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讓張寒時意外的是,除了柳佳瑩,似乎連那位厲曼婷厲小姐也一起到了。
原先熱鬧的院子裏此時靜悄悄的,只剩柳老爺子怒氣沖沖的聲音在吼:“你要氣死我是不是?!這種日子你不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過來,反倒跟個無關緊要的人這樣……這樣……冤孽,冤孽啊!”
聽到這,即使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張寒時也心知不妙。兩位老人只怕是已覺察到什麽,而柳佳瑩似乎也鐵了心,就聽她直接道:“爸,曼婷她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她是我的——”
“孽女,你住口!!”
柳老爺子重重拍起了桌子,巨大的響聲連隔開十來米遠的張寒時他們都聽的一清二楚。柳媽媽這時見勢不妙,忙拍拍張寒時手背,來不及多說什麽,便急匆匆往柳老爺子那邊趕去。
“老頭子,你這是幹什麽?!今天是你的大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非要發那麽大的火氣?平白讓客人們看笑話。佳瑩你也是,快和你爸爸道歉!”
柳媽媽平時為人和氣,輕易不動怒,但此時言語間已有了三分霜雪意。父女兩人悶不吭聲,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可能意識到自己确實莽撞了,個性非常獨立自主的柳佳瑩終于低頭認錯,“爸,媽,對不起。”
正在氣頭上的柳老爺子哼了一聲,并不接話。
一旁的衆多親朋好友這時都回過味,趕緊幫着柳媽媽一起勸和,好說歹說,氣氛才總算有所緩和。小家夥張樂本來正和小朋友在一邊玩耍,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也把他吓壞了,讓他直往張寒時懷裏躲。抱着兒子,輕聲安撫,張寒時心裏卻明白,今天柳老爺子的壽宴,恐怕不好收場。
期間,柳佳瑩、厲曼婷兩人來和張寒時打了招呼,張樂這小家夥怯生生的,直到被柳佳瑩抱起逗弄了一會兒,才漸漸放開。
天氣正好,庭院裏花草蔥茏,伴随着人群的歡聲笑語,雖然出了些不愉快,宴席還是熱熱鬧鬧開始了。
到了晚間,喧嚷忙亂了一天的柳家別墅漸又恢複平靜。将最後一批批賓客親自送至門口,按捺了一天的柳老爺子,當即沉下臉色,轉身對身後的柳佳瑩沉聲吩咐:“跟我進書房!”
經過張寒時身邊,身着一襲棗紅唐裝的柳老爺子臉色稍緩了緩,他拍拍他的肩,又道:“小張,你也來。”
知道今天是躲不過了,張寒時心裏反倒鎮定下來,他将兒子交給一旁的柳媽媽照看,便跟着柳佳瑩和厲曼婷一起上到二樓,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不到半小時,書房緊閉的門內便傳出一聲巨響,聽着像東西被砸的動靜。等候在外的柳媽媽知道不好,她臉色一肅,趕緊推門而入,自家老頭子的咆哮旋即如打雷般在她耳朵邊炸開——
“孽障!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柳金刀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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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地上碎開了一地殘片,原先擺在柳老爺子書桌前的一只粉彩花鳥大筆筒已被摔得粉碎。老爺子面色赤紅,臉上肌肉顫動,鼻翼翕張,急促喘息,顯然已怒到了極處。他指着門口,手指抖動,卻再發不出聲音。
而他對面,柳佳瑩直直站着,眼中卻有點點淚光。一旁的厲曼婷站在她身邊,正小聲安慰着什麽。離兩人不遠,張寒時因雙眼不便,此刻只能幹着急。
柳媽媽看在眼裏,心裏已有幾分明白,她懷裏本來正犯困的小家夥張樂被這麽一吓,立時驚醒,他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害怕的樣子。
“媽,你快去勸勸爸。”将小家夥從柳媽媽手中接過來,張寒時趕緊小聲央求。他知按柳老爺子的脾氣,發作起來,那是誰的話都聽不進的,除了柳媽媽,無人能勸得動他。
“你們誰都不用勸我,哼!”柳老爺子怒意未減,顯然聽見了張寒時的話,他語調急促,聲音高亢,“連離婚這樣的大事你們都瞞着我們兩個老的,小張,枉我老頭子一直将你當半個兒子那般看待,你說說……你說說你們好好的,這是要幹什麽?要幹什麽?啊?!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柳老爺子這番痛心疾首的話,叫一旁的柳媽媽也呆住了。抖着聲音,她問身邊的張寒時,“小張,你別騙我,你和佳瑩是不是真的已經……”離婚兩字,終是哽在了喉嚨裏。
張寒時一臉愧意,他低下頭,只覺難以面對将他當家人一般對待的兩位長輩。
他這樣,比說什麽話都更直接。總是一團和氣的柳媽媽身子晃了晃,像是受不住打擊,接着,她便悲嘆了一聲,帶着哭腔,說了與柳老爺子同樣的話:“小張,我一直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好孩子,可這次……你、你和佳瑩兩個是要幹什麽呀?有什麽矛盾不能坐下來商量?你們怎麽不想一想樂樂,他還這麽小……”
“媽!”一旁的柳佳瑩不忍見張寒時獨自承受二老的責問,她索性也豁出去了,“你們別怪寒時,他已經夠不容易了,是我的錯,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問題!你們的女兒喜歡同性,你們聽到了嗎?我愛女人,現在曼婷她才是我的愛人!一直瞞着你們,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說着,說着,柳佳瑩眼底的光終于化作肆意流淌的淚,這麽多年,她都活在謊言之中,尤其是要對最親近的人隐瞞性向,努力僞裝成家庭和諧美滿的樣子,精神壓力不可謂不大。
這一次,柳佳瑩找到了宣洩口般,邊痛哭失聲,邊将壓在心底的話全部傾訴了出來,“我也想讓你們一直為我驕傲,讓你們滿意,當個聽話的乖女兒,可我……真的沒辦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我做不到!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對不起……”
柳佳瑩突然爆發的痛哭以及她的話,讓兩位老人一時都愣住了。他們人至中年才有了這麽一個寶貝獨女,平時疼都來不及,別說打罵,就是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講,而性格堅強獨立的柳佳瑩,自懂事成年後,從未在他們面前如此失态過。
她這番內心剖白,一聽便知壓抑已久,作為她的生身父母,二老的心裏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五味雜陳。
柳媽媽擦擦濕潤的眼角,強顏歡笑道:“佳瑩,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你不要吓我們。你和小張在一起生活了四年,還有了樂樂,怎麽突然就說喜歡同性呢?”
誰知柳佳瑩一臉悲色,到了這一步,她亦沒什麽可隐瞞的。搖搖頭,她又流下了眼淚,哽咽道:“媽,不是突然。從青春期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只喜歡同性了。我與寒時,我們是協議婚姻,根本沒有真正結合過,樂樂并不是我的孩子,當然……他也不是你們的孫子。”
柳媽媽聞言,目瞪口呆,臉色一下白了。而柳老爺子,氣急之下,他根本看都沒看,便抓起手邊的筆洗扔了出去,口中暴怒道:“孽障!你給我住口——!!”
柳佳瑩這時情緒過度釋放,反應遲鈍,根本不曉得要躲,她身邊,剪着一頭利落短發,身材如模特般高挑的厲曼婷一直沒吭聲,這瞬間,卻毫不遲疑地伸手拽了柳佳瑩一把,青瓷筆洗堪堪擦過兩人,飛向書房盡頭的牆壁,發出嘭的一聲響,碎作無數片。
碎片四濺,張寒時本來正坐在離門口較近的椅子上,受到波及,臉上被劃出一道細細血線。萬幸小家夥張樂被他捂着耳朵緊緊護在懷中,才得以幸免。
柳老爺子怒火攻心,已失了理智,他不顧柳媽媽的急聲喝止,又抓起一邊的銅鎮紙擲了出去。他年輕時脾氣急躁,又是個練家子,哪怕如今已六十有八,這一下用盡全力,鎮紙帶起一陣風聲,便如一顆炮彈般聲勢驚人。只是急怒之下,到底失了控制,銅鎮紙竟好巧不巧,飛速正對着雙眼不便的張寒時飛去。
“寒時!”
“小張!”
一切發生在須臾,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在柳佳瑩與柳媽媽他們的驚叫聲中,書房門亦被哐當一聲從外踢開,電光石火間,一道黑色身影攔在張寒時父子倆的面前,硬是擋住了那危險的一擊。
分量十足的銅鎮紙與*發出沉悶的一聲撞擊,接着便咚的砸在地上。那聲音令張寒時整個人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鼻尖聞到熟悉的古龍水香味,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伸出一只手碰觸眼前那團模糊的人影,“葉……葉初靜?你怎麽……”
他想問你怎麽在這裏,可他懷裏的張樂卻癟癟嘴,肥肥的小臉皺成一團,随即便哇的大哭出聲——
雖然張寒時将他保護得很好,也盡量讓他避開了争吵,可小家夥還是被這場混亂的家庭戰争吓壞了。
哭泣聲如一柄利劍,刺進了每個人心底,連盛怒之下的柳老爺子也乍然清醒,心裏不免懊悔失措,一時卻又拉不下面子。盯着這個突然出現,氣度尊貴不凡的男人,以及他身後的一群保镖,老爺子驚疑不定,出聲問道:“你是誰?”
葉初靜卻不理會,他俯下、身,手指輕輕撫過張寒時臉上的細小傷口,深邃鳳眸裏滿是疼惜,嗓音低沉地問:“時時,疼不疼?”
張寒時一邊忙着安撫兒子,一邊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眼下已經夠亂了,他哪裏還有心思留意臉頰上小小的傷痕。捉住那只在他臉上摸來摸去的手,卻敏銳地感覺到葉大少身體僵了一下,驚愕之下,張寒時脫口而出,問:“你的手怎麽了?”
被他這樣問,葉大少卻似乎很高興,“只是被砸了一下,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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