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六月初七,夏至,皇太子大婚吉日。

一應納采問名、告期冊封的先期典禮已在之前時日完成。

大婚從清晨開始。紅燦燦的驕陽懸挂着遠處的山巅,半遮半露如同含羞的少女;寥廓的天空之上,雲層諸般變化,有一縷縷一行行如同波濤的,也有一塊塊一疊疊好似魚鱗的;它們或者聚合在一起攏成一大塊,或者分散開來只餘一絲一縷。但每一塊鑲在天空的白雲的邊兒都被鍍上一層金色,這是來自光明的厚重。

金辂車從宮門徐徐駛出,四面大敞,皇太子身穿黑紅冕服端坐于其中,其玄龍端兩肩,山岳披于背,河川長于膝。乃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俱擔于一身之意。車駕左右,大樂、侍衛、官員等俱按禮儀序列跟随,此一路赫赫揚揚,過了大街,走向太子妃家中。

紅的,亮的,不止是天空和雲彩。

橘紅色的光線在這時候已經鋪滿了天地,那被肅清的街道,街道上的建築,建築旁的花草樹木,無一不染上了這燦爛的,這欣喜的,這讓人興奮與快活的色彩。

它歡欣鼓舞着,繞着天地奔走,就像那遠處迤逦而來的接親隊伍一樣熱鬧,又像那端坐車中穿着黑紅冕的人那樣奪目;但它們熱鬧卻不肯熱鬧過接親隊伍,奪目也不肯奪目過威嚴冕服。

直到那隊伍以天地獨有的盛大過了大街,蕭見深已來到了孫将軍府前。

孫将軍府的匾額由蕭見深祖父欽賜,孫将軍府前的兩座石虎由蕭見深的父親欽賜,而現在,孫将軍府将成為真正的皇親國戚。

随行贊引跪請皇太子下辂。

蕭見深自金辂車而下。這時将軍府已設幕次,蕭見深于幕次中行進至中堂前。

赤色的靴子、搖曳的玉佩自幕次下端一晃而過,那玉珠、珩、瑀、連同四彩小授串在一起,是一抹淡而深刻的痕跡。

太子妃正有女官引至中堂,與太子共拜主婚者與太子妃之母。

如此數拜過後,太子與太子妃再至将軍府外,太子妃乘鳳轎而行,太子則由贊引再跪請升辂前行。

但這時,太子妃所乘鳳轎的柄手卻忽然無端斷裂!

衆目睽睽之下,擡轎女轎夫與幾個跟得近的女官和內監只在一瞬之間就覺腦海“嗡”的一聲,渾身冷汗不止。

只前行一步的蕭見深趕在周圍的大樂與百官之前先發現了這一點。

他腳步稍頓,繼而一旋踵便回身面向轎簾,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過來之時彎腰俯身,将太子妃自轎中打橫抱出。

天朗雲淡,惠風徐來;幕次漸稀,人群隐現。

蕭見深抱出太子妃轉身之際,便是翟衣獵獵,鳳冠輕搖;玉佩啷當,大授長飄。

當所有随行之人略感奇怪的時候,蕭見深的聲音已随着左右的鼓樂,遙遙傳入了左右衆人與遠方百姓的耳際:“太子妃自今日起,與孤将為一體;當同坐同行,同寝同卧,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此乃合體同尊卑。”便道,“升辂。”

說完就在贊引跪請之中再次乘上金辂車。

但這時蕭見深已察覺了一些不對勁。

因為他在觸手的那一剎那,就感覺到掌下身軀中流淌着的雄厚內力!

他一時微愕,不知怎麽地就想到了初見傅聽歡時候的情景,那時也是——花豔似火,人勝花容。但随之種種至如今,正是再回首前塵似夢。

不過心裏的懷疑只是一閃而逝,孫将軍乃朝堂監視與遏制江湖的關鍵大臣之一,對朝廷忠心耿耿又同江湖聯系緊密,家中習武成風,獨女會些武功并不叫人驚訝……就是會得這麽多挺讓人驚訝的。

但蕭見深同樣也很快就發現手上之人正身軀微繃,掩蓋在袖袍之下的五指也已悄然合握。

想必是感覺緊張了。

蕭見深眉頭微舒,這女子嬌羞之态乍然露出,他心頭的那點疑惑便如風吹陰雲,霎時散了個幹淨。

他環着對方身體的手稍一挪動,已入了那廣袖中握住對方的手。

冰涼的感覺在這一瞬間已沁入心脾。

依稀有些熟悉。這熟悉無端無憑而來,就好似虛中偏生出那風那煙,以至于白白攪亂人的心湖——也許正是姻緣天定。

蕭見深如此對自己說。這時他已抱着人登上了辂車,便扶着頭戴蓋頭的人端坐于自己身側。兩人并肩而坐,長袖幾乎垂地,而在這長袖的遮掩之下,蕭見深并未放開自己太子妃之手。

他覺得自己新婚妻子的手似乎并不太小……但練武之人手指修長,倒也并無太過奇怪之處。

人群在禁街之外,鼓樂喧嚣喜樂,也将那些許細微的響動遮掩。

蕭見深忽然心血來潮,也是多少有些放松之意,他目視前方,卻對身旁人微微含笑說:“見卿如見故人。”

身旁人并未回答,但紅蓋頭因之微微搖晃。

蕭見深這時又憶起那諸多傳言,為安太子妃之心,便道:“此後你我成雙作對,生同衾死同穴,無有他者。”

他握着的那只手抖了一下,大約是因為主人心情起伏的緣故。

蕭見深這樣猜測着,而後肯定地握住了對方,将自己所說的話轉為實際的行動。

如此幾息過後。

兩人十指交扣,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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