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霍家(1)

鐵門緩緩打開。

司機恭敬地對他說:“關先生,霍老先生應該在花園裏擺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您直接去花園吧。”

“謝謝。”關澈點頭,轉身朝他們這個莊園裏走。

開展那天,關澈正在玩耍區協助老師,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他走出去:“喂,您好,請問哪位?”

“關澈。”電話那頭的聲音威嚴又莊重,“我是霍天磊。”

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和霍修池的父親,他自己多年的偶像,通了電話。

霍天磊說自己看到了最近網上的事情,希望他能過去見他們一面。而且叮囑他不要告訴霍修池。

關澈不知道會面臨什麽,即使是自己非常喜歡的導演,也沒有功夫去想別的。而且不告訴霍修池,讓他有些害怕。

但他還是在三秒之內做了決定。霍天磊行事雷厲,當即就定了日期。

花園很好找,幾乎從別墅入口開始就一直種着花。

主路旁邊延伸出一條紅磚小路,路的兩旁開着一簇一簇的虞美人,紅黃錯雜,吸飽了春光似的,色彩濃郁。

再望遠一些,牆壁攀爬着薔薇藤,開着橘粉色的小花。

還有兩棵樹齡起碼得有六十來年的櫻花樹,需三人合抱,散開的樹枝撐起一片粉白的雲。風輕輕一吹,花瓣漫天地飄。

關澈就是在看這棵樹的時候看到了霍天磊,他穿着花匠用的黑色皮面圍裙與黑膠筒靴,正在清理樹下一片繡球花地。

繡球花也開得很好,像這些櫻花瓣落下來被人團在一起安到綠葉上,染上了淡淡的藍、紫、粉。

“霍導。”關澈站在田邊上,恭恭敬敬地叫他。

“來啦。”霍天磊反應很平常,沒有對他顯露出什麽特殊态度,反而對他招了招手,“過來,幫我拿東西。”

松軟的土地剛剛澆過一輪水,關澈下去走了兩三步,純白的鞋膠底就黏上了一層厚厚的泥。

葉片水珠随着他的動作撲簌簌掉,關澈的褲腿很快就濕完了。

而且他手裏還提着給霍父霍母的禮物,比起霍天磊,他反而更不方便拿東西。

但他并沒有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也沒有低頭看過。

走近霍天磊之後,他又微微鞠躬颔首喊了一聲霍導。

霍天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把關澈背上盯得發毛。他才說:“化了妝過來的?”

關澈茫然:“霍導,我沒有化妝。”

這一句話又換得霍天磊湊近他仔細又瞅了一遍,最後才慢慢感嘆了一句:“是塊上鏡的好臉。”

導演的職業病犯了……

霍天磊拾起自己剛剛剪下來的繡球花,捏成一束遞給他:“拿着。”

關澈:……

見面先送一束花?

可能見關澈實在是有些木讷不知所措,霍天磊咳了一聲,板着臉說:“給修池母親帶的。”

他愛種花,邱棠華愛賞花。

他把剪花枝的剪刀塞進圍裙兜兜裏,背着手朝田梗上走。關澈亦步亦趨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這條紅磚小徑上,誰都還沒有開口說話。

霍天磊脾氣古怪,要讓他詢問關澈“吃早飯沒”“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之類的話,那是必不可能的,畢竟他連兒子吃不吃飯都不關心。

過了會兒,他才用鼻息哼了一聲,說:“你很怕我?”

關澈脖子一縮:“沒有的,霍導。”

“那你跟在我後面踩影子幹嘛。”霍天磊放慢了一點腳步,“不用那麽拘謹,我請你過來的。”

“哦,好。”關澈三步并兩步,走到了霍天磊的邊上。

聽到踩影子三個字的時候,關澈不由自主想起了霍修池和他初見的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話,從那個時候起關澈就覺得霍修池有時候說話跟哄小孩似的。

——現在終于找到根源了。

“笑什麽?”霍天磊天生就有點兇相,老了之後眼睛有些渾濁,這會兒掃了他一眼。

“霍老師也對我說過,讓我不要踩他的影子。”關澈嘴角噙着微笑,老實回答,“所以您說的時候,就想起了這件舊事。”

霍天磊也笑了幾聲,似乎很滿意:“他小時候跟着我在劇組,夏天沒事玩就來踩我的影子,我在涼棚裏看監視器,他就跑去踩別人群演的。”

關澈被小霍修池萌到了:“好可愛。”

“知道為什麽我不讓你告訴霍修池嗎?”霍天磊突然問。

關澈試着理解:“他最近輿論事務纏身,您不想讓他為這件事分心?”

霍天磊揚起眉毛:“你小看他了,他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工作被耽誤過。”

“那是因為?”關澈問。

“因為要是他現在在這裏,我和你說上兩三句他就要開始護人。”霍天磊臉上閃過埋怨的神色,“他攪渾水的功力從小到大就厲害,我指定和他說不了兩句就又要生氣,然後就忘了本來要說什麽了。導致最後我們和你什麽話都說不了。”

“哦…”關澈下意識地摸自己的鼻子,掩蓋嘴角的笑。

他知道霍修池平時護着自己,但這話從霍導的嘴裏說出來,他的心就跟充了氣似的直往天上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這座建築的後門處。

後門有個臺階,上面放着拖鞋。

裏面有一雙是嶄新的,霍天磊讓他換上。關澈猜測這雙拖鞋可能一開始就是給自己準備的。

關澈前腳剛換下鞋跟着霍天磊進屋,後腳就有一個傭人把他的鞋子提走去做清潔。

霍天磊家裏大概有四個傭人。他不年輕了,67歲,已經到了不小心跌一跤就能把骨頭給摔碎的年齡,所以家裏的傭人幾乎随時都在他們身邊打轉。

家裏內部的裝修以中式為主,茶幾沙發和櫃子這些都是木質的,有着精致的雕花,看起來像上個世紀的土地鄉紳家裏才有的東西。放到今日來看已經很陳舊了,但只要細看,就會發現連地板都是上好的紅木。

放着各種酒類的櫃子旁,還有一塊大型的根雕,從裏面取出好幾個镂空的座架,擺放着琉璃翡翠之類的。

牆上也挂着古色古香的字畫。

廚房也不是開放式的,隔着一扇推拉門。

邱棠華就是從廚房走出來的。她今天可能是有略微打扮過,穿着柔紫色的旗袍,剛好和關澈手裏這團繡球花的顏色搭配上,頭發柔順如水,用一支非常簡單的烏木簪子挽着,修長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項鏈,手腕上戴着白玉镯子。

除了眼皮略微有些下垮,整個人從臉到身材再到儀态,完全看不出來任何一點老态。

說三十歲都有人信。

霍導就是那種到了該老的時候就老了的普通人,而邱棠華就真的是青春永駐的女明星。

關澈主動叫人:“棠華姐好。”

邱棠華偶有出來活動的時候,圈內人基本都這樣稱呼她。

邱棠華人長得非常豔麗,此刻一笑跟化了春風似的。她溫和地說:“小關,你這一叫把我叫小太多了,跟着修池的輩分來吧。”

“對不起伯母,您看着實在太年輕了,順嘴就叫了。”關澈立馬改口,不似剛才面對霍天磊那樣緊張。

他舉了舉手裏的花:“剛剛霍……伯父給您摘的花,我插到哪裏合适呢?”

“給小蓮吧,插飯廳的桌上。”雖然叫小蓮,但人家也已經是個阿姨的年齡了,她應了一聲好,從關澈手裏接走了花。

關澈又立馬獻上禮物:“伯母,這是給您的,我也不知道買什麽,就買了個包。宜京有個文創區,裏面有一個專門做手工皮包的老匠人,我覺得很有意義。”

“人來就行了,還帶什麽禮物。”邱棠華欣然收下,“中午就在家裏吃可以嗎,我親自下廚。”

“當然當然,我的榮幸。”

邱棠華沒再招待,轉身回了廚房忙碌。關澈則把另一份禮物遞給了霍天磊:“伯父,之前我聽霍老師說您有收藏的喜好,所以選了一塊墨錠,希望您喜歡。”

他打開盒子,墨錠通體暗紅,是朱砂墨,上面的燙金印字有些脫落。上面還黏着很有年代感的、泛黃的油紙紙屑。

關澈從接到電話那天起,就輾轉托人去一個收藏家那裏淘來的,清晚期的,在收藏品裏不算太貴,但也花了他接近五個通告的錢。

“朱砂泛光,豔紅流動,成色上佳啊。”霍天磊果然很感興趣,盯着墨錠看了會兒,反而責怪起關澈來,“你早該給我說你手裏提着的是這個東西,我就不會讓你下花田,萬一把這種東西摔了,損失就大了。”

關澈哭笑不得,只能賠不是:“是我欠考慮了,還是伯父懂得疼惜這些物件。”

霍天磊邀請關澈去一樓西南方的小露臺上喝茶。

霍天磊啜飲一口,開門見山:“小關,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霍修池是我和棠華唯一的孩子,我們很疼他。他很優秀,很有出息,未來也必然會幹更大的事業,作為他的父親,雖然他和我有些不對付,但那只是觀念上的,我依然為他驕傲。”

按照關澈閱讀過那麽多劇本和文學作品的經驗,以這樣的語氣開始的話題,必然會有一個“但是”作為轉折,而且劇情會急轉直下,給人重重一擊。

霍天磊:“但是……”

關澈心裏一緊,來了。

他會說“你是我兒子的絆腳石”,還是說“你們的戀情是節外生枝”?還是更離譜的“要多少錢你才肯放過我兒子”??

“但是,在我們眼裏,他同樣不具備特殊性,他和任何人一樣,需要一日三餐,也需要一份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暴躁老爹也很溫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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