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片海
沈決一直在做光怪陸離的夢。
第一個夢境是他好像站在了哪個高處,俯瞰着整片大地,所有的建築物在他的腳下都成了平面圖形,更遑論行走在縫隙中的人?
沈決看他們,就像是在看螞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夢裏還是穿着那一襲聖女标配的、象征着純潔的白色長裙。
風吹起他的長發和裙擺,他只有腳尖一點着力處,不敢亂動,甚至懷疑這風都能将自己吹下去。
這要是掉下去那必定是粉身碎骨。
不過好在這具身體好像不受他的控制,沈決并不用擔心自己的慫讓身體過度緊繃,從而導致無法維持平衡。
他就像是這具身體的過客一樣,冷靜的感受着這具身體的變化,借這具身體的眼睛去看能夠看到的東西。
他聽見“他”輕輕哼起了旋律,剛開始的調子有些晦澀難懂,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音調慢慢成形,“他”就好像是找到了音調,終于不再只是幹澀而又平淡的哼着那根本分不出哆瑞咪發嗦的音。
沈決本來以為找了這麽久的調子,會是一首很難唱的歌,但他沒有想到那只是一首很簡單的童謠。
沈決從未聽過這樣的童謠,倒不是說有多詭異獨特,只是他的記憶力沒有這一首童謠而已。
歌詞算得上是簡單直白而又朗朗上口,曲調也沒有多難,完全可以說是單一了。
就這還需要找調子?
沈決覺得自己又不懂了。
而讓沈決更不懂的是,“他”唱着唱着臉頰便一片濕潤,視線也徹底模糊不清,像是蒙了層雲霧。
沈決想要擡手抹一把臉,可無奈他控制不了這具身體,只能默默等待着這一首童謠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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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決沒有想到的是,唱完這一首童謠後,“他”便呢喃了句:“……再見了。”
沈決的感覺到自己,也有可能是“他”的心口蔓延了酥麻的針刺痛感,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偏偏又無可奈何。
“他”最後好像還說了什麽,但因為是一個無聲的口型,沈決并不能分辨出來。
他只知道下一秒,“他”便閉上了眼睛。
失重感和割面的風一同襲來,在墜落在地的前一刻,沈決猛地驚醒。
他以為他醒了,可他卻跌入了第二個夢境當中。
他站在瘡痍的大地上,到處都是斷瓦殘垣,厚重的沙礫像是裹屍布蓋在被戰火波及的城市上,也掩耳盜鈴的遮住了一點斷臂殘肢。
沈決已經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所以他只能跟着“他”的視角去看自己沾染了鮮血宛若點點紅梅綻放的裙子,去看上頭留下來的幾個髒污的指印。
明明沈決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可他卻明白那些指印是怎麽來的。
是在戰火中茍延殘喘失去了家園的人抓住了他的裙擺,就像是抓住了泥潭裏的救命稻草,好似抓住了唯一的希望一樣,哀求他這位被譽為光明女神的聖女能垂憐這悲慘人間。
沈決感覺到“他”手裏好像握着什麽冰冷的東西。
按理來說器械的溫度應該比人的體溫要低,可“他”皮膚上的溫度卻比這些沒有感情的東西還要冷。
像是焐不熱的冰,只能保持那樣的溫度,因為一旦升溫就會融化。
沈決再次聽見“他”的呢喃:“為什麽……”
微風帶來獨屬于戰火的硝.煙味,“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茫然的看着前方:“……為什麽一定是我。”
沈決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心口在疼,還是“他”的悲痛傳達給了他,他只感覺到“他”麻木的舉起了自己的手,有什麽冰冷的硬.物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對不起。”
“他”像是在跟誰道歉,還苦笑了一聲,最終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淹沒自己,把話說給聽不見的人,害怕對方知道,卻又祈求他能聽見:“……忘了我吧。”
“他”最後動了動唇,又是一個無聲的口型,沈決辨別不能,只能聽見一聲槍響,随後而來的是充斥着滿腦的嗡鳴聲——
沈決覺得自己的耳朵應該是劇痛的,但事實上他根本感覺不到了。
因為他在這個夢裏和“他”一起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開出了一朵血花。
沈決再一次跌落夢境。
……
沈決覺得自己在夢境裏度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體驗了他自己都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次的死亡。
他甚至“死”到有點麻木了,卻又詭異的努力想要分辨夢裏的“他”每次在最後無聲的說出口的究竟是什麽。
好像是兩個字。
沈決不明白夢裏的“他”為什麽要自殺,但除了第一次的夢境完全不一樣,之後的每一次幾乎都跟戰火挂鈎。
不是黃沙就是廢墟,不是槍聲就是哭喊,不是火光就是血污……
沈決在這冗長的夢境中經歷了所有壓抑的負.面情緒。
這些東西形成了引線和火,輕輕松松就點燃了他這個□□桶。
當他徹底從夢境中掙紮出來的時候,沈決望着仍舊有些陌生的天花板,看着繁複的水晶吊燈,一時間并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還是枕頭上殘留的最後一點獨屬于路勒斯的氣息将他從深海裏撈出來。
沈決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脫離了夢境的。
只是絕望的哭喊好像還在他耳邊,如同跗骨之蛆,跟着他從夢境裏出來了,死死的糾纏着他。
好似逼死夢裏的“他”不夠,還要逼死他。
沈決動了動唇,無聲的喊了一個人的名字,但他知道他不會出現,因為他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只是一直在找他。
沈決坐起身子來,裹着被子抱住自己。
明明恒溫器将室內的溫度控制的剛剛好,他卻覺得自己身在冰窖。
渾身上下冷到沒有一絲溫度,也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直到一分鐘後路勒斯沒有敲門就直接走了進來:“沈決?”
他喊他,走到他身邊看他:“怎麽了?”
沈決整個腦袋都埋在自己的膝蓋之間,長長的頭發灑落在床上,形成了一張脆弱的屏障将沈決和外界隔離。
沈決沒有吭聲,也不知道究竟聽沒聽見路勒斯說話。
路勒斯的臉色有幾分陰沉,他在床榻邊沿坐下,毫不猶豫的将他的頭發撈起,用自己的一只手收住,輕而易舉的就打破了那層屏障,另一只手捏住沈決的手腕。
他那雙寶石眼冷的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大開殺戒,語氣卻是輕柔的,甚至還有點諄諄善誘的意思:“做噩夢了?”
沈決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擡了擡頭,輕聲問道:“陛下。可以……抱抱我嗎?”
這其實是個再簡單不過的要求了,以路勒斯腦袋頂上99%的好感度,別說只是簡單的擁抱了,就算是特指別的意思的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點頭。
所以在沈決的話音落下時,他整個人就被路勒斯撈進了懷裏。
沈決很輕,路勒斯輕而易舉的就将他放置在了自己的腿上,還順手把他的腦袋往自己的頸窩處摁,讓他完全埋在自己的懷裏。
沈決任由他動作,乖順的像是受到了驚吓的小奶貓,只是在徹底的被路勒斯的體溫和氣息包裹住時,他主動的攬住了路勒斯的脖子。
仿佛在确認着什麽,沈決的額頭隔着襯衫抵着他的肩膀,鼻尖也壓在他的心口,路勒斯清楚的感覺到了這人跟小狗似的聞了聞。
路勒斯沒說話,只是抱着他的力度加重了一點。
又是那種恨不得要将沈決揉碎了塞進自己骨子裏的力度。
但這一次沈決沒有覺得不知所措和窒息,他反而像是得到了更大的安全感,原本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就連體溫也開始跟着回升。
沈決也終于找到了實感。
他還能抱到路勒斯,他還沒有死。
那些只是夢而已。
“……嗯。”等到一顆心落了地,沈決這才回複路勒斯:“做了個不太美妙的噩夢。”
路勒斯輕撫着他的發絲,落在他發旋上的目光卻冷沉的可怕,偏偏他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嗯?跟我說說。”
沈決想了一下:“算了。噩夢而已,不說就忘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大概是不會忘記那種感覺。
路勒斯也沒追着問,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他的長發。
沈決又問:“陛下,我的盒子……”
“現在好點沒?”路勒斯打斷他:“還害怕嗎?”
其實沈決也不是害怕,他只是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他一個曾經想過不能跟系統談妥就直接送人頭自殺的人,對死亡是沒有那麽恐懼的。
-“不了。”
“您讓我找到了真實的感覺,剛剛是因為我還以為我在做夢。”
沈決仰起頭來看路勒斯,微微勾起嘴角,直接撞入了路勒斯那雙如同深海一般的寶石眼裏。
路勒斯托住他的後腦勺,順勢在他唇上落下淺淺一吻。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閉上眼壓着他的唇,無厘頭的問了句:“沈決,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沈決看着路勒斯長長的眼睫,想自己和路勒斯一樣大概是撞了什麽邪。
因為此刻他腦海裏倏地生起了個念頭。
夢裏的“他”好像每一次都是在跟路勒斯道別。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朋友說:你這不是小甜餅,這他媽是一本懸疑推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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