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三片海

沈決以為自己會得到直白的回答。

無論好壞。

因為路勒斯永遠是直接的,直球打的從不含糊。

但路勒斯只是輕笑了一聲,他說:“答案我很早就給過你了。”

沈決微怔,就見路勒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示意他:“慢慢想吧。”

他徑直離開,徒留沈決一個人在原地瘋狂打問號。

路勒斯什麽時候給過他答案了???

他怎麽不知道???

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沈決跌坐回沙發上,茫然的看着前面的茶幾,無論他如何努力的去回憶,記憶裏始終沒有相關片段。

難不成是他睡着了的事?那算什麽答案?他都沒聽見!

見他不說話了,林嚴便默默的走上前,努力的想要安撫一下沈決:“沈先生,我覺得陛下是喜歡您的。”

她想了想,笨拙的努力措辭:“我從未見過陛下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他很在意你,真的。”

林嚴不知道要怎麽表達,但在他們面前的路勒斯和在沈決面前的路勒斯完全就是兩個人。

如果用野獸來形容的話,在他們面前的路勒斯就是一頭沒有人性的猛獸,尖利的爪牙不會分敵我,只要惹了他不高興,那必定要以見血收場。

可在沈決面前,路勒斯就像是自己給自己的脖頸上套上了皮.套,親自叼着鏈子送到了沈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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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嚴有心寬慰沈決,所以并沒有把這段話說出來。

因為她知道沈決是個很聰明的人,無論是他還是她都知道——

路勒斯是鎖鏈束縛不住的人,就算是他自願的又如何?

野獸發起瘋來,可是連自己都能咬死。

沈決說了聲謝後,又發了會呆,最終還是摸回了自己的書。

他想其實也不一定非要一個答案的,現在這樣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

就如沈決所猜測的一樣,今晚的夢和青楓有關。

夢裏的“他”好像在爬一座高樓。

在這樣科技化的背景下,居然連部電梯都沒有,這一步步都是靠“他”用血肉之軀走上去的。

沈決已經能夠明顯的感覺到“他”的疲憊了,可“他”卻仍舊咬着牙看着前面望不到盡頭的旋轉樓梯,一步步繼續攀登。

偶爾能路過通風的窗戶,“他”便會偏頭去看一眼。

此時天還未亮全,但好在今日升溫,積雪已經開始融化。

想來會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随後吐出一口熱氣,任由其在冷空氣中結成白霧飄散,随後搓了搓自己冷到有些僵硬的手,繼續往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了,只知道身上裹着的毛絨大衣已經沒有辦法供暖,但好在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他”在偶爾經過時可以勉強取一下暖。

再加上過度的運動也的确能讓身體熱起來,至少就算手腳有些僵硬,血液卻也還沒有被凍冷。

等“他”終于看到了盡頭時,“他”也瞧見了抱胸倚着牆站着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連帽衫,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更遑論他還戴着黑色的口罩。

只有落在外面的一雙銳利的灰色眼眸格外的顯眼。

見到“他”的到來,男人毫無波瀾的語調也響起:“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在這?”“他”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只是有些訝異:“是有新的任務嗎?”

男人也沒有回答,只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他”笑了一下,卻不免有幾分苦澀:“殺手先生。”

“他”喊他,明明是沉重的話題,卻用了輕松的語氣說出來:“我要跟你說拜拜啦。”

男人似乎不能理解,微微偏了一下頭,眼睛裏依舊是死寂的:“他不要你了?還是他對你不好?你可以跟我走。”

“……路勒斯對我沒什麽不好的。”

“他”抿唇一笑:“他是個很好的人,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一樣,和他一起生活,我很開心。”

“如果非說有什麽對我不好的話……大抵是這個世界有些不友好吧。”

男人更加聽不懂了。

“他”也不急,只把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再跟男人說了一遍,“他”想他們是朋友,就算真的要離開,也得好好解釋。

就當“他”是為了國家大義,是為了黎民蒼生,是為了整個星際。

如果非要死,“他”更加願意用聖名堆砌自己,更希望能留下點痕跡,更想讓所有人都記住這一刻。

所以“他”沒有任何的隐瞞。

大概是這個事情太過令人意外,“他”頭一次看見男人有表情波動。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說話也沒有之前那麽流程:“可是……”

他可是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于是“他”就抿唇笑道:“舍不得我?”

“他”為難的歪了歪頭,長發跟着在空中搖擺:“可我必須得去做。”

男人:“為什麽?”

“他”想了很久,用一個最美好的理由來僞裝自己的自私:“青楓,我知道你說想保護我是因為我跟你的經歷實在是太像,在你眼裏我活得比你還要憋屈。可是你想想,至少我們現在還活着。”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降臨,那那些散落在各地,還有無數跟你我有着同樣經歷的孩子……他們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眉眼溫順,像極了神垂憐世間,恰逢暖光落在“他”身上,青楓一晃眼,就覺得這個時候的沈珏像他當初在卡俄斯神殿時瞧見的神像。

那尊巨大的神像雕刻在牆壁上,以俯視的角度凝望着世人,但卻并不高高在上,也無半點清傲,有的只是無盡的溫柔。

宋辭鏡說過,

他說神是垂愛世間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抛棄他的子民。

青楓想,的确是真的。

“他”并不知道青楓在想什麽,只是沖青楓揮了揮手:“不要太想我噢。”

明明是去赴死,“他”的态度卻輕松的像是要去旅行。

只是這趟旅程沒有終點,無法再回頭往後走。

“他”越過青楓往上走,青楓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青楓,沈決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裏隐隐有一點期待。

“他”在期待什麽呢?

沈決無從得知。

但他和“他”一起聽見了青楓遲疑了一下,只說:“你衣服太重,站在塔尖很容易掉下去。”

“他”似乎停了很久,最終才笑着說:“對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他”輕松的将離開時匆匆忙忙披上的外套脫下來,露出了裏面一襲潔白的長裙:“我還想再看一眼塔爾。”

大概因為青楓會是“他”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吧,“他”的廢話都多了點:“其實我當初來塔爾,并不是向往這座塔洛斯帝國之心。”

青楓靜靜的聽着,就聽“他”下一句是:“是因為路勒斯。我在找他,我找了他好多年……”

其實青楓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些,但他知道“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真的很溫柔,無論是語氣還是眉眼,那是不同于剛剛的超脫,有的只有柔和。

像是涓涓溪水慢慢流向它該去往的方向。

簡單而又清澈。

青楓說:“你很喜歡他。”

“他”沒有回答這個疑似問題,又像是陳述的話,“他”只說:“他值得。”

留下這三個字後,“他”便頭也不回的抵達了最高處。

對于一個在貧民區摸爬滾打過的人來說,翻個窗戶真的不算什麽。

“他”輕松的就站在了塔尖,着力點并不多,但“他”卻很平穩的站住了腳。

一開始“他”來塔爾的确并不是向往,但來到這個有路勒斯的城市後,“他”發現這座城市也很漂亮。

尤其是今天。

冬日的暖陽着實罕見,更遑論今日如此刺眼的光。

像是要将久積在大地的雪一掃而空,要将藏在空氣中許久的陰霾驅散,也像是在為“他”送行。

“他”想起了那首給路勒斯唱過的童謠。

于是“他”輕輕的呢喃着想要再唱一遍,唱給“他”沒來得及告別的人,也是“他”最想再見到的人。

“他”想如果這世間真的有神,如果神真的會因為“他”的隕落而悲痛,那“他”希望神在看到這未來将滿目瘡痍的大地前,先看一看路勒斯。

那個獨自肩負了塔洛斯家族所有的男人,從來就沒有被父母愛過的小孩……

“他”輕輕的将手搭在自己的心口,無聲的呢喃了句抱歉,冰冷的液體劃過“他”的臉頰,失重的感覺一并襲來。

這一次,沈決“聽見”了他最後無聲呼喊的那兩個字是什麽。

是“他”也是他一直在追逐、在尋找的。

“他”有所有的記憶,“他”知道那是個怎麽樣的人,明白對方在哪,清楚自己該去哪。

但他不知道,他沒有絲毫的頭緒,有的只是那兩個令人茫然無措的字。

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徹底敲醒了沈決,也喚醒了更多更多的情緒。

陸拾。

沈決在夢裏跟着“他”一起墜地。

得到的卻不是想象中劇烈的疼痛,有的只有遺憾和與之矛盾的滿足。

“他”和他都找到了陸拾,那個本不該和他相遇的哥哥。

一開始“他”只是想要看看哥哥過得好不好,但後來“他”愛上了沒有告知“他”的路勒斯。

孩童的印象和成年人的情緒融雜在一起,成就了今日的局面。

沈決并不後悔。

他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想。

對不起啊。

明明答應了會陪你一輩子的。

陸拾……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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