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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光獎頒獎儀式在傍晚六點準時開始,之後還有一場慶祝酒會,供文化界及出版界各路人士交流暢談,因此舉辦地選在了望海市某高檔五星酒店內。

張寒時與編輯程璧到達大廳時,儀式現場已來了不少人。程璧人脈廣博,沒過多久,便有不少他的同行上前與他打招呼。尋光獎這樣的文學獎,到底還是講究一些格調,大家開口閉口寒暄應酬起來都有些文绉绉的,現場禁止拍照攝像,雖也來了一些媒體記者采訪,卻完全不似娛樂圈明星盛典那般星光燦爛,浮華喧嚣。

接下來,便是按活動流程走。

先是主持人上臺,宣布頒獎儀式開始,介紹主要出席嘉賓,接着,又邀請尋光獎評委會主席、同時也是華國作家協會主席的梁文音先生上臺致辭。

致辭完畢,主持人再次上臺,開始按照名單和事先安排的頒獎順序,一一宣布獲獎者與頒獎嘉賓。輪到張寒時上臺時,因他出色的皮相,以及最近大熱小說《輪回》造成的話題度,倒是令現場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不少人事先都在猜測,這位一直以來都十分神秘低調的作者,這次的尋光獎上是否會現身于人前。張寒時不能算新晉作者,他這幾年前前後後,已順利出版了好幾本小說,算得上高産,成績亦是穩中有升,到這一本《輪回》,憑借出色的構思,打動人心的情節,一舉奪魁,也算厚積薄發,情理之中。

只是他每次出版的書,作者名均使用的是化名,更無任何照片流傳,因此身份一直鮮有人知。

各種猜測,在見到張寒時本人後,都化作了種種詫異、驚豔、羨慕或其他複雜難明的心思,好歹在場的都是自诩身份的文化人,短暫騷動後,大家穩定下來,現場掌聲雷動。

頒獎儀式結束後,便進入了宴會階段。現場來賓紛紛開始自由走動,或和相熟的故舊談笑風生,或尋找新朋應酬說笑。張寒時領完獎從臺上下來,身邊就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簇擁着,幾乎沒了喘息的時候。

好在程璧在一邊替他擋了不少人,即便這樣,張寒時仍收名片收到了手軟。其中一些是出版商,一些是編輯約稿,有些則是請求采訪的記者。此刻,張寒時才總算體會到尋光獎為什麽會被稱為作家的進身之階,在它的光環下,功成名就的光耀大道似乎已在他腳下徐徐鋪展開。

人流來來去去,面對各式各樣的恭喜溢美之詞,張寒時不得不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一一笑着回應。一圈下來,他忙着應酬,根本顧不上吃東西,整張臉笑得發僵,真是比熬夜寫了一晚稿子都累。

尋了個機會,張寒時向編輯程璧招呼一聲,總算得以脫身,離開了宴會現場。沿長長的走廊,向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到達男士洗手間門口時,從虛掩的門內傳出的聲音,讓張寒時捏住門把手的動作頓住了——

“哎……連一向标榜客觀公正的尋光獎如今都不行喽!你看見今年大衆文學類別的獎頒給誰了沒?哼哼……就憑一張臉……”一個陰陽怪氣的尖細聲音如是說道。

“還不知道是怎麽被選上去的吶!講不定就是靠他那張小白臉,才讓評委會相中的。”另一個男聲更低沉一些,他拖長調子,語氣慢悠悠的,卻仍掩蓋不了其下濃濃的酸意。

也許是在酒會上多喝了幾杯,他們聲音挺大,張寒時在門外聽得眉頭直皺,琥珀色眼眸內也仿佛跳動着火焰。他自然聽出門內兩人在評論的“小白臉”正是他,想到自己付出的努力,被對方妄加臆測,用這麽簡簡單單一句“靠臉”就全盤否定,說沒有怒意那是假的。

手上不由用力,洗手間的門被張寒時砰地一聲推開,門內,兩名正解開褲鏈在方便的男人被吓得一哆嗦,紛紛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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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那個就像根電線杆,臉上沒幾兩肉而顯得尖嘴猴腮,十分刻薄,他正要回頭開口罵,看見一臉霜雪,神色嚴苛的張寒時,立刻沒了聲音。

他一慫,他身邊那個中年謝頂的胖子也立刻把頭扭了回去,想假裝沒看見張寒時,奈何動作太過生硬。

背後說人在先,這事捅出來并不光彩。更要命的是還碰上了正主,看張寒時的表情,顯然他都聽到了,兩人只能在心裏暗道晦氣,匆匆忙忙方便完,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張寒時,就硬着頭皮,與他擦身而過。

從頭到尾,張寒時什麽也沒說,光用沉默的目光,就讓那兩個背後嚼舌的小人噤若寒蟬,如芒刺在背,忙不疊離開了。

多虧張寒時的好記性,這兩個人他都認得,不久前,程璧才向他一一指點介紹過,對方正是這次尋光獎提名名單上,與他一同入圍的作者。

張寒時本以為這圈子裏人人自持身份,沒想到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表面一團和氣,暗中卻也傾軋得如此厲害。想來他這次得獎,擠掉了一些人進身的希望,那自然是要遭人嫉恨的。

“不遭人嫉是庸才,別太放在心上。”

正在這時,他身旁忽然又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張寒時側頭,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隔開一叢綠植,就見一旁不遠處的女士洗手間門口,那位德高望重的文壇泰鬥梁文音先生已經站那裏,不知聽了多久。

“梁先生。”張寒時忙出聲問候。

他心裏不是不意外的,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巧合,在撞見那兩個心懷嫉妒,背地裏出言不遜的宵小之後,又會遇見這位受人敬仰的長者。有時候,這人世間的重重際遇機緣真的是令人完全難以預料和捉摸。

梁文音已年逾八旬,精神面貌卻十分好,此時她穿一身墨綠團花旗袍,銀白頭發松松挽成髻,穩重大方又優雅,她戴着一副眼鏡,即使臉上滿布皺紋,鏡片下的目光依然睿智安詳,由于年高德劭,人人都尊稱其一聲“先生”。

聽見張寒時問候,梁文音臉上一松,輕笑着問:“還進去嗎?”

張寒時因她的話而回頭,才發現兩人都站在洗手間外,實在有些不雅,他忙搖頭。

梁文音見狀,立即笑眯眯朝他招手,見張寒時走近,她沖他眨眨眼,語調很是活潑,“既然如此,能否陪我同行一程?”

這位年長女性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在梁文音的自傳中,她曾自述她在年輕時最最叛逆不過,別人不讓她做的,她偏要去試一試,做一做,方才滿意。之前那兩個冒失鬼的話,顯然她也都聽到了,身為尋光獎評委會主席,哪怕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一般人通常也會考慮避嫌,但她似乎完全不懼流言,偏要反其道而行。

除了偏執的瘋子,只有內心極為安寧強大之人,才能如此。

張寒時很快收起驚訝,他伸出手,也笑道:“榮幸之至。”

當梁文音挽着張寒時的手臂,再度出現在酒會現場,自然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那一高一矮的兩人也混在人群中,見了這幕,他們心中有鬼,臉色更是難看,趁着衆人目光都聚焦在梁文音與張寒時那邊,兩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宴會廳。

……

九點左右時,酒會圓滿結束。

張寒時在大廳門口附近找到編輯程璧,程璧是個夜貓子,他此刻又被他的幾個朋友纏住,一群人還不夠盡興,準備去酒吧再聚。程璧問了他要不要同他們一起,張寒時沒多考慮便拒絕了。自從眼睛出問題,葉大少就看他看得很緊,完全不讓他再抽煙喝酒。

沒兩分鐘,張寒時随身帶的手機在衣袋裏震動起來,葉大少的電話就仿佛算準一樣打了過來。

「時時,你出來了嗎?」

電話裏,葉初靜的聲音似乎有些啞,張寒時心裏奇怪,還是回答道:“嗯,我現在正要從酒店正門出來。”

「好,我讓邢飛在門口接你,他會送你回住的酒店。我有些事……脫不開身,外面冷,你把外套穿上,圍巾圍好。」

張寒時一邊答應着,一邊心裏更奇了,他加快腳步,出了酒店門口,果然就見邢飛開着車早已等候在外。

坐進車內,關上車門,張寒時問駕駛座上的邢飛:“他人呢?”

邢飛自然知道他問的是哪位,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小心地往後看了一眼,雖然葉大少有命在先,可在張寒時明亮如火的眼神裏,事先編好的理由竟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黑色轎車在望海市繁華的霓虹燈下飛馳,沒多久,車子就停在城東高級住宅區的一棟建築前。

張寒時下了車,就行色匆匆地進了別墅內。一路上,葉大少的保镖們神色怪異,他們想攔又不敢,于是張寒時一路暢通無阻,到了二樓卧室。

推開門,主卧內燈火通明,原本半靠在床上,手裏正翻書的葉大少聞聲擡頭,一見張寒時,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但葉初靜不愧為葉初靜,他很快又鎮定如初,“時時,你怎麽來了?”說着,他又看了眼跟在張寒時身後的邢飛,“沒事了,你出去吧。”

張寒時不管這些,他大步走到葉初靜床前,看到旁邊的輸液架,又看見葉大少蒼白的臉色,不由低下聲音,“你身體不舒服,為什麽要瞞着我?”

此時葉初靜雖有些病容,卻無損他英俊容貌,合上書本,微微一笑,他拉着張寒時的手讓他坐下,接着,似乎嫌紮在手背上的針頭礙事又想拔掉,幸虧張寒時眼疾手快阻止了。

見張寒時毫不放松地盯着自己,眼看是糊弄不過去的,葉大少盡量放松語氣,說道:“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我不想你擔心。”

不想讓他擔心,于是躲着他,張寒時也不想再糾結葉大少的神邏輯,開口又問:“是哪裏不好?”

葉初靜那次胃病吐血,對張寒時造成的心理陰影實在頗深,導致他現在一聽他不舒服,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而靠在床上的葉大少糾結了半天,才低聲道:“是……急性腸胃炎。”

張寒時這下徹底愣了,他想到今天下午,他們兩個在街邊小攤吃的烤串,蝦餅和牛肉馄饨,葉大少非要陪着他,碰這些他從來不碰的食物,如今張寒時活蹦亂跳,一點事沒有,他怎麽也沒想到,腸胃嬌弱的葉大少爺卻吃壞了肚子。

知道不是什麽嚴重的病症,張寒時的嘴角便忍不住翹起,見這個死要面子的男人此刻一臉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不由心底一軟,說道:“醫生說能吃東西嗎?要不我給你弄點吃的?”

這話一出口,兩個人就都愣了。

“要!”葉大少黑色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來,猶如黑夜之中被點燃的火炬,他緊緊握住張寒時的手,語調甚至有些發顫,“時時,我想吃你煮的淮山粥,加一點黃、冰糖,好不好?”

如此小心翼翼,帶着點期盼,又生怕被拒絕,張寒時即便很快清醒過來,拒絕的話卻怎麽也不忍心再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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