來，一杯遞給她：“實在找不到合适人選就算了，讓陳陽自己為難去。”

“行吧。”姜吟接過咖啡嘬一口，“對了，這周五我爸生日，我媽讓我那天晚上下班帶你回家，她說給你包餃子吃，你有空吧？”

“好啊，有空。”

楊舒在長莞沒有親人，姜吟偶爾會帶她回家，梁雯女士很喜歡她。

“你說你使了什麽魔法，讓我媽那麽喜歡你，你也教教我呗，省得她天天唠叨我。”

楊舒倚在她辦公桌前，沾沾自喜：“我讨人喜歡是天生的，一般人學不來。”

姜吟嗤笑一聲，擡頭時不經意在楊舒側頸上瞟過，眼皮跳了下，有些詫異地湊過去：“你這兒怎麽紅了一小塊？”

楊舒身形稍頓，迅速拿頭發遮住，坐回自己位置上：“昨晚忘記關窗了，蚊子叮的。”

“才剛入夏，晚上睡覺還冷着呢，已經有蚊子了嗎？”

“有啊，你沒被叮過？”楊舒認真給她建議，“今晚別關窗，你也感受一下。”

“那算了，我不需要。”姜吟笑着撩起她頸肩的發，啧啧着打趣，“不過你家蚊子技術高超啊，若非知道你母胎solo，我還以為是哪個臭男人侵占了姐姐我的領地呢。”

楊舒翻了個白眼，拿開姜吟的小爪子：“乖，好好工作。”

她起身去洗手間，見四下無人，匆忙撥開散着的長發對着鏡子照了照，臉色頓時有點難看。

什麽時候留下的？

姜沛那條狗！

夜幕時分，華燈初上，街上車水馬龍與霓虹燈光共同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缤紛多彩。

市中心一角，迷途酒吧裏抱着吉他的黃發少年正在舞臺中央深情彈唱，迷離燈光下暧昧的男女、碰撞的酒杯，皆成為這一隅最美的點綴。

姜沛悠然地坐在吧臺前，看調酒師雜耍一般玩弄手裏的酒瓶。

冰藍色液體滑入杯壁，漾起淺淺的波紋。

姜沛指節在吧臺上敲打幾下，端起酒杯仰頭飲盡。

餘光瞥見走過來的酒吧老板申子俞，他放下酒杯，掃一眼腕表，現在是晚上八點零一分。

“約好了八點鐘，尹遂這小子不守時啊。”

申子俞沒骨頭似的倚在吧臺前：“他很少遲到，遇上什麽意外了吧。”

話音剛落，一抹筆挺的身影自拐角處朝這邊而來。

“這不來了麽。”

尹遂冷着臉，眉頭微微皺着，表情似有不虞，酒吧經理小吳緊跟其後，不停鞠躬道着歉。

兩人走近，申子俞看到尹遂臂彎處被酒染上污漬。

許是剛從工作中抽身，他穿的白衣西褲，本是玉樹臨風，清新俊逸的矜貴模樣，此時卻被這衣袖間的污漬帶來些許狼狽。

姜沛先笑為敬：“來就來了，怎麽還得挂點兒彩？”

尹遂睇他一眼，嘆氣。

申子俞憋着笑，端起老板的架勢瞪向那經理：“誰那麽不小心，出這樣的事？”

經理忙道：“新來的服務生，今天第一天上班不知分寸，人已經被開了，只是尹先生這邊……”

申子俞擡手讓經理下去，過來拍拍尹遂的肩：“別生氣，今晚店裏的酒随便喝怎麽樣？”

尹遂擡眼，難得笑了聲，懶懶道：“行啊，拿最貴的來。”

申子俞：“……”

沾上的是紅酒，很難清洗幹淨，尹遂從洗手間出來時，整條袖子濕了大半。

姜沛把腿上搭着的外套扔給他：“尹總今天出師不利啊，服務生不會是個女孩子吧？”

“跟性別有什麽關系。”尹遂接下他的外套，顏色款式很一般，後背印有幾個字母：JP baby。

姜沛baby。

尹遂挑眉，唇角噙了一抹玩味：“什麽時候改風格了？這麽騷。”

“我妹買的。”

他對這件外套嫌棄得要命，從來沒穿過，今天出門太急随手拿了這套，沒臉往身上穿，所以一直在腿上搭着。

尹遂神情微頓，又望一眼手裏的外套，莫名其妙笑了下。

提到姜吟，姜沛想起件事來，看向尹遂：“聽說你繼妹找了個新男朋友？”

申子俞一聽倒是奇了：“遂哥跟他繼妹又沒什麽關系，她繼妹找男朋友你怎麽還挺關心？”

姜沛鼻端發出一聲冷嗤，端着酒杯飲了一口，臉色不太好：“狗東西踹了我妹，想找我們尹總攀龍附鳳呗。”

“還有這事？”申子俞當即拍桌，十分憤憤不平，“這太過分了，遂哥可不能讓那狗東西得逞了。”

尹遂和姜沛身材相仿，外套他穿上剛好合适。

他整理了下衣領，手按在姜沛肩頭：“我知道。”

有了尹遂的表态，姜沛心情好了不少，他托着腮，将尹遂身上的外套上下打量一番，指節敲着吧臺：“挺帥的，我妹買這衣服今天送你了。”

“不必。”尹遂在他旁邊坐下，端起調酒師遞來的酒把玩，想到背後的字母，他懶洋洋地笑，“把姜沛baby穿在身上，我怕別人誤會我對你有情。”

“……”

姜沛給他豎起大拇指，“還是尹總厲害，這衣服都騷不過你。”

尹遂抿了口酒，談及正事：“網上引起轟動的尹氏旗下非橙飲品廣告侵權事件，你知道吧？”

姜沛神情稍愣：“我還以為你接手星途傳媒，就真的不管尹氏集團其他的事了。”

“我倒也不是那麽大方的人。”尹遂晃着手上的酒杯，眼睑微垂，“畢竟是塊肥肉，而我是商人。”

“這個案子呢非橙還真找過我們律所，我本來是不打算接的，如果是你親自找我——”姜沛酒給他滿上，下巴一擡，“我考慮考慮。”

尹遂輕扯唇角，與他碰杯，飲下那杯酒。

尹遂、姜沛和申子俞同出C大，姜沛比他們倆大一屆，三人在校學生會認識，繼而建立起來的交情。

尹遂接手星途傳媒後動作不小，姜沛從他手上接下不少案子，關系因而更加親近。

聊完工作的事，三人從吧臺移至南面的卡座。

酒喝開了，大家天南海北的聊，不知怎的，又說起曾經學校裏對尹遂窮追不舍的女孩子。

申子俞：“若說起來，最可惜的就是金融系那個小學妹了，不知道叫什麽，但人我見過一回，長得是真漂亮。聽遂哥的室友說，那學妹若能再堅持幾天，很可能就把遂哥拿下了。”

姜沛當時在律所實習，忙起來好幾天不回學校，所以不太了解這事，事後他聽人談論過幾句，只當又是沒營養的桃花新聞，從沒放在心上過。

如今聽申子俞說那學妹居然差點把尹遂給拿下，姜沛頓時來了興致：“既然那麽能耐，最後為什麽沒拿下？”

申子俞聳肩：“放棄了呗，據說是轉學了，反正後來沒在C大見過她。”

姜沛還是不解：“那你怎麽知道她再堅持幾天就拿下了？”

申子俞湊過去，小聲說：“據說，那女孩天天去遂哥宿舍樓下送早餐，送了半個月突然消失，大家都以為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等了幾天後，遂哥沒沉住氣，主動跑人家宿舍樓下，結果那小學妹早就不在C大了。”

姜沛“噗嗤”笑出聲來，有些幸災樂禍：“沒想到金融系清冷高貴，不近女色的尹大才子，原來也有翻車的時候。”

尹遂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淺淺飲了口，對兩人的談論不以為意。

關于《時尚麗人》雜志找模特這事，姜吟認真琢磨了一天，下班時突然想到大學室友初檸，覺得她各方面都合适，便主動約了她出來。

兩人住處相隔有些遠，所以挑了折中的位置，在迷途酒吧見面。

初檸是長莞衛視的主持人，沒做過模特，聽到姜吟的建議時有些驚訝，連連搖頭：“我不行吧，沒有經驗的。”

“我覺得你挺适合的，而且時尚麗人在業界有知名度，如果能跟她們合作，對你未來的主持生涯興許會有幫助。”姜吟說着，扯着她手撒嬌，“你就試試呗，權當幫我的忙了，行嗎？”

聽姜吟這麽說，初檸思索着，最後點頭：“那好吧。”

“謝謝你小檸檬！”姜吟頓時松了口氣，笑着給她倒酒，“這家雞尾酒還不錯，而且度數很低的，你嘗嘗。”

初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打量姜吟片刻，才試着問：“你最近還好吧？”

兩人時常在微信上聊天，前幾日說起她和謝紹遠分手的事。

姜吟怔了下，笑：“好的很呢，告別渣男，一身輕松！”

初檸說：“你真能這麽想就好，就當是感情路上的一點小挫折，邁過去就沒事了。”

“挫折？”姜吟忍不住朝她笑，“我覺得跟那種人分手是一種幸運。”

兩人聊了一會兒，初檸看一眼時間，抱歉道：“我晚上還有工作，得回臺裏，不能跟你多待。”

姜吟想到她主持的那個夜間欄目，據說要到兩點左右才下班，不免有些關切：“你一個女孩子總上夜班不好的，如果有機會調到別處就好了。”

初檸沖她笑笑：“資歷總要一點點熬出來的，不過我有信心，以後會好的。”

“真不能說了。”初檸掃一眼腕表站起來，“我還得回去準備稿子。”

姜吟努了努嘴，無奈地點頭：“那你自己路上小心點，剛剛說的事別忘了，回頭我讓他們雜志社的人聯系你。”

初檸走後，姜吟看時間還早，回家也是自己一個人，索性也不着急離開。

她百無聊賴地獨自喝着雞尾酒，不經意在周圍掃過，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背影上時，她頓了兩秒，臉上染過一絲訝然。

男人穿着淺咖色外套，後背的字母很眼熟：JP baby。

外套是前陣子姜吟逛街時看到的，一看後背的字母就知道是為姜沛量身打造的，所以十分善心地買回來送給他。

這個品牌的衣服講究獨一無二，所以是不存在撞衫的可能的。

顯然就是姜沛本人坐在那兒，雖說酒吧裏光線昏暗，但看身形應該差不了。

還以為是大忙人，天天跟工作打交道呢，結果居然在這兒買醉？

他旁邊沒人，就自己一個人坐在卡座，一杯杯酒水下肚，看起來還挺孤獨可憐的。

不會是工作上遇到什麽難事了吧？

也不說出來讓她開心一下，怎麽就自己買醉了呢？

姜吟善心大發，打算過去打個招呼，然後勉為其難坐下來陪他喝兩杯。

這麽想着，她從座位上起身，慢慢朝那邊走過去。

站在姜沛身後，見對方一無所覺，她伸手拍了下他腦門，順勢奪過他剛舉起的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動作流暢迅速得仿佛行雲流水。

随後，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帶着幾分洋洋得意：“一個人喝多沒意思，求我啊，我陪你——”

下一秒，與那雙深邃幽沉的眼眸撞上。

這臉，跟她腦海中預想到的姜沛那張臉，有點對不上號。

姜吟未吐完的話登時卡在喉嚨，小嘴兒微張，脊背瞬間僵滞。

她還捏着搶過來的酒杯，另只手從他頭頂自然滑落。

空氣在這一瞬間完全凝固，身後的背景音樂似乎也消了聲。

頭頂華美的燈帶掠過，她看到尹遂那雙墨如點漆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訝然，又很快歸于平靜。

須臾，他唇角扯了下，雙手抱臂放松地靠進沙發裏，靜靜凝着她此刻的表情。

那雙眼冷冽而犀利，望過來時似要将她整個人看穿。

姜吟一時頭皮發麻，脊背竄起一股莫名的涼意，渾身都開始不自在起來。

乖乖把酒杯放下，她連連道歉：“對不起，認錯人了，我以為是我哥……”

話說一半，她突然意識到，在尹遂眼裏自己算是有前科的人，說話沒有可信度。

沒準兒還會覺得是她故意跑來占了他便宜，還給自己找借口。

姜吟突然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了，還是開溜要緊：“我還有事，再見！”

她轉過身，懊惱地雙手捂着臉迅速逃離此地。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尹遂收回目光，端起桌上那只空酒杯打量。

姜沛從洗手間回來，發現只剩下尹遂一個：“老申呢？”

尹遂指腹掃過杯口落下的唇印，将酒杯放下：“被叫走了，估計在忙。”

“那不管他了。”姜沛也沒在意，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剛剛說到哪兒了？”

尹遂乜一眼指腹上染着的朱紅，撚兩下，擡頭：“忘了。”

姜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