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斜陽(1)

榻上的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

他醒的時候,只是睜開眼睛,淡漠的掃視四周。

枕邊卧着一只雪白纖細的手臂,它的主人将腦袋埋在他臂膀旁,沉沉睡着。

江昭葉回想了昨夜的情形不禁皺眉。在新婚之夜,新娘被人擄走,而他中了毒。

“……”他張張嘴,想叫醒榻邊的人,卻驀然發不出聲音。

那一聲“靈玥”被堵在了喉嚨。

怎會如此?

江昭葉一震,試圖擡起手臂搖醒蕭靈玥,但所有的力量似乎從他身體內消失,穩健的手臂橫在榻上無法挪動一分。

他開始恐慌,低沉的發出了幾聲喊叫。

那幾個只似病痛的呻吟,根本無人聽得懂。

沉睡的人聽到了耳邊的動靜,睜開眼,漫不經心的擡起頭來打量着他,忽然一笑:“你醒了?”

江昭葉疑惑的看着她,張了張唇。

“你的毒,無藥可解。”蕭靈玥卻埋首在他耳畔,冷冷說道。

他看不見她眼裏的戾氣,視線一直在房梁上打轉。因為喜事而鋪陳的朱紅還未撤去,滿目鮮紅。

蕭靈玥起了身,俯視着他:“王爺現下應當好好調理身子才是,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蕪妃我會盡心伺候您。”看到他眼中的怒光,又笑道:“我已經派人去找下毒的人,還有钰兒的下落,王爺別擔心,西南王府就暫且交由我來打理。包括郊外的軍營,我一定會好好的替你周全。”

“夙兒。”看見江昭葉眼裏的震驚。蕭靈玥一笑帶過,喚來下人,“把韋錄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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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钰中的毒并不深,且唯一的兩顆解藥蕭靈玥都給了她。

睡一覺後起來身子便恢複如常。

只是昨夜多喝了幾杯,到現在還是有些酒氣。

她打量四周幾眼,這是她在延卞時曾經住過的地方,所以。她是被陳俊帶回來了。

他選擇相信了她。

可她從來都不敢想,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懷瑞王心中會有這般的分量。

有人推門進來,将一縷清風攜入。

陳浚換過衣袍,一身用銀線繡着麒麟的缁色袍子更顯得他沉穩有力。

看見蕭钰清醒過來,他笑着走近。擡起手覆上她的臉頰,片刻說道:“果然好多了。”今晨的氣色不知道要比昨夜好多少。

蕭钰往後一退,躲開與他的接觸。

昨夜她雖然昏昏沉沉,但依稀還記得發生了什麽,眉目深鎖。

陳浚的笑意忽然斂收:“你不是讓我帶你離開?既然如此,為何還躲我?”

既能信任他、願将自己托付。又何必百般躲避?

“我……”蕭钰一時語塞,拽緊身上的喜袍。

她知道陳浚昨夜并沒有動她,他們之間。僅有那一吻而已。可卻是那樣一吻,讓她的愧意更深。

“你既然選擇跟了我,就該一心一意。”陳浚有些不快,語氣也随着嚴厲。

他試探着朝她靠近。蕭钰果然沒再躲,也無路可躲。但他的鼻尖卻停在眼前,再不向前一分。他盯着少女的眼睛,看了許久。蕭钰莫名的不自在想要逃離,然而他将自己困在臂環間,讓她無法動彈。

“等回了江淮,我便娶你。”他忽然道。

蕭钰一驚。朱唇微動半晌才吐了一句:“可我……是西南王妃。”

“你不是。”他鎖住她的目光,道,“我會讓你成為懷瑞王妃。”

但他的堅定并沒有讓她感到一絲快樂。

江淮的人送來消息。

陳浚知道的時候,已是幾日之後。

蕭钰正坐在他的對面,同他用膳。

陳浚這幾日要麽親自陪着她,要麽便是讓路薛跟着她,他知道,這延卞城裏仍是有一個讓她牽腸挂肚的人,因此不得不防備些。

來人神色凝重,警惕的看了蕭钰數眼。

陳浚說道:“你先出去。”

她放下湯匙,起身退出。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不禁舒了口氣。

陳浚蹙了蹙眉,看着來人:“說。”

那人将信遞出去,神色惶恐:“皇上正為了王爺的事勃然大怒。”

一旁的将士替陳浚接過,拆了信後将信紙遞給他,陳浚略略才看了幾眼,卻猛然一震。

信中将江淮的局勢說的清清楚楚,自劉雲影回去之後,常常出入宮中,皇上也正是這幾日開始派人留意羽騎。還派了于總管手下的人不遠千裏來到西南郡調查他。因而便有了江昭葉私自提高賦稅,他懷瑞王是主謀的“證據”。

結黨營私,向來是皇帝痛恨之事。

寫信的人是陳浚安插入宮的眼線,是在皇帝身邊侍奉的衆多宮女其一。她并不出衆,入宮多年平淡無奇,但也因是這樣,才能暗暗替陳浚留意着宮中的變動。

眼下皇帝或多或少提防羽騎,一下子将慕容麾下的人提了半數入宮值守。

劉雲影手下的淮軍亦調入宮中值守玄門,如此一來,無疑是削減了羽騎在宮中的勢力。

眼裏寒光一現,似是想到什麽,陳浚驀然冷笑。

那封信被他握在手中揉成一團。

“是劉雲影。”他沉沉說道。

來人不明所已:“少将?”

然而陳浚已經心中有數,可惜,他也是此刻才察覺到劉雲影的陰謀詭計。

劉雲影将江昭葉送回西南郡的信複寫了一份留他,便是想讓他起疑心去調查。

江昭葉就算有心謀反,可單憑一個西南郡根本不足以與大淮對抗,他必定還有同謀。陳浚的人才從昆玉城打探到消息,本打算班師回朝後再回禀皇帝。誰知卻被劉雲影惡人先告狀。

“曲陽候府才是與江昭葉勾結的人,他們竟敢賴到本王頭上。”陳浚起身,将那團紙放入房內的燭火裏燒毀。

來人聽得雲裏霧裏,但一旁一直跟在陳浚身邊打仗的将士卻恍然大悟:“想必,少将急着回都亦是因此。他知道自己打了敗仗不能立功,暗地裏便擺了王爺一道,卑鄙無恥的小人!”

陳浚淡淡道:“現在知道他卑鄙無恥也晚了。”

皇帝本就提防着他。這麽多年雖然堆砌了不少的信任,可終究無法逾越他父親陳瑞的那一道坎,不管怎樣,皇帝都是想要除掉他的罷。奈何一直沒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懷瑞王戰功赫赫。威信極高,自然不能明着對付。可暗地刺殺亦不可行,憑陳浚的身手,若刺客反被逮捕更不好,他一旦追查下去,只會落得皇帝誅殺功臣的千古罪名。

但劉雲影卻将這樣的機會送入陳顯手中。

那份清除異己的心想必早就蠢蠢欲動。

“章渠……”陳浚想到前幾日奉旨回都的章渠。隐隐察覺到不測。

然而片刻,路薛卻急忙跑進來,氣喘籲籲:“跑……跑了!”

陳浚一驚。問道:“誰?”

“小郡主,小郡主帶着段瑞跑了!”路薛恨恨道。

他奉命跟着蕭钰,誰知卻中了那丫頭的計謀,他可能并不知道。上茅廁避開視線是蕭钰慣用的伎倆。

可段淵被鎖在陳浚的居所內,蕭钰如何能将他帶走。

路薛拖着腳步踉跄的上前。

陳浚留意到,低頭看着他腳上那柄深深刺入骨肉的短刀。眉頭緊鎖。

他迅速的到段淵住的廂房中查探一番,可房中空空如也。将士拿刀刺了刺被窩和衣櫥,均無所獲。

路薛愧疚的道:“小郡主從茅廁溜了之後,我便要過來禀告王爺,可走到這時。卻見小郡主從段淵房中跑出來。”他忙的追上去,結果被那丫頭刺了一刀。想必她是知道自己輕功上乘才想到要刺他雙足。

陳浚的心莫名的冷了半截。

她果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天真無邪。

難道,她為了一個段淵要大費周讓自己搶親将她接回延卞?

“城中這樣多的将士?難道連兩個人都攔不住?”陳浚喝道,“唐錦,還不快去追!”

身旁的将士聽見陳浚喊自己的名字,急忙退了出去。

路薛疑惑道:“我并未瞧見段淵與小郡主同行,只是進來時不見人影所以猜測兩人一同跑了……”

陳浚聞言,手掌猛地拍在案上借力躍起,穩健的手臂攀住房梁,他四顧一會兒,未曾發現異常後才落回地面。

路薛還疼着,看見陳浚出去也轉身跟上。卻被攔下:“你回去治傷。”

“刀口喂了毒!”

驀然有一個聲音從空落下。

陳浚擡眼看着牆垣上憑空出現穩穩站着的少女,她盈盈一笑,說道:“想要解藥,那就放我們出去。”

“蕭钰!”陳浚眼神一冷,握劍追上去。

一群人走遠後。

房梁暗處的人影才動了動。方才陳浚攀上來查看時他差點就以為自己虎口難脫。

好在他一身黑,幾乎和暗處融為一體,陳浚才沒發覺。

段淵小心翼翼的攀着房梁,看了看足有兩人高的高度,腳下微微發軟。

但方才不管是送他上來的蕭钰還是前來查探的陳浚,都輕而易舉的躍上躍下,讓他又對這個高度有幾分猶豫。

“等他們離開這院子後你便把羽騎的衣服換上,想辦法離開延邊。出城後再換身衣服,到昆玉城尋個地方住下等我,若你在戌時瞧見天上的煙花,便是我回去了,到時你再到西南王府來找我。”

蕭钰的囑咐還在耳邊萦繞,段淵咬了咬牙,縱身往下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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