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賀宅裏的兩個人卿卿我我，虞園裏的虞光霁卻有些膽戰心驚。。

因怕賀清持知道裴嫣然和兒子的事情，他這一年多來一直帶她在海南養病，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她早晚都會知道。

眼看年關将至，他也總不能一直把她留在海南，何況賀清持一直記挂臨州的父母，言語間就流露出了一些思鄉之情。。

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卻并未提及何時成行，虞光霁是知道她的心結的，她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

自從裴仲衡去世以後，她就很少回賀家了，也很少見女兒，不是因為不記挂，而是因為太怕面對。。

有一天他在海灘散完步回房，正看到賀清持又坐在陽臺上呆呆地出神，他走過去問了才知道，原來竟是又夢到了裴仲衡。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陣子時常會夢到裴仲衡。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裴嫣然，忍不住就和虞光霁道：“他一定是怪我沒有照顧好女兒。”

這麽想着，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擔心裴嫣然和莫家琛的婚事。虞光霁見了，第二天便吩咐人收拾行李準備回臨州，但事到臨頭，賀清持卻又改了主意。。

時隔這麽多年，她還是不能坦然地面對有關他的一切。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魔很重，但看了心理醫生後，收效甚微。。

大年三十的晚上還是只打了電話回臨州問候徐素心和賀信芳的身體情況，又給他們拜了年，徐素心在電話那頭依舊淡淡的，并不怎麽願意搭理她。。

母女倆已經二十年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了，縱算是有再深的情感也會慢慢地消磨殆盡。

徐素心一直不能接受賀家的女兒這樣沒名沒分地跟着一個男人。更何況，當年裴仲衡屍骨未寒，她就丢下女兒跟着別人走了，這在她看來實在太過薄情！

徐素心和裴仲衡的母親厲佳音曾是軍區文工團的同事兼好友，厲佳音無父無母無兄弟，未婚生下一子，兒子十歲時罹患癌症，臨終前将裴仲衡托付給好友徐素心撫養，徐素心夫妻倆一直待他視如己出，悉心栽培，感情十分深厚。。

更何況裴仲衡曾是那樣出色的一個男孩子！他不僅完完全全地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而且聰明異常，極具藝術天賦，深得賀信芳和徐素心的喜愛。他是七十年代國家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清華生，畢業後即供職于外交部，幾年後公派出國，和小他四歲的賀清持一起赴美留學，這在當時不知引得多少人眼紅稱羨！人人見了他和賀清持都要稱贊一句“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只是，誰也沒想到，幾年以後他竟會客死異鄉！。

徐素心和賀信芳為此傷心欲絕，徐素心甚至還大病了一場，又深覺愧對厲佳音的托付，因此，便更不能理解賀清持的做法。母女倆為此大吵了一架，從那以後，關系便每況愈下，漸漸的，幾乎不怎麽往來，連帶着，賀清持和裴嫣然也形同陌路。。

賀清持和徐素心通話的時候裴嫣然就坐在一旁，她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跟母親說說自己現在的情況的，但，母女倆例行問候了幾句，賀清持竟問：“你和莫家琛現在怎樣了？”

Advertisement

裴嫣然一時無言。。

再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她的母親，一直活在虞光霁為她締造的小世界中，不受風雨侵襲，不受世俗打擾，還是讓她就這樣安然活下去吧！。

她慢慢地挂了電話。秀盈和虞家來的傭人已将年夜飯準備好了，徐素心手捏着一炷香，站在供桌前招呼着她：“嫣嫣，來，給你的父親上柱香！”。

裴嫣然依言應了，給裴仲衡上完香，磕了頭，虞紹琮忙走過來把她扶起來，又學着裴嫣然的樣子，同樣畢恭畢敬地給岳父上了香、磕了頭。。

兩人跟徐素心和賀信芳一起吃完年夜飯，又給徐素心和賀信芳磕了頭，高高興興地領了紅包，然後聚在一起看了會兒春節晚會，說了會兒話，很快就各自散去。

一屋子的老弱婦孺，誰都沒有守夜的精神。裴嫣然上了床，很快沉沉睡去。

轉眼就是新的一年。到了五月底，裴嫣然的肚子已大得驚人，盡管虞紹琮日日和她朝夕相對，但每次看到她高聳的肚子，還是免不了一陣心驚膽戰！他真擔心裴嫣然受不了這樣的負荷，又心疼極了，覺得她為了這兩個孩子，實在是受了太多苦！但又無能為力，女人孕育的辛苦，誰也無法替代。

這一日，本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但到了下午竟然起了些風。他從賀家出來，本是要先回臨風園，然後從那裏登機前往德國參加一項重要的會議，誰知行到半路，忽覺心髒一陣絞痛，繼而劇痛難忍，簡直無法呼吸！他拿手用力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靠在座椅上喘着氣，慢慢地待那鑽心的疼痛過去疼痛，還未及開口說話，便接到了虞光霁的電話。。

虞光霁在電話那頭焦急萬分，直接了當地問他：“紹琮，你現在還在賀家麽？”

他微微一怔，還從未見過父親有這樣失态的時候，還未及再問，便聽虞光霁在電話那頭又道：“你現在不管在哪兒，別管為什麽，趕快帶着嫣嫣離開賀家，快點！記住，千千萬萬別讓清持看到！”話音未落，電話已經挂斷了。。

虞紹琮目瞪口呆。忽明白過來剛才的那陣劇烈的心痛是怎麽來的了！他“嚯”的跳坐起來，疊聲吩咐司機：“趕快調頭，快！立即調頭！……”

可是已經晚了！。

虞紹琮大步進了賀宅，正看到裴嫣然從樓梯上滾下來，他大驚失色，定睛看時，裴嫣然的身下已被鮮血染紅！。

他腦子“嗡”的一聲，剎那間一片空白，瘋了般撲上去，大叫道：“嫣嫣！”依稀還可聽到賀清持在耳邊不住地低喃：。

“我們都該去死！嫣嫣，我們都該去死……”。

虞紹琮目眦盡裂，伸手去抱裴嫣然，卻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啊”的一聲，大叫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圓滾滾的肚子，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裴嫣然只覺得身下有熱滾滾的液體流出來，小腹一陣一陣劇痛，她緊緊緊緊地扣着虞紹琮的手，有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流下來，卻看着他，一寸不放，懇求道：“去醫院！紹琮，帶我去醫院！”

虞紹琮這才驚醒過來！連忙俯身抱起她，大聲叫：“來人！快來人！……”

可是誰能幫幫他呢？他再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并不信賴臨州本地的醫療技術，還特地從美國調了兩名頂級的産科醫生過來！可是他們現在都在臨風園！他就是現在打電話過去，他們至少也要花一個小時才能趕到這裏！那在這一個小時裏，他還能夠找誰呢？誰是他信任的？誰又能夠幫幫他？還有他的妻子？！。

身下的真皮座椅迅速被鮮血浸染！裴嫣然平躺在座椅上，臉色慘白。虞紹琮伸長雙臂緊緊地抱着她，一面親吻着她的眼皮，臉頰，嘴巴……，一面道：“親愛的，別怕！別怕……”可是自己卻連嘴唇都已抖了起來！裴嫣然雙眼模糊，淚眼朦胧地看着他問：“為什麽？為什麽呢？……”她縱算是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她的親生母親會這麽讨厭她！讨厭到恨不得她去死！既然這樣，又何苦要生下她？何苦要讓她來這世間受苦!

她緊緊地攥着虞紹琮的手，咬牙忍着劇烈的疼痛。此時此刻，忽覺世間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缥缈無常，唯有身邊的這個男人，唯有自己腹中的這兩個孩子，是真真切切屬于她的！她頭枕在他的膝上，仰視着他，想着想着，忽伸出手輕輕撫上他面頰……。

所幸賀家不遠就是一家醫院，情況緊急，也無法挑剔，車子不過十幾分鐘便駛入醫院大門，早有一幹醫護人員在樓下等着。駕駛座上的何文森跳下車子，和虞紹琮一起在衆人七手八腳地幫助下将裴嫣然臺上擔架車，不過眨眼的工夫，擔架車上的床單已濕了一大片！

虞紹琮肝膽俱裂，緊緊地跟在擔架車後面，攥着裴嫣然的手，低低喚：“嫣嫣，嫣嫣……”吻她的手，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擔架車很快便被推進手術室。只聽有人迎上來喊：“誰是病人家屬，趕快去辦理住院手續！”又有人扯着嗓子喊：“孕婦受創突然大出血，快要不行了，趕快通知所有手術室醫生馬上手術！”他哪裏知道國內醫院的這些醫療手續？又哪裏知道這是家什麽醫院？他身邊只剩下一個負責他安全的何文森，而且也跟他一樣，是個外鄉人！對這裏一無所知！他此刻滿耳朵聽到的都是“快要不行了”，“必須馬上手術”！他已經完全混亂掉了，雙眼赤紅，幾要滴血，沖着何文森大吼：“何郁呢？怎麽還不過來？！”好在剛才秀盈也跟了過來，見狀忙起身跟着護士辦手續去了。。

急救室的門很快被打開，只聽一個醫生站在門口問：“誰是裴嫣然家屬？”話音未落，虞紹琮已迎了上去，急切道：“我是!我是我是！我是她丈夫！”說這話時，心裏忍不住劇烈一痛！

那年輕的醫生看了他好幾眼，才道：“孕婦現在大出血，必須馬上手術把孩子剖出來，否則的話母子三人恐怕都保不住！”

虞紹琮急忙點頭，道：“好！”卻聽那醫生又道：“不過打麻藥的話要至少要半個小時才能奏效，如果再等三十分鐘，恐怕肚子裏的孩子會更加危險，所以……”醫生的話沒有講完，虞紹琮的臉上的血色已褪得幹幹淨淨！。

他艱難地張了張嘴道：“什……什麽意思？”。

醫生建議立即動手術！。

也就是說，不等麻藥生效！。

虞紹琮怔怔地看着那個人的嘴，忽然間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虞先生，你太太在叫你！”。

那冰冷的不鏽鋼門被人推開了，他看見躺在那裏的裴嫣然，她是那樣虛弱，那樣的蒼白，卻對着他，緩緩綻出一個美麗的笑。。

他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一把撲上去緊緊地攥了她的手，叫道：“嫣嫣！”頭抵在冰冷的擔架車上，半跪在地上！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會加倍小心，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他甚至不會讓她懷上這對孩子！。

他沒想到懷孕生子竟是這樣危險的一件事情！不知道分娩之痛究竟有多可怕！但……讓像她這樣嬌柔的女子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接受剖腹手術，他做不到！。

他緊緊緊緊地攥着裴嫣然的手，搖頭道：“不，不不！”。

裴嫣然心痛如絞，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紹琮，求你！”無論如何，她要救孩子！

終究還是點了頭。。

他半跪在手術臺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卻将頭扭向另一邊，緊緊地閉着眼，無論如何也不敢睜開看她一眼！。

他聽見她痛苦地j□j，大聲地哭叫，她渾身都在顫抖！而他比她抖得更厲害，嘴唇被他自己咬出血來，腥鹹的味道在他口中蔓延。他的眼淚掉下來，一滴接着一滴，根本無法控制！他不忍地将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忽而再忍不住，低聲地喃喃道：“親愛的，親愛的……”。

如果他能替她多好！！

半個小時後，裴嫣然在臨州通濟醫院為虞紹琮剖腹産下一對男嬰，兩個孩子因為早産，均不足2公斤，出生時輕度窒息，經過一番急救，均被送進了保溫箱！

虞紹琮待在手術室裏陪着裴嫣然，直到手術完全結束！他緩緩地站起來，拖着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地走出手術室。手術室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目光掃過去，個個都非無名之輩。只是此刻人人低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喘！他悲憤莫名，忽怒聲道：“我要你們有什麽用？！”

屋子裏面鴉雀無聲，人人自危！。

負責這場手術的醫護人員們萬沒想到來人的身份這樣貴重，他們從手術裏走出來，看着手術外那一張張平時高不可攀而此刻卻噤若寒蟬的臉，一瞬間都有種滑稽的感覺。。

還好手術一切順利，要不然，真不知他們會怎樣死了！。

但，收獲也是巨大的！他們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地收過紅包，而且收的還是支票！并且人家美其名曰“利是”。。

既是利是，就是見者有份了！。

一時間整個醫院都轟動了起來。。

虞紹琮回到病房的時候，裴嫣然還沒有醒。他坐在床邊靜靜看了她很久很久，才站起身，輕輕吻了吻她蒼白的面頰，然後囑咐趙沅脂好好照顧夫人，這才轉身，去了樓上的兒科。

值班的醫生是今日特地挑選出來的。他們已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過，看見虞紹琮來，急忙站起身來，行禮道：“虞先生好！”

虞紹琮點了點頭。。

在醫生的幫助下消了毒，換了衣服，這才走進保溫室。那裏靠窗的位置并排放着兩個保溫箱，裏面各躺了一個小小的嬰孩，雖又小又瘦，看上去醜得讓人想哭，但，虞紹琮看着他們，仍覺得無比欣慰。

一股暖流從心底溢出來，慢慢地，流過他心田，他看着他們，相信他們一定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因為他們是他的骨血，是他和嫣嫣的結晶，他相信他們定會像她的母親，雖外表柔弱，但內心深處，無比強大！

他想到這裏，慢慢地蹲下身，輕輕觸了左邊哥哥的小手，那小家夥眉頭微微皺了皺，表情竟然有些糾結！。

多麽有趣！。

想到這裏，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握住了弟弟的手。。

那小家夥一只小手舉在耳畔，憨憨睡着，表情一如在母體中般安然！

多麽可愛！這是他和裴嫣然的孩子！。

從今往後，不管什麽，不管是誰，再也不能将他和她分開！他要和她在一起，無論什麽，無論是誰，他都無懼無畏，他要牢牢地守着她，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懷孕的時候經常會去逛親子論壇，我們那個一月圈比較奇怪，從二十幾周起就不斷有寶寶早産，人們都說這是一個被詛咒的圈子。在麻藥未生效的情況下剖腹生子，是一個媽媽真實的經歷。當時我們都震驚了，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疼痛，但，母愛就是這麽偉大。

這文寫到這裏，BE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了！本來這确實是個大悲劇，但，好像大家都不能接受啊，于是我就只好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