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少爺?少爺?!”晴岚小心翼翼的給南時把脈——說真的, 沒見過這麽菜的厲鬼,還能被水淹到昏迷的。

她有很及時的把少爺搶救出來啊,為什麽少爺還是溺水了!不至于啊!

南時清醒過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迷茫, 随即看見了晴岚和傾影兩張面容,他的眼神落在了彌暗的天空上, 眼角有光禿禿的柳枝輕擺, 他眉目間微微一松,知道自己回來了。

“……少爺?”晴岚和傾影居然一時不敢多說什麽, 只是輕輕的問過一聲。

“我沒事。”南時沙啞的說道, 扶着晴岚立了起來, 兩袖一抖,便抖去了一身的水汽,他微微側目, 打量着周圍:“周仁呢?”

晴岚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了一種面對池幽時的錯覺:“禀少爺,周仁已經走了,祝離道長帶着厲鬼已然回去複命。”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南時輕笑了一聲:“沒良心的玩意兒, 我都落水昏迷不醒了,他還去回去複命?”

他嘴上這麽說着, 指尖卻是一動, 周仁的命盤在頃刻之間便被他修改完畢,舉重若輕般的就結束了。

天上仍是萬裏無雲, 明月高挂,一看就知道明天是個好天氣。

南時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回吧。”

“是。”

***

“師兄,我回來了。”南時拱手行禮,明明上一回看見池幽還是幾天前, 但是他卻感覺仿佛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一樣,讓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一見他了。

池幽仍舊是那副閑淡懶散的模樣, 似乎正在寫什麽東西,他擺了擺手叫起,擡頭方見了南時,就發出了一個音節:“嗯?”

“回來了?”池幽若有所思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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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南時直起身,他上前兩步,拾起了墨條為他研墨,視線低垂,頗有幾分恭謹自持之感。

兩人一時無聲,池幽并不以為意,提筆舔墨,又寫了兩個字,末了才道:“做了什麽這麽狼狽?身上一股子味兒。”

南時放下了墨條:“那南時就先告退了。”

池幽看着他因為行禮而露出後頸,發尾似乎還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汽,他放下筆,道:“你與我來。”

宅邸裏有一池湯泉,南時雖說挺喜歡這種露天席地的泡澡,但是之前滿院子都是鬼,他恨不得縮在房間裏不出來,而且池幽也經常來,南時不喜歡和別人一道洗澡,便只來過一兩回。

池幽帶着他到了湯泉,一旁的仆婢早早就準備妥當,湯泉被調整成了微燙的水溫,又加入了香料和草藥,水汽遇冷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缥缈的霧氣,并着清幽的香氣,倒也有那麽幾分人間仙境的意味在裏面。

清河上前替池幽更了衣,而另一頭晴岚也服侍着南時下水,五指插入他的發間替他将河水的腥氣清洗幹淨,南時暗暗舒服得吐了一口氣——倒也不是全是因為有人服侍,一回家他就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呼吸口空氣都覺得該死的清新怡人跟灑了空氣清香劑一樣。

待兩人清洗過一輪,池中的湯泉也換了一波,池幽屏退了左右,整片天地中只剩下了南時和他,他上前兩步将手搭在了南時的發頂:“今日又做了什麽?這麽乖巧?”

南時微笑道:“沒什麽,就是感覺要乖巧些。”

他話音還沒落下,見池幽手一拂,在他額頭上重重地彈了一下,他吃痛,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就見池幽挑眉道:“別裝了,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

“師兄……”

“我總想着你哪一日才會回去,沒想到一眨眼你便已經回來了。”池幽伏在池中的憑幾上,長發披散,他招了招手道:“過來,替我捏一捏。”

南時聽話的走了過去,猶豫了一下,伸手将那一把長發收束了起來,捋順了放在了池幽的肩頭。失去了長發的掩蓋,池幽那對精致的蝴蝶骨就躍然于眼前,微燙的泉水蒸得他蒼白的皮膚裏透出了一絲瑩潤,瞧着就像是玉一般。

他畢生所見之人當中,論容貌,池幽當屬第一。

南時盯着那對蝴蝶骨有一瞬間的失神,随即定了定神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替他揉按了起來:“師兄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想什麽呢!想死啊?

池幽嗤笑了一聲:“有什麽難猜的?”

南時還未做聲,突然聽見池幽淡淡的說:“吃了什麽虧?說。”

“……沒有吃什麽虧。”南時一怔,笑道:“我不過就是去走個過場,能吃什麽虧?”

“如果不是吃了虧,你這副做派給誰看?”池幽陡然轉身,與南時對視,目光竟是少有的凜然:“說說。”

池幽的目光如刀鋒,如針芒,看得南時下意識的一縮頭,不敢與他對視,随即又覺得自己不該縮——這不是打定主意裝得穩重一點嗎?

不過既然縮了,那就幹脆低着頭,長輩洗沐,從禮節上來說他确實不該多看,安心服侍左右盡弟子禮就是了。

南時剛低下頭,一只如竹如玉的手便掠了過來,抓住了他的下巴狠狠地擡了起來,池幽的目光如實質在他的臉上掃了過去:“南時,誰和你說了什麽?”

南時掙了掙,池幽兩根手指卻如同鐵鉗一樣,捏得他生疼,紋絲不動。池幽神色平淡,卻已經有了一分不悅:“不許與我掙,就這麽說。”

南時這會兒是真的有點尴尬了,他的手還搭在池幽的肩膀上,兩人都是來泡澡的,當然沒穿衣服,他視角上揚就得平時池幽的眼睛,垂下視線就看池幽的身體,反正怎麽都很尴尬。

有點緊張。

“真沒人給我說什麽啊師兄。”南時嘴一禿嚕:“師兄,輕點輕點,下巴給你拽下來了!”

池幽的神色頓時溫和了幾分,他的手松了松,卻仍舊是捏着的:“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事不過三。”

南時瞬間舉手投降,小聲逼逼:“我這不是想着裝得穩重一點,師兄你看着也舒服嗎?真沒人跟我說什麽,就是突然……”

“突然什麽?”

“突然覺得不應該老是惹你生氣。”南時輕聲說:“也沒人跟我說什麽,就是突然這麽想了,就這麽做了……我回去那段時間師兄你不在身邊,晴岚卻是一直跟着我的,我若是吃虧,她怎敢隐瞞不報?要是真有什麽對頭,現下這會兒應該連骨灰都被師兄給揚了吧?”

池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手指微動,看着自他的指尖邊上浮現出的一抹微紅的指印,半是笑半是斥責的道:“若是半年前你能有此覺悟,說不定我還能倍感欣慰……既我未開口,你胡思亂想個什麽勁?”

大概半年前,南時摔進了池幽的陵墓,被他代師收徒,記入招搖山門下為徒。

南時也挺委屈的,他都打定主意要讨他開心而不惜壓抑自身行止了,結果想象中的小紅花沒拿到不說,還挨了一頓罵,有點懵逼:“……那我這也是為了讨您的歡心嗎?”

南時就差沒把‘你不誇我就算了,你居然還罵我’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池幽這會兒真是氣笑兩難,他池幽是哪裏對南時不好?至于要他小心翼翼來讨好他?半年前初識的時候南時沒有,同居一處的時候也沒有,回去一趟,無病無痛的,突然就知道要來讨好了?

若是不知,他自然願意接受一個沉穩得體的師弟,但是既然知道了,南時裝成這樣又算是什麽?

池幽敏感的覺得中間或許不止南時說的那麽簡單。

就這次經歷來看,南時日後奇遇應也會頗多,或許還發生了什麽事情,在從前?在未來?總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南時遇到了些什麽,應該與他有關。

南時與他相處不久,卻也算是日夜相伴,就南時那個明裏聽話乖順暗地裏使勁蹦跶的狗性子,若不是被傷得痛絕了,怎會願意按下性子卑躬屈膝,打斷自己一身逆骨也要讨好他?

若是他不提,他還打算就這麽一直裝下去。

池幽看得南時真的很不自在,他哪能想到池幽已經想到這麽遠的地方去了,就着池幽之前的話他也不敢亂掙動,提醒道:“師兄,下巴!下巴!別捏了!你不喜歡我不做了就是了!”

池幽這才回過神來,南時下巴上已經徹底紅了,他順手替他揉了揉皮膚上的紅印。

也罷,南時不想說,他便也不提,此後再慢慢探究便是。

池幽揉了兩下,末了拍了拍他的臉,給這一事下了定論:“南時,九規之外,你便是我招搖山下一任山主,你不必怕什麽。”

所謂九規,就是招搖山裏頭的九大規矩,其他好說,但是這九條,犯了就死,其中包含有比如叛門而出、弑親長、毀宗滅門之類的條例,尋常的奸淫擄掠,殺人放火都不在內。按照現下的情況,只要南時不作死帶藝改投他門,拿着自家的秘籍送給對頭(對頭在不在還不知道),把池幽的屍體挖出來鞭屍碎屍,基本就沒什麽大事了。

哪怕是他把家裏的仆婢殺着玩,只要池幽不計較,那也是沒事——如今正兒八經的招搖山弟子只有池幽和南時兩個人,仆婢只是仆婢,舊時與牛馬同,自家的繼承人殺了自家的牛、馬,難道還要殺了繼承人給牛馬賠命不成?

尊不讓卑,不光池幽是如此,南時也是如此。

只不過南時從未主動使用過這個權力罷了。

池幽這話說得有些出格了,他自己也知道,便回過身去,叫南時接着服侍他。南時做夢也沒想過能從他師兄嘴裏能說出這種話來,一時居然還有些小感動。

南時把手放在了池幽肩上,小心翼翼的給他捏着,狗腿的道:“師兄,還要再重一點嗎?喝茶嗎?吃果子嗎?要不還是讓清河來服侍您吧?——啊對了!”

南時突然興致勃勃的向外喊了一聲:“晴岚,給少爺我拿瓶可樂過來!還有雪碧芬達檸檬茶!都要!冰的!我可想死它們了!”

池幽:“……”

這記吃不記打的玩意兒!他一點都沒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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