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一個世界(十四)

急診室的門口停着幾輛救護車,有人躺在擔架上被擡了進去。

明晃晃的燈光映在醫院慘白的瓷磚上,濃烈的消毒水味伴随着人群的喧鬧聲一同刺激着陸淩川的感官,地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跡,看得他心頭一緊。

秦鶴洲的傷勢并不算太嚴重,所以免不了挂號就診的步驟。

叫號叫到他的時候,陸淩川也跟着進了去。

剛進入急症室,

“把他衣服脫了。”醫生顯然處理慣了這種狀況,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語氣冷靜,語速很快。

“啊?”陸淩川一愣,秦鶴洲出事後他就一直神經緊繃着,現下沒有反應過來。

“衣服脫了,看傷口。”醫生拔高了音量又重複了一遍,“你幫他脫,快點。”

由于秦鶴洲的傷口在左肩牽連到了整個左臂,陸淩川只能伸手去解他的襯衫扣子。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紐扣時,陸淩川擡眸看了對方一眼,他的鼻尖幾乎就要和對方觸碰在一起,兩人挨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鼻息,秦鶴洲冰涼的薄唇就在他的臉側。

陸淩川從來沒有覺得襯衫的扣子這麽難解過,他的動作可以說是有些慌不擇路,這是他第一次脫對方的衣服,卻是在醫院的急症室裏。

秦鶴洲的肌肉線條很漂亮,他肩寬腿長,腰線顯得非常有力量,若隐若現的人魚線從下腹沒入肅黑色的西裝褲中,他光着上身站在這裏就像是展出的平面模特,如果能忽略他肩膀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的話。

左肩上的那一塊看上去血肉模糊,口子很長,連帶着外翻的皮肉和玻璃碎渣。

“躺上去。”醫生仔細地看了眼他那道駭人的傷口,指着一旁的手術臺說道。

随即囑咐身邊的護士備好麻藥和手術器械。

秦鶴洲按照他的話走了過去。

“沒事嗎?不用檢查一下嗎?”陸淩川看向醫生,他顯得比當事人更緊張。

“不用,皮外傷,需要縫幾針,你出去等一會兒。”醫生掂量着眼前的麻藥注射針筒,斜睨了陸淩川一眼。

然後他被趕了出去。

秦鶴洲縫針并沒有花多久時間,但陸淩川在門外卻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的慢。

對方出來時左肩上纏了一層白色的紗布,上面還有零星的幾點血跡。

“沒事了。”秦鶴洲沖陸淩川露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雖然他的臉色還是有些白。

“疼嗎?”陸淩川的指尖拂過那層白紗,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秦鶴洲垂下眼簾搖了搖頭,他剛打過麻藥,現在藥效還沒有過,起初的那陣刺痛已經過去了,現在只剩下斷斷續續的酸脹感。

“回我那裏好嗎?”陸淩川詢問似地看向他,墨色的眼眸中藏着些許擔憂。

雖然他并不了解具體情況,但秦鶴洲那裏顯然不安全。

“好。”秦鶴洲點點頭,意外的順從。

·

回到空曠的公寓,陸淩川打開了客廳的燈,昏暗的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秦鶴洲倒了杯水,吞了幾片止痛藥,便見到陸淩川倚着飯廳的長桌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他走到對方面前,兩個人貼得很近,秦鶴洲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陸淩川皺了皺眉。

當時黃毛拿着酒瓶是往他臉上砸的,但秦鶴洲幫他擋了,他不明白秦鶴洲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這些人他們是催高利貸的。”秦鶴洲微微側目避開他的視線。

雖然他不想讓陸淩川知道這件事,但既然對方已經被牽扯進來了,他也只能說出事情的原委。而通常來說一般人知道對方和催高利貸的扯上關系後,第一反應應該是生氣、指責、或者想撇清關系才對。

陸淩川:“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可以......”

“你不問我為什麽借高利貸嗎?”秦鶴洲挑眉看向他。

他自以為僞裝的很好,其實卻漏洞百出,表面上走的是一條康莊大道,實際上陷在沼澤的淤泥中。

他等着對方來質問他借高利貸的原因,等着對方來扒開他面具的裂縫,看清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那你願意告訴我嗎?”陸淩川的視線很直白。

秦鶴洲愣了一下,眸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情愫,他從未預料到過這種回答。

“我......”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講。

“我不需要知道原因。”陸淩川打斷了他的話。

兩人的視線在這一刻交彙在一起,氣氛變得有些焦灼,就好像有實質性的電流躍過。

下一秒,陸淩川伸手環上他的腰,“但是你可以告訴我的,我可以幫你還......”

聞言秦鶴洲想要出聲,但陸淩川又接着說道,

“......就當是借你的,好嗎?”說罷他在秦鶴洲的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唇間傳來柔軟而溫熱的觸感,秦鶴洲的長睫顫了顫,陸淩川像是找準了他的死穴,他拒絕不了,只得低聲說了句,“好。”。

“搬出來住吧。”對方又在他下巴處蹭了蹭,“不用和我住一起,但是換個地方,你那裏不安全。”

“嗯。”秦鶴洲淡淡地應了一聲,他感受着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自己就好像陷入了某種柔軟材質鋪成的陷阱,像是流沙堆一樣,一點一點慢慢地整個人都陷了進去,然後再也拔不出來。

随即陸淩川擡眸看向他,對方的眼眸半阖着,嘴唇還是沒有什麽血色,或許是因為打了麻醉吃了止痛片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困倦,面色顯得很蒼白。

“去睡一會兒?”陸淩川又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秦鶴洲抱着他,下巴擱在他頸窩處,低聲說,“好。”

他今天似乎不停地在重複這個字。

陸淩川扔掉了他帶血的襯衫,給他換了套衣服,秦鶴洲躺在他的床上,由于藥效的原因他确實很困,麻藥過去後,肩膀上又疼得厲害,那種種綿綿密密的疼痛感就像無數只螞蟻在不停地啃噬一般,他沒撐多久便閉上了眼睛。

秦鶴洲眉骨高,鼻梁挺,偏偏嘴唇又很薄,如今睡着了的安靜模樣倒是削弱了幾分平時的淩厲感,只是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依舊緊皺着,好似有化不開的憂愁。

陸淩川望着他的睡顏嘆了口氣,伸手撫過他的眉宇,他知道秦鶴洲心裏一直藏着事,只是不說出來罷了。随即他走到陽臺,臉色立即冷了下來,伸手撥通了一個電話......

·

另一邊,剛砸了人且沒有讨到債的趙蒙感覺自己最近諸事不順。

“艹!”他發洩似地一腳踢掉了路邊的石子。

“不是,怎麽辦啊?這回又沒讨到錢。”身邊的光頭問道。

“TMD你問我我問誰?接着追啊,讓他們幾個那頭繼續盯着韓齊,兩邊一起盯呗。”趙蒙顯得很不耐煩。

光頭又接着說道,“蒙哥,你說今天那小子說什麽報警叫人,我看他那車,就不像是什麽普通人,咱們不會惹上什麽.......”

“我呸!”趙蒙打斷了他,“別在那TM烏鴉嘴,唬人的事誰不會?他要是真的......”

下一秒,趙蒙忽然神色一變,話音戛然而止。

眼前狹窄的小道上籠過幾道陰影,幾個面無表情的黑衣人擋在了他們面前。

趙蒙雖然只是個小混混,但畢竟也是在道上混的,他一見對面幾人衣着統一,眉宇之間隐約閃過肅殺之氣,就知道自己攤上事了。

“你們......幹......幹嘛?”他連話都說得磕磕絆絆,邊說邊和光頭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後背直冒冷汗。

“還錢。”為首的黑衣人吐出冰冷的兩字。

趙蒙感覺額角的冷汗就要滴落下來了,從來沒見過上門來還錢擺出這種架勢的,這還錢的倒比讨債的看上去更像閻王爺。

“還......什麽錢?”趙蒙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神色慌張。

“今天早上的,你不記得了?”黑衣人依舊面無表情,但語氣卻加重了幾分。

趙蒙內心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還真TM被那個烏鴉嘴給說中了,但明面上他還是強裝鎮定道,“記得,你們要怎麽還?”

黑衣人沒有說話,徑直從身邊的手提箱中取出了一打很厚的紙幣,朝趙蒙伸出手,但就在趙蒙即将觸碰到那打錢的時候,他突然手一揚,把那打錢往趙蒙臉上一甩,紅色的鈔票如同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你!”趙蒙被他這個傷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極強的動作給弄得一時語塞,一時間愣在原地。

“還你的錢,不要了嗎?”黑衣人眉毛一挑,語氣冰冷。

“艹,老......”

他話音未落突然被對方揪住領子提了起來,破碎的音節被堵在了喉嚨裏。

“撿起來。”黑衣人吐出三個字,這三個字不是請求,是命令。

說罷黑衣人拽着趙蒙将他一把扔到地上,趙蒙的後背砸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疼得他直冒冷汗。

下一秒,

“嗷!”趙蒙發出一聲慘叫,他的小腿又被對方踹了一腳,這一腳下手極重,他立即弓着背捂住腿,連聲求饒,“別打了,我撿!我撿!”

說着便一瘸一拐地起來,瞪了一眼身邊發呆的光頭,罵了句,“愣着幹嘛?”,随即兩人彎下腰一張一張将地上的錢撿了起來。

五萬塊錢,五百張紙幣,他們在撿的時候,身後的幾個黑衣人面無表情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在那幾道冰冷視線的注視下,趙蒙感覺自己是如針在刺、如芒在背,他生平第一次對錢失去了興趣。

“撿.......撿完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拿着那打有些弄髒了的紙幣,戰戰兢兢地說道。

“啊!”他話音剛落,又被對方踹了一腳,人往一邊傾倒,剛撿起來的錢頓時又散落一地。

“記住不要惹你不該惹的人。”留下這句話,幾個黑衣人離開了。

走到拐角處,為首的黑衣人拿出手機,沖電話那頭說道,“陸少,事情辦好了。”

“嗯。”陸淩川只回了一個字,複又說道,“這件事別讓我爸知道。”

“您放心,不會的。”

聽完這句話陸淩川就挂了電話,因為秦鶴洲走到了他的身邊。

“怎麽了?”秦鶴洲剛睡醒,還有些困倦,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摟住陸淩川,貼在他耳邊問道。

“沒什麽,在想搬家的事情。”陸淩川收起了剛才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沖他露出一個笑容,“明天就搬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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