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二片海

沈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看着路勒斯,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裝作沒有聽見,反正這個世界還有屏蔽機制。

然而他還沒有醞釀好自己的演技,路勒斯就哂笑一聲。

他的坐姿優雅,雙手十指交疊搭在自己的腿上。

明明脊背被他挺得筆直,卻又莫名的帶着點散漫。

這時候野獸,已經逐漸從假寐的狀态中蘇醒,慢悠悠的繞着自己的獵物轉圈,那雙豎瞳無論身體怎麽動,始終注視着自己的獵物。

哪怕知道對方無法反抗,卻也仍舊不願給對方一絲的希望。

路勒斯睥睨着他:“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如果你說你沒聽見……那就證明你也是允許我解決掉那些礙眼的蟲子,不然又怎麽會沒聽見呢?”

沈決:“……”

您就是新一代邏輯大師嗎?

在路勒斯的強壓下,沈決到底還是只能開口:“陛下…您不能。”

他沒說到底是什麽不能,但路勒斯很明顯是明白的。

因為路勒斯挑起唇,眼裏的神色愈發的危險:“這麽在意他們?”

艹。

沈決想罵人。

路勒斯就非得問送命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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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沈決輕輕嘆氣:“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總得在意一下自己的名聲。非得要被人指着鼻子罵暴君昏君嗎?”

路勒斯微揚了一下眉梢,面上稍霁:“首先,沒人敢指着我的鼻子罵,敢的……其次,暴君我無所謂,還能震一下那些滿腦子都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人;最後,我還挺喜歡昏君的。”

他輕笑,本來椅子就離床頭很近,他還微微傾身,頓時将沈決和他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不過做昏君得先有個禍國妖妃,你要舍身就義麽?”

沈決:“…………”

他微微一笑,抄起了身邊的枕頭就往路勒斯臉上砸。

路勒斯也不避讓,任由他發洩。

沈決沒想到自己真的打到了路勒斯,松開枕頭後就下意識的起身撐住自己偏着身子想要去看路勒斯:“你怎麽不躲?”

路勒斯眼底的愉悅又濃了幾分,瞧見沈決親自把自己送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便幹脆離開了椅子擡手撐着被子,将人半圈在懷裏:“你說的,你生氣時打我,我要是敢躲你就讓我睡地板。”

沈決:“……”

他怎麽不知道他居然還可以這麽勇猛?

沒有記憶的沈決理直氣壯:“那也是從前,現在……”

他話一頓,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什麽,瞪大了眼睛去看路勒斯。

路勒斯低笑一聲,微微垂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嗯。現在想睡床,所以不躲。”

沈決幾乎是下意識的後撤了一點。

然而路勒斯明顯對他們都可以數得清對方的睫毛的距離很滿意,他退一點他便近一點——

等沈決完美的诠釋了什麽叫“他追他逃他插翅難飛”後,他也退無可退,身體已經到了極限:“陛下。”

他默默的想要掀開被子逃脫:“那您睡床,正好我睡夠了。”

然而他的手才搭在了被子的一角,就被路勒斯一把摁住。

路勒斯注視着他,悠悠嘆了口氣:“阿決,沒有你的地方,哪裏都是地板。”

沈決:“……”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路勒斯,自暴自棄到幹脆放棄,大有幾分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麽騷的意思。

然而路勒斯卻反而認真的問了句:“可以嗎?”

沈決不想說話,路勒斯便幹脆仗着他沒法再退,直接俯首。

他仍舊帶着點涼意的唇壓在沈決的唇上,恰逢月光偷溜進來,灑落在他和沈決中間,将兩人的眼眸照耀,任由其相互映襯。

那是怎樣的令人感到頭皮發麻的畫面。

雖然他們的眼睛是一個色系的,但在冰冷的月光下卻相差極大。

像是膽大包天的野獸将神明摁在了自己的爪牙下,它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還帶着血的犬牙,随時要撕碎踩着的“獵物”。

而本該藐視一切的神明卻并不無情,看向壓制自己的“野獸”,淺金色的眸子裏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那是足以融化那雙暗金色豎瞳的暖色。

沈決微微勾唇,他擡手勾住路勒斯的脖子,主動撤掉了支撐自己的力度,将自己挂在了路勒斯的脖子上,只要路勒斯繼續往下壓,他和路勒斯之間的距離、溫度就會瞬間變味。

沈決說:“陛下,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你說要舉行封後儀式。”

他輕笑着問:“那你舉行了嗎?”

其實正如荀萬所言,路勒斯的記憶已經混亂到了他們無法想象的地步。

甚至于他有時候看着他面前的沈決,即便将人抱在懷裏、牽在手裏,哪怕能與他交換唇齒間的鐵鏽味,路勒斯還是會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夢。

是不是他給自己構造的一個算不上特別美好卻足夠真實的夢。

路勒斯有很多事都記不清了,也記得很亂。

唯獨沈決……

只要和沈決有關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

包括沈決問的,其實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無法追溯究竟經歷了多少次重來的事情。

可路勒斯還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連一絲的遲疑都沒有:“舉行了。”

他的情緒瞬間低落下去,那雙金色的豎瞳也有幾分黯淡:“可是阿決,”

他抵着他輕聲說:“他們都罵我瘋了。”

沈決微怔。

路勒斯有些嘶啞的嗓音、那淡的像是要超脫世間的語氣,無疑都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的在沈決的心口剜下一道:“沒有一個人祝福我們,你也沒有點頭,我等了很久。是我一廂情願麽?”

這大概是路勒斯第一次在沈決面前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沈決注視着他,将他微弱的茫然和埋怨以及一絲的狼狽盡收眼底,覺得空氣沉悶的像是被灌了鉛。

無法呼吸、無法言語。

沈決做夢夢了這麽多次死亡,有直觀感受過一刀抹喉,也旁觀過自己英勇的往自己腦袋上開花。

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死,為了這個世界,為了路勒斯的國家,更為了路勒斯這個人。

他醒來後會後怕,會恐懼,會難過,但他卻沒有一次後悔。

然而現在他對上面前的這個男人……路勒斯的心跳每跳一下他就要後悔一分鐘。

他想無論如何他都不該抛下路勒斯的。

如果他是路勒斯,他大概真的會瘋掉。

他寧願和自己深愛的人赴死,也不願意做那個茍且偷生的人。

沈決輕聲說:“不是。”

他勾唇一笑,完全就是神佛動了凡心的模樣:“你都舉行了封後儀式,還問我可不可以……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正人君子。”

沈決笑的坦蕩又漂亮:“陸拾哥哥。”

當這話說出口時,沈決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路勒斯最後留的一句話是讓外頭守着的人都回去休息。

說是放他們一天假,指一整天二十四小時的那種。

所有的聲音連同呼吸一起被吞咽。

沈決做的最多的那個夢在現實中呈現。

方才那個夢他覺得那些怎麽也拉扯不開的海草就足夠讓他窒息了,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除此之外還有更加無法呼吸的事。

毫不留情的直達深處。

冰冷的月光審視着屋內的厮殺,無視了所有的求饒。

沈決那雙自帶聖光的眼眸被蒙上白紗,霧水在裏頭凝成晨露,又順着發紅的眼尾滑落。

原本出塵的眉眼瞬間化作了艶麗。

沈決又點後悔了。

他不該說自己夢到了那樣的場景。

在本就呼吸困難的過程中,還有個暴君非逼着他複述那個夢。

那個夢其實一點也不美好,值得沈決溫存下來的只有他和路勒斯之間黏膩的情話與打趣。

可路勒斯就是想聽。

明明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記得,卻還是要沈決說出口。

而在提到一些不太美好的情形時,沈決咬着牙本就是強撐着的聲音便會瞬間走調,變了幾個音往上揚又往下落。

是金絲雀瀕.死的歌唱,亦是新的生命和缱绻的開端。

沈決實在是沒想到一個夢說完才是開頭,當日光代替了月光灑進屋內,沈決還被路勒斯抱在懷裏。

這場風暴不知道究竟要何時才能停止。

沈決覺得自己真牛批。

和路勒斯厮混了十幾個小時後還能強撐着給路勒斯灌下那一瓶迷藥。

他本來想着“解決”掉路勒斯後,就喝了那神秘藥水讓自己的嗓音變回男聲,但等他試着說了句話确認路勒斯被迷藥迷暈後,他發現他不需要神秘藥水了。

他的嗓子沙啞的可怕。

沈決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慘狀,心說雖然很心疼,但真的得虧路勒斯這段時間就沒有好好睡覺過。

徹底的放松會導致野獸收起自己的利爪,忘了即便是被他看得死死的獵物也是有牙齒會咬人的。

不然就憑路勒斯的努力還有他的疲憊,沈決大概會幹脆放棄自己的計劃躺平任君……咳。

即使如此,沈決也完全是強撐着。

他的體力和精神早就到了極限,但就算要睡他也得先出去了再說。

沈決深吸一口氣,穿上了路勒斯給他準備的衣服,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拿起了路勒斯脫在一旁的黑色大衣裹住自己。

因為身形差距,他就像是偷穿了自家大人衣服的小孩,但沈決并不在意,反而是埋頭吸了一下。

是路勒斯的味道。

不過他現在渾身都是路勒斯一個人的味道。

沈決偏頭看向眼下滿是青黑的路勒斯,輕輕的出了口氣。

他怎麽就這麽像拔x無情的嫖.客呢?

【S:小白,OK。】

【小白:好的姐姐,所有的一切都為你安排好了,路線圖也發到你的手機上了。】

沈決收起手機打開窗戶,閉上眼睛最後一次聯系藏在他腦海裏的神——

-“阿拉丁神燈,來實現願望了。”

“提前開啓自由模式,送我出王宮。”

作者有話要說:  別急,有句話叫做——

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狗頭)

這不走那什麽劇情怎麽對得起我們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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