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明星
酒會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舉行,宴會廳一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有一個拱形的露臺,站在露臺上可以看到主宴會廳的熱鬧場景。
北方的冬天就不指望設置室外會場了。
宴會廳整體燈光都比較暗,管弦樂團在主宴會廳大理石樓梯旁的圓形舞臺伴奏。
女明星換了更加修身、輕便的禮服,一手拿着珍珠手包,一手捏着盛紅酒的高腳杯,走得顧盼生姿。
華麗又上流的酒場。
霍修池和幾位工會的領導站着聊了會兒天,就開始滿場竄了。
他今天有種說不出來的興奮,還熱情洋溢地和好幾位合作過的女演員打了招呼。
但過了十來分鐘,他就興奮不起來了,站在二樓的拱形露臺盯着底下的一團團人影。
他們基本都是好幾人紮堆聚在一起聊天,像取蜜人抱走蜂巢後,在黃土地上滴下幾滴不規則的蜂蜜,被群體出動的黑色小螞蟻霸占覆蓋。
梁沂和曹皓宇就是兩只還沒找到蜜滴的小螞蟻,只找到二樓這棵樹上受人垂涎的霍修池蜂巢。他們沖霍修池招手,讓他下來一起玩,霍修池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自己去找樂子。
他剛剛走遍了三層樓,都沒有找到關澈的身影,那點對酒會的熱情早就磨幹淨了。
有可能他剛上二樓,關澈就下了一樓,或上了三樓。但他也不可能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都像個采蜜的工蜂一樣圍着這裏跳八字舞。
還是那句話,緣分。
他已經刻意尋找過了。
突然,霍修池背後出現了一道女聲:“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他回頭一看,是胥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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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池稍微欠了一點身子,給她讓了個位置,胥瑩非常自然地站到他旁邊。胥瑩跟着他的目光看向下面,淡淡道:“挺吵鬧的,對吧。”
霍修池瞟了她一眼,輕輕搖頭:“也不見得,衆生可愛。”
他跑上來也不是因為嫌棄他們吵鬧之類的,只是自己沒興趣而已。
胥瑩吃癟,但看霍修池的眼光又亮了幾分。
胥瑩是霍修池上一部電影合作的女演員,他們合作了一部叫《在天空觀魚》的文藝倫理片。
劇情稍微有點三觀崩壞,講了一個浪漫、瘋狂,又悲傷的故事。男女主都是思想浪漫,但身體苦于無法放縱的城市人,終于有一天決定放下手上的一切,短暫出走一段時間。他們在一次散心旅行中遇見,産生了靈魂層面上的吸引,他們在醉酒後放歌,在海天一色的光景見證中,他們轟轟烈烈、幹柴烈火,忘記了各自的家庭,也忘記了道德的約束。
旅行有終點,結束旅行後,他們各自回歸了自己的家庭與生活,随着時代的洪流一起奔走。
後面,女主收到了男主寄來的一件工藝品,是一條項鏈,他們在旅行時買的,吊墜是一個裝在瓶子裏的魚。
影片最後,女主站上了天臺。畫面一黑,只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不仔細聽都聽不見,正如他們被埋葬在社會中,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們飛上天空看魚,沉入海底賞月。”是這部電影謝幕的最後一句。
影片有非常多親密戲與裸|露鏡頭,畫面拍得唯美又瘋狂,胥瑩也自然成為了和霍修池擁有最多親密接觸的女演員。
這部電影存在着很大的争議,喜歡的非常喜歡,不喜歡的極度讨厭。但沒有人任何人質疑他們的演技,他們的每一個眼神都透露着愛意與絕望。這部電影年初上映,成就了今年霍修池的影帝和胥瑩的影後。
他和女演員的CP中,粉絲提筆搞創作、開電腦搞剪輯最多的也是他和胥瑩這對。
胥瑩對他可能有一些別的想法,霍修池不确定,但至少能确定自己對她沒別的感覺,所以一直保持着合理的社交距離。
“那天盧導和我吃飯還說起你呢,說有機會還想讓我們合作一次。”胥瑩找話說,“他今天也過來了,要不要一起去找盧導敘敘舊?”
霍修池沖她舉了一下手裏的酒杯,淡淡道:“剛剛見過面了。”
倒也沒聽見盧導提起胥瑩。
“我最近收到一個本子,劇情是這樣……”
胥瑩還沒說完,霍修池就退了一步,露出一個看似溫和,實則是在拒絕人的微笑:“年末了,不談工作。先走了,露臺讓給你。”
他拍了拍胥瑩的肩膀,女明星穿禮服付出的代價就是身體非常涼。霍修池也不會說什麽注意保暖之類的話,轉身走了。
比起和胥瑩在二樓尬聊,他更願意去找梁沂和曹皓宇玩。
梁沂正在和霍天啓聊天,也就是他口中的二大爺。霍修池乖乖走過去叫了聲“二伯”。
流着蜜的香饽饽下來了,小螞蟻們不自覺地都朝這邊過來,一個又一個地敬酒,有一兩個新人也被經紀人帶着過來敬酒說話,霍修池愛屋及烏,對這幾個新人的态度非比尋常地溫和。
經紀人狂喜。
梁沂和曹皓宇當場裂開。
幾杯酒下肚,管你是不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地放下杯子去上廁所。
他剛走近廁所門,就聽見人嘔吐的聲音。聲音不大,他耳朵太尖。
然後那人擰開了水龍頭。
霍修池很有禮貌地等了一會兒才進去。
一進去,就和鏡子裏的關澈對上了目光。
兩個人的身體都僵住了。
關澈似乎是捧着水洗了個臉,頭發尖有些濕,正拿着紙巾在臉上輕輕擦拭。
關澈轉過身來,低着頭,非常局促地開口:“霍……”
然而他不知道怎麽稱呼。
沒和他打過交道,平日裏聽說,也都是霍大影帝,或者霍修池。叫修池哥也不妥,沒到那種關系。
愣了幾秒鐘,他想了個還比較得體的:“霍老師。”
在劇組也經常有人這麽叫,但關澈叫得似乎格外好聽一點。
霍修池點點頭,溫聲道:“你好。”
關澈低着頭自然不知道霍修池什麽表情,他只是想着大影帝果然不一樣,對他們這些小喽啰根本沒有什麽興趣,連名字都懶得問一個。
正當他準備溜的時候,霍修池又說話了:“衣服髒了。”
關澈的內搭是一件白色的襯衣,現在前襟沾了些污漬,還有自己洗臉之後從下巴上滴落的幾滴水。
“不會喝酒?”霍修池又問。
關澈搖搖頭:“能喝的。”
“哦?”霍修池很好奇,“按理說這種場合不會喝成這樣。”
關澈猶豫了片刻,咽下一些話,擺手道:“運氣不太好而已。”
霍修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易察覺地嘆了一口氣。
“門口等一下我。”他說完,便朝裏面的單間便池走去。
關澈不明白為什麽第一次見面,霍修池就要讓他在外面等着。可能是大明星上廁所都怕偷拍,讓自己在外面當下門衛吧。
他哦了一聲,乖巧地走到門外等着。
廁所在宴會廳外的走廊盡頭,被寒風灌了個對穿,關澈的臉還沒幹透,袖口也是濕的,整個人哆嗦成了只南極企鵝。
他沒抖一會兒,霍修池走了出來,走到他前面:“跟我來。”
關澈:?
也許是霍修池看起來就非常有威嚴的樣子,他說什麽自己就要跟着照做,總之,關澈就跟着他踏出會場了。
他看着霍修池的背影,這個人腰杆挺得筆直,走在外面也像在走紅毯。專業的明星必修課似乎就是得不怕冷,吹到冷風連雞皮疙瘩都不起的那種。
然後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了霍修池垂着的手。
——微、微、顫、抖。
關澈沒繃住,吸了吸鼻子,笑了。
霍修池回頭,帶着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模樣很好懂,問他笑什麽。
“霍老師您也很冷吧,我看您手都抖了。”關澈也不知道說什麽,在大佬面前的語言能力直接歸零。
“沒有。”霍修池又把頭轉回去,不自覺地勾起嘴角,他決定騷一把,“手抖是因為激動,見到偶像了。”
他故意這樣說,想看看關澈的反應。
但是人家很顯然沒覺得有什麽,只是兀自贊嘆道:“那可真好,您的偶像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
霍修池能昧着良心承認關澈很厲害嗎?不能。
從小接受的馬克思主義教育讓他必須實事求是。
他換了個話題:“你今晚遇見誰了?”
關澈不明就裏:“什麽?”
霍修池的槟樃角硬了硬,隐隐有怒氣浮上來:“是誰讓你喝這麽多酒的?不會拒絕?”
關澈這就更懵了,他雖然不明白霍修池為什麽好奇這個,而且聽語氣挺不善的,但直覺讓他對霍修池很信任。
這份信任還包括和他在寒風裏走了兩分鐘,卻沒有問他要帶自己去哪。
霍修池放慢腳步和他并行,補了句:“不用怕告訴我。”
“是……盧老師。”關澈聲音有點小。
這聲老師這會兒又不太好聽了,霍修池皺起眉頭,聲音拔高了一點:“誰?”
“盧良。”
霍修池:……
霍修池:“他啊。”
盧良。
霍修池那部《在天空觀魚》盧導演的兒子,演技和熒幕口碑都還不錯,但為人非常有問題,妄尊自大、品行不端。
又因為霍修池的父親是國際知名的老導演,二人從出身上來說基本是一樣的。他和外界媒體一樣,非常愛和霍修池比較,仿佛不對标霍修池就不能活了似的。
霍修池:“把事情給我講一遍。”
于是關澈就說了,大意就是自己剛好遇到了盧良,恭恭敬敬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被盧良“熱情”地攀上了肩膀,帶進一群以盧良為首的狐朋狗友堆裏,被一個勁灌酒。
期間也被掐了腰,摸了屁股,但關澈略去了這部分,直接講到了後面去廁所吐了。
“他愛亂來,離他遠點。”霍修池聽完後交代了一句。
關澈想說這不是他這種咖位的小明星能決定的事情,但想了想似乎沒有必要,向一個陌生的大佬埋怨這類事情,多少有些矯情,而且有種在水裏胡亂抓水草的感覺。
——抓到哪根都覺得能救自己。
這句話他應該提煉的重點是霍修池對自己表達了關心,而不是教自己方法。
于是他說:“謝謝霍老師關心。”
“以後也不準叫盧老師。”霍修池語氣嚴厲,“叫盧良已經是展示了你最高的修養了。”
“哦,”關澈問,“那你們平時叫他什麽呀?”
“平時根本不會說到這個人。”霍修池輕蔑地說,“叫他髒我的嘴。”
關澈偷偷地笑了。
他剛從和霍修池的對話中放松下來,他們就停在了一輛房車前。
霍修池說:“這是我的保姆車,上面有套禮服,今天造型師拿來的,我沒選。我看你身材和我應該差不多,不介意的話可以先穿我的。”
關澈猛地站住了,初見的局促又卷土重來了。
霍修池打開車門,又打開熱風,回頭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偏頭問道:“介意?”
關澈點頭,又猛地搖頭:“不是,我……我覺得……”
此刻何德何能、為什麽、怎麽辦之類的詞語連成一個環,在他的腦袋瓜子上瘋狂轉圈圈。
霍修池為自己把他诓到這裏來的不容易嘆了一口氣,他赫然朝關澈走近了一步,然後祭出了一句萬能的話——
“你要是再在這裏猶豫一分鐘,我們兩人站在這裏的照片就會立馬傳遍全網。”
關澈瞪大眼睛,警惕地朝四周掃了一眼,再也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沖進了他的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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