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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殿下……”侍衛戰戰兢兢,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做得不如太子之意。

蕭見深面無表情地看了在火焰中扭曲的客棧半天,一扯嘴角,往回走去。一邊走一邊與左右說:“找到客棧背後主人,查清客棧中的所有住客文牒資料,聯系他們輕點損失。一應缺損,由東宮照市價三倍賠償。”

話音剛剛落下,一位身着輕甲的将軍已經騎着馬從另外一條街中趕來。

他遠遠看見了火焰前的蕭見深,甚至不及完全勒住奔馬,就立刻滾鞍下馬行禮拜見:“臣駱守寧拜見太子,太子千歲!”

“起吧。”蕭見深說。他的語氣倒是親切,只面上始終沒有太多的表情,“表哥不必與孤如此見外。”

“禮不可廢。”就算有蕭見深的話,駱守寧依舊恭恭敬敬地叩完了頭,這才自地上站起。站起的第一時間,就是指揮着自己的從人趕緊在太子面前立出一排的人牆,好把太子與那前方的熊熊大火隔絕開來。

“我聽說舅舅進宮面見了陛下?”難得見到母家的親戚,蕭見深也是多說了幾句家常話,“倒是舅母近日少遞牌子進宮了。母後一人在宮中也是無聊,下次舅母不妨與舅舅一道進宮,也多陪母後談談心說說話。”

他自覺自己這一番話說得體貼溫和,還有一點隐隐約約望父皇與母後修好的意思,便以目示意自己的表哥,期望對方能夠聽懂。

不想駱守寧一聽之際,鐵甲之下的冷汗當即就把貼身的衣服給打濕了!

衆所周知,自太子八歲離京十七而回,再算留于京中的三載,帝後不睦至今已逾一十二年!從前五年的駱皇後與駱氏一族在皇帝的步步打壓險死還生;到後五年與皇帝平分秋色蠶食鯨吞;乃至這兩年中,一舉将皇帝逼入後宮無力掌管前朝之事……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現在所有的一切,太子究竟在其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

帝後之間早已勢同水火無可挽回,現在太子這一句話……是對自己家接觸皇帝感覺不滿了嗎?

可是他們作為鐵杆太子黨,怎敢擅自與皇帝接觸?父親今日進宮,千真萬确是為了替太子排憂解難來的。

駱守寧心裏這樣想着,卻不敢有一句自辯之語,亦不敢輕易便跪下認錯;前者豈非推诿責任?後者豈非當衆人之面陷太子于刻毒?非是衆人膝蓋軟,不當皇太子面,不知皇太子勢。

蕭見深并不知他的一句話叫自家表兄心中如何千回百轉。但對方身軀的緊繃和神色的僵硬,蕭見深還是能夠輕易感覺得到的。

他也并未深想,只以為是自己身為人子的期望叫其為難了,便輕輕拍了駱守寧的胳膊,說:“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孤待會便和你回駱國公府見見舅舅與外公。”

駱守寧緊繃的心髒驟然一松,想着殿下還是深信駱家的,臉上終于重新出現了笑影:“殿下,那現在……”

這裏确實沒有什麽還需要他的地方了。蕭見深正要離開,忽然聽侍衛在身旁再次低語:“太子,那薛書生,您看是帶回東宮還是安置在外頭?……”

哪壺不開提哪壺。蕭見深眉頭剛剛皺起,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駱守寧就輕聲呵斥道:“荒唐,東宮是什麽地方,是任誰都可以進去的?”

這種事情他如何不知道?但奈何太子就是喜歡對方啊!侍衛委屈地看了駱守寧一眼。

駱守寧也是知道這點的,就如駱皇後的想法一樣,既然這天下都是太子的,又何況區區幾個男兒呢?他此刻出聲也不是不願意太子和對方交往,而是出于太子的安全考量,只說:“這薛書生也是酒樓中的一人?”蕭見深剛才說話的時候駱守寧聽了個尾巴,現在剛好拿起來用上,“既然那書生和太子認識,也不必細查了,我撥一棟宅子給那書生住下就是。”

……如果這一酒樓的人中有誰是蕭見深不想賠償的,毫無疑問,薛茂卿高居榜首。

蕭見深無言地看了雷厲風行剛剛說完馬上就要去安排的駱守寧一眼,哪怕再不樂意讓一個心懷不軌之人占自己的便宜,也不願當衆下了表兄的面子,只聽他說:“表哥不必如此。”接着轉臉問,“你剛剛和孤說過,孤手裏還有哪些在京中的園子?”

“瓊樓!”一個侍衛怎麽會知道太子的具體産業,但他很快機靈地說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最近最經常聽到的名字。

我最近正打算去住的地方。

蕭見深也是看都懶得看對方了,随意擺了擺手,說一句“讓王讓功安排”,就轉身和駱守寧離去。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轉身之後,他身邊的人與駱守寧目光都不一樣了,他們一齊用一種驚訝的甚至帶着一點恭敬的目光掃了不遠處薛茂卿的背影一眼,這才跟着蕭見深一起離去。

在這一行人離去之後,之前在正一條街之外遙遙圍觀的群衆才一忽兒湧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天啊你看見沒有,就算是太子的母家對太子亦是畢恭畢敬不敢有分毫差錯!”

“太子果然酷厲,竟為了追一個男人燒了整棟酒樓。”

“燒酒樓一事怎生說來?”

“蠢,若非如此,太子怎肯賠償?”

“要說太子酷厲也不盡然,君不見太子在起火之時讓其先行了一步?”

“正是火勢在太子一手掌握之中,太子才敢兵行險招,否則千金之軀,何敢犯險?再說此事一出,豈非一箭雙雕?先用賠償收買了我等,再用慢性叫那書生死心塌地,真真乃是帝王心術!”

“噢——”衆人覺得好有道理,恍然大悟,紛紛響應。

此刻的一條街外,薛茂卿身前已經站了數位剛才呆在那酒樓二樓的人,其中一位嬌嬌怯怯仿佛弱不勝衣的女子正是剛才在二樓彈琵琶的姑娘,只見她湊到薛茂卿身旁,輕聲而恭敬地将蕭見深剛才所說的話禀告薛茂卿,正是蕭見深的那一句話賠償話語。

至于其餘行人的污言穢語,她并不敢搬弄,甚至光只聽見,就恨不得掩耳疾走,只做不知,畢竟她知道,眼前的這一位可是……

薛茂卿負手而立,沉吟半晌,嘴角帶了一抹冷笑:“你們果見着了是東宮侍衛起的火?”

“千真萬确。”

“放一把火,就為了示好于我?”薛茂卿說,“蠢物!他是執掌天下的皇太子,不是寄情山水的閑王爺。真想要一個書生,覆手搶去不就好了。權勢鼎盛之輩可會在意百姓凡夫?你生而為人可會在意腳下蝼蟻?”

衆人屏息凝神。

薛茂卿再次冷笑:“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天無二日,敢讓旻光高懸?”

話到這裏,衆人還聽不明白,只聽薛茂卿再點撥說:“這家酒樓挂在的是誰名下?”

還是那彈琵琶的女子,只見她靈思一動,輕叫道:“是莊王身側的人名下!”

“莊王蕭旻。”薛茂卿悠悠道,“再是韬光養晦趨奉太子,只他在士林名聲中高過太子許多一點,便足以叫太子狠下殺手了……這蕭見深,确是深沉果斷之輩啊。偏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我倒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話裏最末,竟隐隐有些微笑贊揚之意。

而此際,在那深宮之中,蕭見深所說的舅舅正自抱拳于當今陛下之前。

他的話語雖恭敬,口氣卻并不恭敬;他的姿态雖謙卑,目光卻并不謙卑。

他乃是一介粗魯武夫。他對皇帝所說的話,也直來直往,全無含混:“太子之心可昭日月,陛下早知;太子之行已感上蒼,陛下親見;臣懇請陛下,為社稷安,為己身安,圓太子之夙願,委身下侍!”

坐在龍椅之後的皇帝面色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

他扶着椅子的手一直在顫抖,也不知道到底是羞是怒還是氣。

在蕭見深和自己的表哥前往柱國将軍府的時候,之前在那深巷子中與手下見面的薛茂卿也整了整衣衫,從巷子裏走出。

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帶上了似乎溫文爾雅又似乎風流不羁的微笑,也并無多少推拒,便随着東宮的侍衛一同往那太子撥給的瓊樓走去。

這瓊樓本來是蕭見深給自己的準備的,整座樓閣占地的面積雖然不大,但三層的小樓與小樓之下的松濤竹林,其中自有匠心獨運、蕭然疏闊之處。

王讓功在今日的這頭頭尾尾的事情上可謂算無遺策,因此不過薛茂卿前往瓊樓的小半個時辰裏,他已經将一應器物包括衣櫃裏的衣服都準備好了,甚至還親自到場,态度十分小心殷勤地服侍了薛茂卿一番,等對方再無疑問之後,才一揮拂塵,帶着送薛茂卿來的東宮侍衛和自己的徒子徒孫們離去。

薛茂卿此刻已經登上了重樓。

他負手站在高閣之上,目光朝那離去的東宮隊伍一晃而過,便轉而注視着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棟三層小樓和一座數倍與小樓的庭院。

院中種了一大片的竹子,竹子之後有一條小小的瀑布,細流如束束蠶絲蜿蜒而下,淙淙流水與濤濤林聲相應成趣,搭配着一方石桌和幾塊頑石,倒是恰到好處。

他又轉身進屋內。

看這小樓的布置,一層是會客的大廳,二層大約是那有客人來時停留的客房,三層就是書房與卧室。

這樣高的小樓倒是少見,從這裏一眼望去,京師大半也收入眼中。

……而且距離皇宮與太子東宮都不遠。

薛茂卿坐在桌子前用指節輕輕地叩着桌面。

按照蕭見深的心機,它應該有更為合理的去處才對,怎麽會讓他進來住?

——莫非蕭見深猜到了什麽?

想到這裏,薛茂卿就是心中一動。再回想剛才王讓功帶着一群人在這裏擺弄了好久,他不由從桌旁站起,站在屋內一拂袖,就震開了屋中絕大多數的抽屜與櫃門,然後他就看見了——他不得不看見——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靠近床榻的敞開的衣櫃給吸引住了。

他慢慢地踱到房中的衣櫃前,從中随意挑出一件看上去宛若天邊紅霞似地燦爛而又薄如蟬翼的衣服。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在這件衣服的覆蓋下依舊若隐若現,便想到了這件衣服穿在身上時候的情況……

他不怒反笑,臉上煞氣一閃而過,握着衣服的手輕輕一抖,手上這件衣服已化為紅蝶,片片而飛。

他的目光再掃過衣櫃的時候已經極為不善了,但這時候,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兩步走到床榻邊上,對着床頭按弄一番之後,果然找出了暗格所在,他弄出暗格,往裏頭掃了一眼……

不出所料。

裏頭果然放置着各種調教之物,樣樣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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