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留宿

關澈開車進臨江閣的停車場,轉了好一陣才把人給找到。車燈照亮霍修池的時候,他正靠在承重柱旁,手上夾着根煙,燃了一半。

霍修池看向來車,被強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

關澈連忙關掉燈,熄火停車,拿起副駕上的禮服袋子,小跑到他面前:“霍老師,晚上好。”

霍修池沒動,就是表情有些委屈:“等了你好久。”

“去幹洗店拿衣服耽誤了點時間,不好意思啊。”關澈笑着把禮服袋子舉起來,鄭重道,“霍老師,我嘴笨,除了感謝也不知道說什麽,那天要是你沒有出現,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估計只有灰溜溜回去了。”

霍修池掐了那半根煙,盯着他:“我還以為你會寄過來。”

“那肯定不能啊。”關澈忙說,“我要是還給您寄過來,那就太不識擡舉了。”

“哪的話,不需要用社交場上的那些套話來和我相處。”霍修池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渾身肌肉都跟火融了似的,提不起勁,最終只是抓了一下袖口,小指還不小心勾到了關澈的手指。

關澈愣了一下,睜着自己麋鹿似的眼睛盯着霍修池。于是霍修池也跟着頓住了。

霍修池還真沒想過要把場面變得這麽暧昧的。

關澈比他先反應過來,把衣服袋子挂到他手上,主動退後了一步,說:“霍老師喝了不少酒吧,沒什麽其他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您早點回去休息。”

說着這人就鞠了一躬,轉身要回自己車。霍修池這喝醉酒的腦袋也不指望琢磨什麽了,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人家貌似對和自己獨處沒有任何興趣。

“等等。”霍修池叫住他,“這兒就我一個人,我能搭個便車嗎?”

關澈立馬點頭:“當然!我的榮幸。”

他很快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為霍修池打開後座車門,像一個敬業的司機師傅,就差穿身黑西裝戴個白手套了。

然而霍修池依然靠着柱子不動,腿都不挪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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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師?”關澈叫了他一聲。

霍修池的頭往後一仰,後腦勺輕輕磕到柱頭上,他閉着眼睛,一副丢了大臉的模樣,說:“能不能……扶我一下?沒穿秋褲,腿僵了……”

地下車庫,通風條件良好,宜京零下十度的冷風呼哧啦嚓往各個通道灌。

他猴急,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就下了車,打發走了自己的人,導致自己僅一件大衣在這裏站着等了四十多分鐘,手機僅剩百分之五的電,給凍得直接開不了機,又只給關澈發了這個停車區域的位置,還不敢亂跑。

關澈也傻了,後知後覺剛才碰到他的手好像是挺冰的:“來,來了。”

他把袋子重新提回自己的手上,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肩膀,另一只手,猶豫片刻,輕輕地搭在他的腰上。

正當他使力帶霍修池挪動的時候,身旁的存在感陡然加重,霍修池眼睛一閉,整個人跟被扒了龍筋似的全軟倒在他身上。

關澈被壓得踉跄了好幾步才穩定住重心,将他穩穩托住。

他這才發現,霍修池身上到處都是涼的,只有呼出來噴到他耳廓上的氣息,帶着濃重的酒氣和燥熱。

“這得喝了多少啊……”他小聲嘀咕了一句,而後一步一步挪着這個體重可觀的成年男性,又費了半天勁把人弄到後座,以舒服的姿勢躺着。

關澈把車內燈打開,扭頭端詳了好一會兒霍修池的臉,才發動車子。

——他不太敢和霍修池對視,因此能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安安靜靜看他臉的機會不多。

……

霍修池睜開眼睛的時候,身處柔軟的床上,正巧和一雙渾圓的玻璃球眼珠子對上。

一只通體銀白,毛發長得跟鳌拜似的金吉拉貓,正姿态優雅地坐在枕頭上,歪着頭,好奇地盯着這個陌生的人類。一根茂密得像雞毛撣子般的尾巴纏在前面,尾尖無意識地晃來晃去,撓得霍修池脖子癢。

霍修池甚至還看到這貓的鼻子動了動,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後,呲了呲牙,露出不悅的表情。

而他剛剛動了動,這胖貓就跟吃了十斤敏捷丸一樣,嗖地蹿下了床,沖出卧室門,快得只剩一道白色的殘影。

床上的香氣和那天聞到關澈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也是霍修池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大吉嶺茶香水的味道。

——關澈把他帶回自己家了?!

霍修池慢慢坐起來,環視四周。

這是一個不到20平方米的小卧室,整體的裝修風格偏日式,一半的面積做了地臺,全是可以收納的櫃子。他現在睡的床是地臺上的榻榻米,被套這些是綢的,被光一照,泛着潤澤的光。

雖然和整體原木色啞光的裝修風格不太搭,但資深裸|睡專家霍修池斷定關澈用綢質被套,一定也喜歡裸|睡。

而自己那個早就關機了的手機,也被擺在枕頭旁邊,連着關澈的充電器線。

貼心。

偏頭就是窗戶,窗臺放着兩盆多肉,還有幾本書,看起來是最近常翻的。

下床兩步遠就是一個小書桌和書櫃,書桌上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臺家用打印機,書櫃裏全是書,專業書居多。

目光可及的範圍之內,除了一套印着蠟筆小新的黑色睡衣,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衣物。全都收拾到了衣櫃裏。

總體來講,這就是一套非常具有收納空間的小戶型,當代年輕人非常流行的裝修方式。

他的腦袋也就清醒了這麽一瞬,那種醉酒的頭暈又鋪天蓋地地席卷了他,同時他的嗓子眼也跟摩托車汽油燃盡開始燒機油似的冒了煙。

他雙手撐着地臺,下床穿拖鞋,歪七扭八地走出門去找關澈。

等他走出門,才知道什麽是小公寓。

這個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客廳放了一張餐桌,剩下的部分放一個二人座的沙發,一個原木茶幾和電視,就再也放不下其他東西了。

只有廚房有動靜,霍修池走過去,就見關澈正守着火,煮着醒酒湯。

廚房只有一個竈,小到霍修池邁半條腿進去都會擠,他只能靠在門邊盯着關澈。

關澈從鍋裏舀起一碗,轉身看見霍修池,被吓了一大跳:“霍老師您醒了?”

沒等霍修池說話,他就飛快地對着碗呼呼吹了幾口,遞給他:“給您煮了一點醒酒湯,有點燙,可以晾晾再喝。”

霍修池端過碗,喝了幾大口,醒酒湯用豆芽和蘿蔔炖煮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喝下去很舒服,就是裏面加了一些醋,讓他微微聳了聳鼻子。

見到他這個微表情,關澈頓時不好意思了:“我不怎麽喝酒,而且一直獨居,所以沒有做過醒酒湯,這個是我臨時上網搜的,可能不太好喝。”

霍修池心中泛起暖意,将這一碗喝到見底,遞還給他:“沒有難喝,謝謝你。”

“霍老師不用客氣。”關澈把碗放回去,非常自然地拉起霍修池的手腕,要扶着他往客廳走,霍修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假裝自己又腿軟了下,反而把他的手抓緊了。

關澈将他扶到沙發上坐下:“剛才在臨江閣,您可把我吓壞了,整個人突然暈了似的倒在我身上,手機也沒電,聯系不到您的工作人員。雖然我有您家地址,但未經允許進入您家不太合适,所以自作主張把您帶我家來了,我家有點窄,您不要介意。”

霍修池在心裏說,我家有什麽去的,去你家才有意思。

霍修池搖搖頭,說:“怎麽會介意。不過我确實挺好奇的,你怎麽住這麽小一個地方?”

因為他見過一些和關澈同期的明星,賺錢也差不多的,住的少說也有百來平米,而不是這目測四十平米的房子。

“我這幾年其實沒存下來多少錢,演戲也只接了幾個配角,掙的錢不多,在宜京三環內買得起這個小公寓已經很不錯了。”關澈倒沒覺得自己多麽辛酸,樂呵呵地說,“這個公寓位置好,出門就是地鐵,開車就上高架,出行很方便。”

剛剛那只金吉拉貓聽到主人的聲音,放松了戒備,從櫃子底下探出頭來,喵喵叫了一聲。“關喵咪,過來。”關澈伸出手,喚他的貓。

喵咪伸長脖子,嗅了嗅空氣,又張望了幾下,然後邁着優雅的步子,豎起大尾巴朝關澈過來。

“喵咪?”霍修池問,“它的名字就是這個?”

“對。”關澈點點頭。

霍修池說:“很少有人這樣給寵物取名的,你挺特別的。”

關澈把喵咪抱到腿上,一下一下地給它順着貓,喵咪很滿意的樣子,露出柔軟的肚皮,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嚨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關澈說:“其實它的名字不是我取的。”

“嗯?”霍修池示意他說下去。

“之前我參加了一個ASD的研究項目,也就是自閉症兒童的。”關澈說,“研究已經發現,寵物貓相比寵物狗,對自閉症兒童的治療效果更好,因為貓與自閉症兒童有更契合的溝通與行為方式。”

“我們那個研究,就是引進一批不同種類的貓咪,訓練他們成為治療寵物,再觀察孩子們對哪個品種或哪種性格的貓咪最有反應。”關澈簡單介紹了這個項目,繼續說,“項目需要的數據量比較大,機構沒有全部自己買,便招了很多志願者。這只金吉拉就是我買了送過去訓練的,但是最後它還是因為一些小脾氣,沒能成為工作貓,只成為了數以千計的數據中的一條。”

“那天我送它去和孩子們進行接觸的時候,有個叫毛毛的小女孩,一見到它就指着它一直喊喵咪,除了這兩個字,她就不再說話了,也對外界的言語、行為幹擾毫無反應。”關澈笑了笑,“所以我就一直管它叫喵咪了。”

霍修池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經歷,問:“那個小女孩現在呢?”

“這件事是三年前,毛毛4歲。現在還沒有擺脫自閉症,但是會說的話變多了,而且一直和喵咪保持着非常親密的關系。所以我每兩個月會抽時間帶喵咪去她治療的地方和她玩。”

“下次我能和你一起去嗎?”霍修池還沒有去親自接觸過這些事情,顯得很好奇。

“當然。”關澈眯起眼睛笑着說,“孩子們看到你肯定很高興。”

霍修池笑了一下,問:“怎麽這麽肯定?”

“因為像你那天說的,愛美是人的天性呀,”關澈認真地說,“孩子們喜歡漂亮的貓咪,喜歡畫色彩斑斓的畫,當然也喜歡好看的人,您可是娛樂圈公認的男神呢!”

霍修池做了個動作,示意自己能不能抱抱貓,關澈說着“雖然她沒成為工作貓,但是脾氣非常好”,把關喵咪給了他。

關喵咪剛開始有一點點驚恐,霍修池學着關澈撸貓的手法,它很快就淪陷了。而且霍修池喝了酒,身上的溫度更好,關喵咪看起來還更舒服一點。

“我可不算‘星星們’公認的男神,”霍修池接着他剛剛的話頭,“萬一孩子們覺得我很兇很惡,都不想和我玩呢?”

“不會的,霍老師很溫柔,很善良,自閉症的孩子們其實更能洞察人性,他們會和你玩的。”關澈說完,又聳聳肩,“不過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只會專注自己手上的事情,并不會理人。”

霍修池懶懶地說:“那我等你下次叫我。”

關澈:“好啊。”

說完,霍修池就打了個哈欠,還下意識地甩了甩頭——畢竟頭還暈着。

關澈見他坐在沙發上,眼睛微眯微眯,手裏還要兢兢業業給貓主子順毛的樣子,實在是有點可愛,沒忍住笑了。

霍修池又擡起眼皮:“嗯?”

“沒有。”關澈收起表情,“看您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時候也不早了,霍老師不然去休息吧?如果您睡不慣我這兒,我現在也可以開車把您送回家。”

“沒事兒,你不用您來您去的,我不是多麽難伺候的人。”霍修池抱着喵咪親了一口,對它說,“關喵咪同學,恭喜你成為霍修池第一個親吻的小貓。”

親完就把貓還給了關澈。

關澈接過貓:完了……這醉情,時好時壞。

“今晚就在你這兒睡吧。”霍修池盯着他,“不過,我能在你這兒洗個澡嗎?”

“好,我馬上下樓給您買條新浴巾。”關澈說着就要動身,“還好樓下有家通宵便利店,現在還來得及。”

“不用那麽折騰,”霍修池說,“我用你浴巾就行。”

“哦……好。”關澈停下沖向門的動作。

誰知道這句話說完,霍修池又補了一句:“反正今晚也要睡你的床,沾點你味道也是遲早的事兒。”

“啊???”關澈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霍老師,您說什麽啊?”

關澈心想,完了,這情況徹底沒救了,還是得讓他趕緊睡了才成。

“抱歉。”霍修池竟然坐在沙發上低頭鞠躬,道了個歉,“頭暈,可能有些口不擇言,你別放心上。”

霍老師喝醉了也沒忘記自己的修養,關澈又莫名覺得他的形象親近起來,是那種執拗中帶着點可愛的親近。

關澈帶着霍修池進了衛生間,兩個大男人擠在衛生間裏,手臂擦着手臂,連轉身都困難。

他給霍修池簡單介紹了洗漱用品,又從櫃子裏拿出電動牙刷的替換頭,當做霍修池的新牙刷。

做完這些,他退出衛生間,在衛生間門口給霍修池擺上一雙自己的冬季拖鞋,自己則穿着夏天的拖鞋,回房間看論文。

“我洗好了,你要洗嗎?”門口突然傳來聲音。

關澈轉頭一看,直接坐不住了:“霍…霍老師,您……”

站在門口的霍修池什麽也沒穿,腰間圍着他灰色的浴巾,身體肌理分明,人魚線隐入毛巾。他的頭發濕漉漉的,還在往下滴水。

霍修池就這麽大剌剌地站在他面前,一點別扭的感覺都沒。

但關澈很快跑過來,把那件唯一挂着的蠟筆小新睡衣取下來,朝他身上披:“不好意思啊霍老師,忘記給你拿睡衣了,家裏也沒別的睡衣,您将就一下穿我的吧。”

誰料霍修池跟見了洪水猛獸似的退後一步,伸出手掌制止他:“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嗎?”

“我知道啊,”關澈不解,但還是回答,“三十二。”

“對,我三十二,馬上就三十三。”霍修池指着他手裏那玩意兒,“你讓我穿蠟筆小新?”

“哈哈哈哈哈哈!”關澈沒忍住,攥着衣服開懷大笑,“您別這麽抗拒嘛,在家裏穿穿而已,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霍修池耳朵一豎:“家裏?”

關澈點點頭,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對啊。”

霍修池突然就安分了,甚至主動擡起兩只手臂:“那我穿。”

然後霍修池就穿着蠟筆小新,把濕潤的浴巾遞給關澈。

關澈扒拉下來自己的外套,找好一套柔軟的日常衣物當睡衣,正要進衛生間洗澡的時候。霍修池突然想起一個事兒:“你那個沐浴露……挺好聞的。”

“啊,是。”關澈應道,“我當時随便在網上買的,結果用着挺舒服,留香也久,就沒換,用好幾年了。”

“我也覺得不錯。”霍修池點點頭,“那幫我買十瓶吧,寄到我家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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