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片海

沈決靜靜的看了路勒斯一瞬。

明明兩人都沒有流露出什麽針尖對麥芒的情緒,可林嚴就是無端的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焦灼。

于是她垂下眼,默默的捧着杯子再往後挪了挪。

哪怕她知道路勒斯不會對沈決動手,就算會沈決也打不過路勒斯,也不至于波及到她,但林嚴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要是有地縫就請鑽進去。

離這兩人越遠越好!

然而沈決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擡起手來握住了路勒斯的手,微微垂眼:“好。”

他乖順的像是自願走進這個巨大的牢籠裏,還安撫的撫了撫路勒斯泛白的關節:“您輕點,頭發是不疼,可您的手會疼。”

他是答應了,可路勒斯信沒信沈決就不知道了。

反正緊張的氣氛在他的應允下一點點松弛下來,路勒斯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随意道:“回頭讓人把你這的地毯重新換過。”

他頓了頓:“想要什麽色的?”

沈決被他牽着在沙發上坐下來,有些疑惑:“這還能有什麽色的?不就黑白嗎?”

“比如粉色,”路勒斯笑的有點無辜:“很适合你。”

沈決:“……”

他微笑着注視路勒斯,沒有接話,路勒斯便笑得更深,還擡手壓在了沈決的腦袋上,裝模作樣的感慨了一聲:“脾氣真大。”

沈決只說:“陛下,您踩着一只貓的尾巴反複碾壓,把貓惹炸毛了卻沒抓您咬您只是瞪着您,您說這只貓的脾氣大?”

他本意是想暗諷一下路勒斯的,但無奈路勒斯的腦子的确不是正常人的腦子,他第一反應是上下掃了沈決一眼,意味深長的輕輕拍了拍沈決的腦袋:“小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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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有種拍小奶貓腦袋的感覺。

沈決忍無可忍,直接炸毛:“您給我出去!”

林嚴一縮肩膀,退的更後,整個人都貼到了牆壁上。

然而她想象的瘋子發病的場景卻并沒有出現,路勒斯甚至是愉悅的發出了一聲哼笑。

好像被沈決兇上這麽一句是多麽值得高興驕傲的事,他眉眼藏着的陰霾都跟着一掃而空,還用力的揉了揉始終在自己掌心底下的腦袋:“真兇。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咬上來了?”

沈決無語:“我又不是狗……”

話還沒說完,他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那天在書房、留在他唇上的齒印:“……不像您。”

沈決瘋狂試探路勒斯的底線,想借此機會看看路勒斯對他的那條不能碰的線究竟在哪。

然而這位一國之君,三千星球之珠,被無數人稱作喜怒無常的暴君到了他面前就好像是一個泥捏的人一樣,沒有半點的脾氣,反而還會因為沈決露出這些生動的情緒而更加的開心。

路勒斯失笑:“嗯,不像我。”

他幹脆順勢傾身在沈決唇上落下一吻,還不等沈決有所反應,又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完事後還“汪”了一聲。

沈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但在這兩個情緒外,還有旁的在他心裏醞釀。

如同水果糖一樣,酸酸甜甜的。

哪怕還有很多事沈決都還沒有弄明白,但至少沈決覺得當下自己是快樂的。

無論是那一個輕吻,還是路勒斯半玩笑的親密舉止。

亦或是路勒斯不動聲色将他的手扣在他的掌心下。

好像只要和路勒斯沾邊,一兩句拌嘴和明捧暗嗆都是令他輕松的。

于是他的想法頭一次和夢裏的自己重合。

他想囚.禁就囚.禁,如果路勒斯沒有安全感、如此患得患失,那他就按照他所希望的待着。

大概是白天的時候心态有了一定的變化,沈決在晚上做夢時意外的夢見了路勒斯。

夢裏的場景像是一片花園,沈決覺得熟悉卻也很陌生。

因為他的記憶裏他并沒有去到過那樣的地方,但布景又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夢裏的“他”看上去年紀要比現在小很多,甚至可以說是青稚的,莫約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這時候的“他”已經穿上了漂亮的白色長裙,只是頭發還沒有留長,只到脖子的樣子。

“他”手上甚至還戴着一條廉價的手工編織的紅色手繩。

“他”就這樣在花園裏到處亂跑,和身邊看着像是穿着同樣服侍,但細看卻能分辨出一點不同的女人在這裏四處追逐嬉戲。

尚且年幼的“他”臉上并沒有什麽嬰兒肥,反而有些瘦骨嶙峋,看着也更像是女孩。

的确分辨不出男女。

“他”拐過了一個拐角,想要看看有沒有甩掉和自己做游戲做抓人那一方的姐姐,結果才回頭去看,還在奔跑的身體卻猛地撞上了一個人。

“他”吃痛倒抽了口冷氣,卻還是轉回頭捂着自己的腦袋連連道歉:“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他”擡眼看去,就見逆光之處站了個高了“他”一大半的男人。

男人背手而立,垂下來的眸子是藍色的,雖有些陰暗,但還是能瞧出那是一雙極其璀璨靓麗的寶石眼。

那是不會存在于世間的絕色。

“他”一瞬間就怔住了。

對方打扮的很得體,無論是身上的西裝還是被發膠固定在它該待在的位置上的頭發,就連下颌線都在告訴“他”,他是個貴族。

雖然“他”曾是在貧民區掙紮過,跌摸滾爬過的小流浪漢,但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不會因此自卑,畢竟“他”最終的目标只有一個。

所以“他”在對方沉沉的目光下綻放出一個笑容,卻也不動聲色的徹底拉開距離:“您是來禱告的吧?這邊是神殿工作人員的住宅區,您得往回走。”

對方沒有回“他”,只是靜靜的問了句:“你剛剛看呆了,為什麽?”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心想聲音真好聽啊,塔爾的人就連聲音都這麽好聽嗎?

“他”沒敢把自己心裏的話問出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說了,您別生氣。”

男人不置可否,“他”也是個膽子大的,直接笑道:“因為您的眼睛呀,我以前小時候在貧民區遇見過一個哥哥,他的眼睛和您的一樣,不過……”

“他”吐了吐舌:“我覺得還是他的更好看。”

男人沒說話,見他沒有生氣,“他”的膽子就更大了,還湊近了一點點,小聲說:“我再告訴您一個秘密,宋先生和于姐姐都不知道的秘密。”

像“他”這樣狡黠可愛而又漂亮的小孩總是是讨人喜歡的,更別說那雙淺金色的眸子像是陽光照在湖面上反射出的波光粼粼。

男人不由自主的垂首彎腰,“他”卻并沒有要伏在他耳邊說話的意思,只是壓低了聲音說了句:“我來塔爾其實是為了找一個人的,不是想來當貴族,也不是非得進入卡俄斯神殿不可。”

大概是因為只接觸過卡俄斯神殿的人,一直沒有辦法傾訴出來,“他”逮着這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看着那雙獨特的眼睛,“他”居然把自己心裏所想都傾訴了出來。

“他和您有一樣漂亮的眼睛,不過他的眼睛比您的還要漂亮。”

男人淡漠的表情有一瞬的變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微微揚了唇:“哦?為什麽他的比我的還要漂亮?”

“他”沒有回答這話,只是看着男人含蓄的笑了笑。

這就是拒絕回答的意思了。

男人也不在意,擡手摸了摸“他”的頭,輕哂一聲:“小屁孩。”

也不知道他後來還呢喃了句什麽,恰逢春風拂起,樹葉與樹枝交纏摩挲,發出簌簌聲,最終“他”一個字都沒聽見。

但他聽見男人後來說:“這話你別到處說。宋辭鏡心眼不大,會給你記一筆賬。”

“他”頓時就不樂意了,朝男人哼了哼:“你胡說!宋先生人可好了!是他幫媽媽處理好後事的!”

“他”心想“他”果然沒有感覺錯。

這個男人不是什麽好人。

“他”以前撿到的那個哥哥雖然也不怎麽愛說話,可卻很可愛,眼睛也很幹淨。

哪像這個和哥哥有着同樣眼睛的叔叔,身上全是血腥味,和那些以虐殺他們這些沒有錢沒有勢的流浪孤兒為樂的人身上有着一樣的味道。

“他”心裏警惕,也順勢離開了男人能觸碰到的範圍,心說——

這個人殺過人。

還殺過好多人。

沈決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時間難得的不是什麽淩晨兩三點,反而走到了六點多。

只是現如今步入了冬季,六點的天河淩晨兩三點的天也沒有什麽不同。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有點哭笑不得。

夢裏的男人是路勒斯。

說起來“沈珏”和路勒斯的年紀的确有一定的差距。

今年“沈珏”十八歲,路勒斯已經二十六歲了。

但是沈決的年紀可不是十八。

他都二十好幾了。

一想到夢裏的路勒斯被人喊叔叔,沈決就沒忍住抿唇笑了一聲。

這一聲輕笑悶悶的在屋裏回蕩,這一次的漫漫長夜好像不再那麽孤寂而又令人茫然無助。

沈決喜歡這個夢。

而守在外頭的林嚴的聲音也傳了進來:“沈先生,是怎麽了嗎?”

自從知道沈決是男的後,林嚴就做不到喊他“沈小姐”了。

沈決搖了搖頭,又想起她看不見:“沒有。”

他輕笑着說:“做了個很有趣的夢。”

-“說起來你的感官好像特別敏銳,是你的異能嗎?”

-“是,我的異能就是放大五感。”

-“那可真厲害……”

“我已經醒了,你要不進來陪我聊聊天吧?”

林嚴在門外微怔。

她進去嗎?

可是陛下自進去過就從未出來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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