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繁花
人在一個地方跌倒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不長記性,以後的每一次,是自讨苦吃。
溫文現在還沒有察覺到自己難以維持親密關系的問題何在。他要察覺到這點,得等到很久以後,周江告訴他的時候。
聖誕節是西方傳統,但最近,卻在國內流行起來,連周家都不能免俗。主要原因是周倩兮。她在美國呆慣了,聖誕節對她來說有特殊意義。今年,她早戀,被周父忍痛發配回家,交給周江管教。
其實周江私下裏覺得,十五歲談戀愛已不算早,又不是五歲。但在周倩兮面前還是正兒八經,耳提面命的說教。
周倩兮略有收斂,乖乖讀了幾個月書,交來的成績單還算看得過眼。周父見成效顯著,幹脆将她留在國內。心裏還是惦記,趁着聖誕,攜周母回國探望。
當然,周江內心再清楚不過,這只是表面原因,追根究底,還是為了他的個人問題。他覺得挺諷刺,妹妹想找男人,被嚴令禁止,他不想找女人,卻要趕鴨子上架。
章齡回國後進入家族企業。工作場合同周江偶有接觸。私人邀請,周江全推拒了。章齡做人有禮有節,并不強求。倒令周江深感過意不去。
這樁姻緣是兩家家長授意,章齡也不過一枚棋子。周江不主動,只好讓她這個女孩子家先手了,可想而知,她也頂着不少壓力。
這次平安夜,大張旗鼓的派對,實是為了撮合他倆打的幌子。
周江和章齡跳了開場舞。趁亂開溜,到花園的涼亭裏抽煙。
A市冬天濕冷,但卻難得下雪。不下雪,即使有彩燈、彩旗、聖誕樹,也總感覺差點什麽。
這裏是花園最偏僻的角落。夜色黑沉,星星、月亮好像都被太空裏的小怪獸吃了。周江靠在柱子上,看呼出的煙霧打着卷上升,突然間懷念起蘇煙的味道。
綿柔、甜香,絲般潤滑。媚紅的包裝,有點女性化,但卻不是女士煙。就像溫文。
溫文抽煙的時候,舌尖習慣在齒間滑動,一抹粉色若隐若現,在周江眼裏十分誘惑。若是跟他抽同款煙,是不是能嘗到親吻他嘴唇,吮吸他舌尖的味道?
事不宜遲,差人去買。
買來遞到他手裏,周江卻失去了興趣。是章齡給他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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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齡要找他談談。
「周大哥,這兒沒有別人,我就不跟你藏頭露尾了,你實話講,你不想跟我結婚,是嗎?」
周江沉默,怕她套自己話。
章齡思量片刻,摸清他的心思,感覺荒謬,铿锵起來,「周江,你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可未免自視過高。」
認識以來,周江首次知道,她也會發脾氣,「你別誤會,我是有難言之隐,并不是瞧不起你。」
他隐隐苦笑,章齡心軟,語氣也軟了,「其實,我只想跟你說,我本來申請了加州理工的研究生,是我爸媽十二道金牌将我召回來的。過年時我們見過一面,我對你有些好感,想再拖下去,未必能遇到更好的,才勉強同意。現在既然你如此态度,我還是繼續深造吧。」
周江雲開月朗,「何時返校,我送你去。」
章齡氣笑了,「周江,你眼高于頂,大美女說要走,你竟不挽留?看來我知難而退是正确的。不過,耽誤我幾個月,你要連本帶利賠給我。」
這簡直是從天而降的聖誕禮物,周江爽快答應,「你開個賬單。」
章齡是玩笑話,「好,你等着,我讓財務算個清楚,不能便宜了你。」
派對還未結束,章齡借口累了,先行離開,周江把她送上車。習慣性掏出手機,發現有個漏接電話。
他心也漏跳了,是溫文。
溫文在他的無愁地等待。周江沒叫毛子,自己開車去。
他還記得溫文說,那裏就像他的心,周江不想随随便便帶着別人進到他的心裏。
今天正好星期六,街道被狂歡的隊伍占領了,他們成群結伴,成雙成對。交通已癱瘓,周江百無聊賴困在車裏,五彩斑斓的燈光透過車窗,照着他落單的影子。
到達的時候,正好午夜。遠方各處傳來隐約的喧鬧,煙花在天空炸開。
別墅燈火通明。洛可可風格的巨型水晶吊燈将門廳照得通亮。周江進門,看到溫文坐在對面寬闊的旋梯上。
房子已經裝修好了,光潔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拱頂精細的彩繪。
只是,家具還沒進場,到處空蕩蕩的。所以,溫文才坐在臺階上。
送走章齡,周江就解下了她送的百達翡麗,感覺刑滿釋放。他在溫文身邊入座,輕快的心情當看到對方微微泛紅的眼眶時瞬間煙消雲散。
「江哥,帶煙了嗎?我的抽完了。」溫文聲音有些喑啞。
周江把蘇煙扔給他。整包、未拆。
溫文知道他是抽黃金葉的,有點奇怪,轉而笑笑,沒說什麽。他想,人生得知己如此,夫複何求?
周江看着他點燃,「這裏是無愁地,不要讓煩惱進來。」
溫文臉上笑意像流星劃過,「你說的對,回頭我交代小區保安,我跟煩惱不熟,叫他攔在外面。」
「又和弟妹鬧矛盾了。」周江猜是這事。
唉,他為什麽要說又?
他本以為,他們翻過年就會分手,結果溫文別的方面斬釘截鐵,對女人卻優柔寡斷至極,一拖,又快一年了。似乎,只要人家不離開他,他就不會主動開口。
「沒有,」溫文深深吸了口煙,呼出來,「你現在沒弟妹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周江抿緊嘴唇,怕自己心底的歡呼洩露。只是,看溫文萎靡不振的神情,又于心不忍。
「什麽時候的事?」
溫文目光發直,似乎還沒從打擊中緩過勁,「前天。」
是陶若提出來的,說她累了,跑不動了。溫文摸不着頭腦。他親臨項目工地,現場指揮,風裏來雨裏去個把星期。回到家,等着他的就這句話?
陶若想,他當然不明白。
她和溫文結婚前,梁玉琳曾來找過她,沒撕衣服扯頭發,就聊了兩句。
梁玉琳說,「小妹,聽我一句勸,上桌前想想,這牌自己打不打得起。你別以為溫文非你莫屬,其實,他是個游戲人間的家夥。對他來說,感情不過是一時興起。你現在一葉障目,只看見他對你好,等結了婚、開了眼就知道,他對周圍的人都同樣好。」
陶若覺得她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好上床就行。」
梁玉琳笑她天真,「他跟你,不就好上床了嗎?」
那句話成了陶若的心魔。每次看見溫文和別的女人談笑,心魔就開始作祟。把那女人變成過去的她,把她變成過去的梁玉琳。驅趕心魔的方法只有一個,把溫文栓在身邊。
可溫文不是個栓得住的人。他總是想法太多,陶若跟着他,感覺自己在逐風。與風為伴時,她飄在雲上,風一走,她就跌進深淵。
溫文以為她性子烈。殊不知外表越彪悍的人,內心往往越脆弱。她就是個躲在硬殼下的可憐蟲。
離開似乎是注定的,陶若不想再折磨自己。
婚姻和平解體。溫文要簽張巨額支票給她。陶若憑着一口硬氣沒要,回了老家,從此不想跟這陣風有任何糾葛。
溫文送她上火車。一向嬉皮笑臉,在站臺居然哭了,眼睛睜着,眼淚筆直的垮下來,問,「我又沒做錯事,你們為什麽都要走?」
你們。陶若想,他用的是你們。
溫文把她的回答講給周江聽。
「陶若說,她在網上讀到一句話,說的就是我。對我,可以圖我的財,可以圖我的色,就是不能圖我的愛,因為我的愛,是說收回就收回的。」
周江嗤之以鼻,「沒愛,你能讓她劫財劫色,你是傻的?」
溫文當即愣了,「精辟,我當時怎麽沒想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你總結出什麽教訓沒有?」
「有。」溫文悲壯的摁滅了煙,「千萬別被套牢。」
周江要提點他了,「你這屬于一刀切的管理模式,有悖于科學發展觀。」
溫文煩不勝煩的揉頭發,「科學發展觀要是能解決婚姻問題,那我去民政局辦手續的時候就不用排號了。反正,我累了,先走馬觀花吧。」
然後,周江就看着他一腳邁進了亂紅深處。身邊的女人如同幻燈片切入切出。他口味也不挑剔,燕肥環瘦,什麽都來。大家關于他性向的猜想,一夜間偃旗息鼓。
艾森終于覺得自己的屁股保險了,開心,但過了段時間,又不開心了。溫文在公司成了全民偶像,資源都被擠占完了呀。
周江本想追他,看他筆直得像南天一柱,不知如何下手,怕自己爬到中途從柱子上摔下來,粉身碎骨,還是暗裏着迷吧。
卻又自私的害怕溫文再玩進去,提醒他,「處處留情就算了,別處處留種。」周江知道他喜歡小孩,搞出後代來,肯定要三進宮。
溫文死不正經,「江哥,這你要理解,我是農民出身嘛,春播秋收,自然之理……」看周江表情嚴肅,改了口風,「開玩笑的,前車之鑒在那,我還能重蹈覆轍?」
入圍城之前沒覺得,從圍城裏出來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他一時半會不想再進去了。
周江幽幽的告訴他,「避孕套的成功率是98%。」
溫文笑容有點挂不住了,「真要遇上那2%,證明天意如此,我只能順應造化……」反應了一下,警覺的揚起眉頭,「江哥,你該不是建議我去結紮吧?我還膝下無子。」
周江後悔沒讀醫科,不然真把他給結紮了,省得放出去禍害蒼生。
後來,溫文才知道,他想錯了。他其實是有個女兒的。
梁玉琳跟他生的。
她懷孕了,那就是她突然撤訴的理由。她背着溫文把孩子生下來,移民去了新西蘭,找了個洋人丈夫。
溫文偶然在她的空間裏看到一家三口的合影。背景山巒連綿,風景如畫,三人擠在草地上,親密無間。小女孩的眉眼笑容,赫然就是三歲的他!
他第一時間飛去找梁玉琳理論,被警察從房子裏叉了出來。他質問梁玉琳,都離婚了,還把小孩生下來幹什麽?
梁玉琳說,「你基因好,就當借個種。非婚生女也是法定繼承人,将來你死了,還能分遺産。」
老謀深算……
溫文回國,跟周江說這事的時候,捏煙的手氣的發抖。
他的女兒,挂在洋鬼子的脖子上,爹地、爹地叫得親熱!
「操他媽!」溫文罵道。
周江聽着跟聽戲似的,快沒笑死,講了個葷段子,「那就對了,你不操她媽,哪來的她?」搶過梁玉琳給溫文唯一的紀念品,那張照片,翻來覆去看。
女兒像爹,和天使只差雙翅膀,活脫脫是溫文小時候穿裙子的樣子。看得周江都嫉妒了。腦海中,把照片上圍繞在女孩身邊的人自動替換成自己和溫文,突然理解了他為什麽想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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