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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珍珠是最後遞上來的。

蕭見深自說完那個胡編亂造的故事之後就再沒有動手,直到當孫若璧走上來之時,他才擡了一下眼:“姑娘給得太多了。”頓了頓,又道,“接下去的路恐不太好走。”

孫若璧:“……”

他本是意有所指,卻在說完之後看見面前的女子騰一下紅了臉,又看現在這位京師閨秀正穿着一身尋常的衣物,方才回味過自己話中的歧義。但這也是小事,蕭見深便招來旁邊的跑堂,除了孫若璧的珍珠,其餘全讓對方拿走換成便于攜帶的寶鈔,又叫其随意上一桌酒菜,而後才對面前的人說:“坐。”

這一個字說得理所當然,于是孫若璧也似乎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牽引着坐到了蕭見深面前。

蕭見深說:“姑娘貴姓?”

“免貴姓孫。”孫若璧忙道。

“孫姑娘打算前往何方?”蕭見深又問,他端起了茶,微沾唇潤口後,再問,“——可是一個人上路的?”

按道理一個人在外行走,路遇陌生之人,無論如何都要防備一二。但孫若璧看着蕭見深的模樣,始終起不了防備之心,于是将一切和盤托出:“我乃是自鑄劍門中出來……雖是沒幾個人的小門派,但大家卻如兄弟姐妹一般要好……只是門中确實不擅武藝,于是門主令我拿一封信前往他舊友的萬雲山莊,也是存着拜師學藝之心的……”

來自小門派,身着普通衣服,前去學藝。

随身攜帶友人信件。

也……蕭見深掃了一眼孫若璧,不算漂亮。

沒有任何值得人觊觎之處。

既然如此,為何會引來專業的殺手跟蹤下手?

孫若璧自然不知道蕭見深心中所想,她說完了自己的來歷還意猶未盡,看着蕭見深的臉就不由遺憾于對方竟不谙武藝,她忍不住道:“不知先生是要去哪裏?我觀先生一派風流潇灑,就是好似不會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先生難道就不好奇那飛檐走壁之意趣,仗劍狂歌之潇灑?萬雲山莊就在近前,不過三五日功夫便至,不如先生也同我一起去那萬雲山莊看看,說不定就此萌生了些許興趣?……”

她正鼓足了勁地勸誘對方,一邊說一邊懊惱于自己的笨嘴拙舌,就見對面的人若有所思地看了斜側一會後,說:“可,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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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落下之時,蕭見深已經和孫若璧一起上了路。

江南的風光總與江北不同,妩媚的山水,玲珑的建築,置身其中,都仿佛感覺到了十八少女行動馨香的氣息。

然而那些背負刀槍劍戟行走在路上的武人卻将這樣婉約的風情破壞得一幹二淨。

湖中不止倒映着垂柳,也倒映着刀劍相擊的冷光;天上不止懸挂着彎月,也總會掠過大煞風景的黑衣人。

今日又有一個黑衣人倒懸在蕭見深和孫若璧的窗戶之外,孫若璧劍未出鞘,在開窗打量的時候“啪”的一聲,就将倒挂着猶如蝙蝠一樣黑衣人敲下窗去,如敲落一只死蝙蝠。

而後她再“啪”一聲,關緊門戶,轉頭對蕭見深抱怨道:“危樓和碧霄劍派不對付,兩家自己要打就去打好了,結果不知道哪裏來的牛鬼蛇神渾水摸魚,對着我們這些普通路人下手,下手就算了,功夫還這樣三腳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蕭先生你不會武功,也不能粗心大意,我就在隔壁,若有什麽可疑的人,蕭先生只管大聲呼救,我即刻就來!”

蕭見深不置可否,目送孫若璧離去之後,便在床上打坐休息。

這一打坐便是一整晚的時間,等到天光再亮,兩人都忘記了昨夜發生的事情,蕭見深是真不放在心上,孫若璧則是見得久了都習慣了,從她和蕭見深在一起後……唔,應該說從她來到白水渡,進入了危樓和碧霄劍派的勢力範圍之後,終于深刻地感受到了“武林”的感覺。

這正是她一直想要追逐的刺激的生活!

孫若璧簡直躍躍欲試心癢難耐,奈何碰上他們的黑衣混混也不知怎麽的,就像武林中産出的殘次品似地特別傻,多日裏連正經拔劍都沒有一回的孫俠女簡直感覺到了失落。

而在這樣的失落間,同行的蕭見深簡直讓她刮目相看,震驚無言。

這當然不是孫若璧突然發現了蕭見深曾是自己的未婚夫,還曾是已變成江湖傳說的高手。

而是因為,和蕭見深一起上路的孫若璧發現了蕭見深似乎從不帶銀子。

是的,對方似乎因為嫌銀子麻煩,所以從不帶銀子。

而當他們需要打尖住宿的時候,蕭見深就直接找了當地最好的那間酒樓,進去一坐,搶了茶博士的生意,開始說那武定帝宮闱中的愛恨情仇求之不得難舍難分又終于風流雲散勞燕分飛相隔兩地。

然後……銀子就如雨珠一樣自天亂落而下,于是這些銀子再付了飯菜住宿錢以及下一程的行路錢,剩下的又被蕭見深随手找了個跑堂全部捐給此地的收養鳏寡孤獨的敬善館。

那顆最初遞給蕭見深的紫色珍珠早被孫若璧重新串回自己的荷包之上了。

她狠狠心能把珍珠給了蕭見深當故事錢,但還做不到就如蕭見深這樣視錢財如糞土随手就全部捐掉。

這都還是小事,相較于這點小事,孫若璧更在意的是:“……蕭先生,你說的故事每一次都有點細節不同,原來……”真的就是故事啊!她還挺悵然若失的。

蕭見深詫異地看了孫若璧一眼,不明白故事中的真實人物之一為何還會有這樣的疑問:“若非如此,怎能證實它就是一個故事?”

“……”孫若璧。她突然又不确定這到底是真是幻,是愛是恨了。

這一路就在這樣波瀾不興之中即将到達終點。

在兩人走到最後一程,即将前往萬雲山莊之際,蕭見深早已聲名遠播,才剛進了城門,就有數家酒樓老板帶着夥計守在城門處準備搶客,還有那書肆的店主騎快馬追上蕭見深,恭恭敬敬地呈上自己抄寫的蕭見深數日來說書內容,求其落款提名,并承諾所得利潤将有七分歸為蕭見深所有。

蕭見深随手接過來翻了翻,發現确實從頭到尾都收錄着自己瞎編的故事,稍作沉吟,便道:“在書前書後寫‘游戲之作,當不得真’。”

書肆店主連連點頭,喜色盈腮。

蕭見深又道:“七分利便直接投入敬善館。”

書肆店主同樣表示絕無問題。

蕭見深于是接過了對方的紙筆,想到王讓功曾說過的自己在江湖中的那個名號,于是随記随取,于落款處筆走龍蛇地填了“浪子”二字,接着對着還空白的标題處沉吟片刻,意态潇灑地寫下了《相見歡》三個字。

而後兩人分開人群,辭別心滿意足的書肆店主,躍過已經打起來的酒樓老板,上了一輛載客的驢車,一路穿行于城池之間,一直走到了這座城池的城郊之處,才終于來到了萬雲山莊之前。

萬雲山莊建于半山之際,底下依附數個環山而建的村落,農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風吹過的時候,山腰處雲卷雲舒,山腰下金浪千疊。

蕭見深正負手看着山下的一切情狀,就聽身後傳來孫若璧壓抑着興奮的聲音:“小女姓孫,這是家師鑄劍老人的信件……”

他們被人迎進廳堂的時候莊主祝淩雲已經出現,衆人分賓主坐下,孫若璧忙将手中的信件交給祝淩雲。

祝淩雲接過了上下打量一番信件,又以一種審視而威嚴的神态盯着孫若璧看了一會,方才将自己的目光轉向蕭見深。

無論何時何地,蕭見深都不是那種會被人忽略的人。

祝淩雲本有許多想探問之事,一見蕭見深之面容,竟一句都問不出來了。偏在這時,孫若璧又道:“這是小女在路上遇見的先生,這位先生姓蕭,乃是北邊一莊園的主人,自幼通曉詩書禮儀,就是不識武藝,此番和小女前來,也是想在萬雲山莊中見識一番……”

不知道為什麽,祝淩雲簡直有了如坐針氈之感。

他暗中醞了一口氣,為了打斷這不自在的感覺,也顧不得什麽了:“孫姑娘拿着這封信來我這裏,只說拜師學藝……想必是不知道半月前發生的事情了?”

“發生了什麽事?”孫若璧一愣,“是危樓和碧霄劍派之事嗎?”她知道萬雲山莊乃是危樓轄下,便說,“小女雖不才,此時也願略盡綿力……”

“不。”祝淩雲頓了頓,說,“是鑄劍門于半月前因門主引天雷鍛劍不慎,燃起燎原大火,将整個鑄劍門上下付之一炬,門中子弟無有一人逃生之事。”

孫若璧當場呆住。

但蕭見深并沒有呆住。

蕭見深輕輕揚了眉梢:“因天火而滅門?”

“是……”祝淩雲的語氣突然不那麽肯定了。

“天火總不至于再追殺鑄劍門記名弟子吧?”蕭見深道。

“你們遭遇了追殺嗎……”祝淩雲已經面露遲疑。

孫若璧這時恍恍惚惚地回過了神來,她剛剛下意識地說了一聲‘沒’,就聽祝淩雲再說:“我與你師父少年相識,我知曉他的脾氣,他為人喜歡留一個心眼,若真有了什麽不諧之事……”

他拆開了手上信件。

“這封信中會有痕跡。”

××××××

同一時間,與這裏相隔不遠但也不近的危樓天一層。

來自湖面的風将半掩的窗戶吹開,正對着窗戶的桌子陷下了個大洞,大洞旁邊,一本藍皮的冊子被吹開了書頁,那封面上的墨跡在半空中一晃而逝,依稀是《相見歡》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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