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花開堪折直須折
此時的千風亭裏,衆妃嫔正在各自聊天。
羯如走到子眠身旁不動聲色地說道:“娘娘請随我來。”
子眠不明所以,只好跟着羯如來到不遠處的湖邊亭裏。
“眠妃娘娘可知為何太後要将二阿哥交由兮貴妃撫養?”
“兮貴妃位份最高,二阿哥将來也好不受欺辱,子憑母貴。”
羯如笑了笑,說道:“眠妃自皇上在王府時就跟随皇上身邊,雖說現在不是最受寵愛的,但要說感情,自然是娘娘您的最貴。”話至一半,羯如附耳道:“奴婢也不繞圈,皇上似乎知道了兮貴妃與頤王爺的舊事,這次二阿哥的事,其實不是太後的主意,而是皇上故意的。”
子眠聽完一滞,羯如恢複常态笑道:“奴婢知道眠妃娘娘其實是關心兮貴妃的,不如旁敲側擊的點醒一下貴妃,好自為之。”
“姑姑的話是太後的意思?”
“自然。貴妃的父親是太後的背後勢力之一,皇上漸漸得勢,且并非太後親生,太後不想像聖祖
太後一樣,被架空了關在後宮養老。”
“本宮早已不問這些是非,為何非要……”
“因為只有娘娘看出來了,兮貴妃并非現在我們所見到的樣子。頤王爺一向深受太後喜愛,這次,怕是要将婚事定了。娘娘好好跟貴妃說,以免節外生枝。”
“好,本宮知道了……”
羯如說完便抽身離去了,只剩下子眠獨自望着天際思索。
這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宮女的聲音:“小主您怎麽還不入席?太後到了。”
子眠以為是在問她,回頭一看,卻發現月蓁急急地揮了揮帕子遣走了宮女。
“蓁常在?”
月蓁回頭,只見一臉來不及收的驚訝。
“九九,你要裝作看不見我嗎?”晩頤在墨兮身後叫住她,墨兮沒有回頭,腳步卻頓了下來。
“王爺別來無恙。”墨兮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有那麽一點疏離,然而晩頤卻只聽出她的刻意。
“別來無恙?”晩頤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直視着她躲避的眼神:“我是無恙,可你卻不好。”
墨兮猛地擡頭,眼裏有一絲痛恨,她痛恨他又這麽輕易地把她看穿了。
“我沒有不好,只是沒有什麽好的罷了。”
“見過紫夙了吧?”晩頤忽然說道,墨兮看他一眼,忐忑起來。她可以對他裝冷漠,卻無法接受他和別的女子的熟絡。
“模樣,家世,教養也算配得上你。”她淡淡道。
“是,她全都好。”晩頤接口道,墨兮一愣,手已經不覺收緊,“但只有一樣不好。”
晩頤看着她緊張卻故意鎮定的樣子寵溺的笑了,習慣性的伸手想去撫她的額頭,忽然意識到了此時的處境,只得将擡了一半的手收回。
“她不是你,這點不好。”
因為不是你,所以再好的人又有什麽用?
“我有什麽好?進宮這麽些年我的名聲你不知道嗎?我得到的寵愛你不知道嗎?我想忘了你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晩頤獨斷她略顯急促的話,他了解她,所以知道她的情緒必須在這時打斷:“正因為知道所以心疼。”
“再疼的心也會有不疼的那一天,晩頤,你試着愛別人吧。”
“就像你試着愛皇上嗎?”晩頤反問,有一絲嘲笑:“你做到了嗎?”
“我會做到的。”墨兮篤定答道,晩頤有一絲怔忡,片刻後不禁莞爾:“那我試試吧。”
那我試試吧。
她将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也碎的幹幹淨淨。
“晩頤……”回過神來後她驚覺他要走了,她叫住他,低聲道:“不悔笛……我将作為你大婚的禮物……還贈給你……”
“娘娘還記得不悔笛……”晩頤苦笑,清俊清雅的臉上有些看透世事的悲涼,那并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氣息。
“那就送回來吧。”他只留下一句,淡的讓人猜不透情緒。
她目送他消失在百花叢中的背影,怔了半晌後才覺臉上的冰涼,慢慢用手覆住臉,她意識到,九九二字,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了。
回到華賦宮,阿冉急急迎了出來,“娘娘,皇上剛來,正在裏面等着呢。”
一句話驚醒了失魂落魄的墨兮,阿冉心裏明白,但此時不便細問,只輕快地替墨兮理了理妝容,然後扶着她進了殿。
千風亭。
景太後挑了粒杏仁放入口中,似乎有些味苦而皺了皺眉,離景太後最近的常嫔眼疾手快的奉了杯茶水過去,景太後打量了她一眼,常嫔微微低了低頭,等景太後接了茶盞才終于松出一口氣來。
“今日兮貴妃領了旨便讓她回宮歇着了,倒也不是避着她,我們該說什麽就還說什麽。”景太後抿了口茶道。
子眠看了眼月蓁,眼神裏倒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只月蓁有些別扭,于是側了側臉看向別處。
“朔嫔去了,留了個可憐的二阿哥,好在兮貴妃身份貴重,對二阿哥也好。哀家只希望後宮安寧些,不要因為此事多了不該有的口舌。若被哀家聽到,不論出處,都是同罪。”景太後語氣雖輕,嚴厲與警告卻深含其中。
衆妃嫔連連應下,卻沒有人敢說話。
“眠妃,”景太後忽然叫了她一聲:“兮貴妃年輕,很多事不懂,你有空時便多去照看照看,不要有什麽差錯。”
子眠起身福了福:“謹遵太後吩咐。”
衆人難掩不解的眼光,沒有人會想到墨兮和子眠這兩個性子截然不同的人會扯上關系,更不必說要相處得好。
“太後,臣妾聽聞頤王爺就要大婚了,這終于是要有件喜事了嗎?”月蓁忽然說道,子眠不禁審視她一眼。
景太後笑了笑,似乎想到此事甚是歡喜,她拉了拉身旁紫夙的手,笑道:“是要有件喜事了,頤王妃便是哀家舍不得的紫夙了。”
紫夙聞言紅了紅臉,小女兒情态畢露。
“太後不也喜愛頤王爺嗎?這對璧人能在一起,最好不過了。”嘉妃笑着說。
“太後,各位娘娘,你們饒了我吧。”紫夙再聽不過,心裏卻是歡喜,禁不住她們打趣便早早的逃走了。
衆人又說了些話,景太後便先回宮了,随即子眠也跟着離開了。待薄暮時分,所有妃嫔才都各自散去。
慕傾這晚并沒有宿在華賦宮,晚膳時他無意間說道:“今日路過禦花園,裏面的花開得正好,倒把朕吸引住了,這才停了一會,不想兮兒比朕更晚。”
墨兮不禁坐直了身子,背後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慕傾體貼地問她是否身體不适,墨兮順水推舟點了點頭,只說累着了,休息便好。
慕傾也沒再多問,用完晚膳吩咐了宮人好好照看後便起駕回宮了。走後不多時就有太醫院的人來華賦宮請脈,墨兮有些疑惑,但也知道是慕傾的命令,心裏不知什麽滋味。
半夜裏墨兮輾轉難眠,于是批了件袍子來到了二阿哥珈亦的屋子,小孩子睡得正沉,還不能體會自己母親不在人世的悲傷。
她伸手撫了撫孩子滑嫩的臉,不禁心生憐憫:你的父親連看你一眼都不曾,我又偏偏不是個長久富貴的人,你以後,該憑誰貴呢?
腦海裏恍然浮現眠妃的臉,卻不知緣由,于是也不再多想,只當錯覺。
然而她不知道,這一夜同樣不得安眠的還有慕傾。
批完奏折已是深夜,他不知不覺走到了子眠的毓歲宮。
擡頭望着月光下的宮殿,想起以前的時光來。
那時他們之間沒有這樣厚的牆,沒有這樣長的夜,更沒有想入而不能入的門。
忽然間,他後悔将她帶進宮來了。
他笑了笑,月光清冷的撫上嘴角,畫出最凄涼的笑弧。
然後他轉頭離開,再次停下時,以至華賦宮的門前。想起白天禦花園的聽聞,不禁心頭愠怒,他
如果仔細去想,就會發現這不悅并不是來自天子威嚴的被損,而是普通男子的嫉妒之心。
當一個高傲優秀的男子擁有一個美麗獨特的女子時,沒有人願意這種占有裏,有不貞的成分。
他不讓宮女禀報,悄悄進了她的寝殿,卻發現她并不在寝室中。然而他實在累了,只想躺下來休息,他的心也累了,也需要休息。
至少此刻對他來說,這個地方,是他所需要的。
于是他躺下來,墨兮回來時只見已經和衣睡着的慕傾。
她伸出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上,問他:“我努力真心對你,那麽你呢?”
突然間她的手腕被握住,慕傾緩緩睜開眼,沒有絲毫睡意,清醒的讓人害怕。
“朕累了。”他語氣很軟,複又閉上眼,手裏卻沒有松:“上來。”
墨兮知道剛才那不是錯覺,然而她也累了,于是脫了袍子靜靜躺到他身邊,他們的身體靠的很近,然而彼此感覺到的,卻都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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