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片海

沈決在獨棟別墅度過了一段相當混亂的時間。

路勒斯将特制的遮光窗簾拉起,他便分不清白晝與黑夜,所有的行動都是在這間帶了獨衛的主卧裏,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路勒斯親手操持,沈決再也見不到第三個人。

那晚沈決主動,得到的就是路勒斯刻意壓抑過後的溫柔。

雖然結束時還是很慘烈,但回憶過程也還算是美好的,就是實在是累。

但到這後,沈決就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恐怖。

去找白栗這件事明顯是激怒了路勒斯,觸碰到了路勒斯的某個開關。

第一次的時候路勒斯反反複複質問的最多的就是“為什麽要和白栗聯手騙我?”、“為什麽要和白栗一起離開?”

他整個人就像是釘在了砧板上的魚,被路勒斯毫不留情的狠狠剖開,無論他怎麽求饒都沒有用。

沈決想過自己或許是罪有應得,卻又在疼痛和旁的不可言說的感覺中又不免生出一點委屈。

路勒斯的聲音是冰冷而又陌生的,但也會在某個時刻化作一灘春水,溫柔的将沈決從頭發絲到腳都洗滌一遍。

他本來就是一個極其矛盾的人。

沈決一直都明白的。

路勒斯就像是有兩種人格随時在切換,而偏偏這兩種人格都愛他愛到了極致。

直到此時,沈決才知曉原來自己在卡俄斯神殿不斷重複做的那個夢不是夢。

因為路勒斯的确會将夢裏的所有重複,然後抵着他的蝴蝶骨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如果給你折了是不是就能永遠停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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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決不知道他是犯病錯亂了神識,還是認真的在說這樣的話。

但話落在沈決的耳朵裏時,沈決不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有種錯覺——

路勒斯好像看見了什麽別人都看不見的東西,比如一對壓根就不存在的翅膀,而他想要将其折下來。

就算沒有那所謂的翅膀,沈決稍微代入一下還是能感覺到虛幻的疼。

沈決都不知道究竟和路勒斯在這裏厮混了多久,他根本不敢問也不敢提。

因為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厮殺中,沈決只是問了路勒斯一句帝國的事務不需要處理了嗎,那一天沈決的心和整個人都被吊在一個無法言說的高度中,難捱又讓人幾近瘋狂。

只要他表露出一點想要路勒斯離開的意思,哪怕他他本意不是如此,路勒斯就會像是受驚的野獸。

只是別人是跑開,他卻是拉着沈決一遍又一遍的留下自己的印記。

沈決也終于明白那瓶路勒斯所說的“珍貴的晨露”是做什麽用的了。

那的确是藥。

那是最好的藥,是能讓路勒斯這樣放肆的藥。

可它能撫平某處,卻沒有辦法完全治愈好沈決。

等到沈決不知道第多少次在混亂中不等路勒斯開口,就自己下意識的說“我不會離開你的”的時候,這場雨似乎也終于見到了盡頭。

他昏昏沉沉的被路勒斯攬在懷裏,路勒斯的聲音低啞着,還帶着沈決無法明白的悲傷。

他輕撫着沈決散開的長發,早在很早之前,他就灌着沈決喝下了那瓶“神秘藥水”。

因為還是沈決原本的聲音最為好聽。

路勒斯垂眸看着即便被這樣對待,在他抱他時還會下意識往自己懷裏鑽的沈決,心裏堵着的那團火終于平息了下來。

他輕聲喊他:“阿決。”

沈決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一如當年他們在那個破舊的矮房裏。

“……別離開我了,好嗎?”

路勒斯的聲音像是一陣風,随時都會散開,沈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下意識的抓住了路勒斯的衣服,恹恹的在他肩膀上又留下一個牙印。

只是這次不同于之前的那樣深刻,反而是很輕,輕到連印子都只有一點,轉瞬即逝。

沈決在他懷裏嘟囔:“明明是你先走的。”

路勒斯低笑一聲,藍寶石眼又歸于平靜:“是,但你也該罰夠了吧?”

他輕撫着他的脊背,用最散漫的語氣說出最令人心驚的話:“211次…阿決,你抛下了我211次。”

沈決微怔,登時睡意全無,他強撐着眼皮想要去看路勒斯,但不知為何路勒斯将他的頭摁在了自己的懷裏,不讓他擡起來。

于是沈決只能聽着路勒斯的心跳和他微弱喑啞的嗓音:“就算再記仇,也該放過我了吧?”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又好像只是沈決的錯覺:“或者你告訴我,你給我判了多久的刑,我還要再經歷多少次?”

沈決張了張嘴,即便在那樣激烈的厮殺中,他也只是流了幾滴眼淚,但現在路勒斯短短的幾句話就将他整個人擊潰。

所有的想法都被吞沒,只剩下了鹹濕的淚水。

沈決閉上眼睛,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疼痛卻又麻木。

他無法形容他現在的感覺,他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這幾句話給掠奪了,窒息又痛苦。

而他想到比他更加難受的是路勒斯,于是沈決頭一次這麽恨自己。

為什麽……

為什麽要抛下路勒斯啊?

大不了一起死。

可是沈決只要把這個字眼跟路勒斯挂鈎,卻又會生出無盡的惶恐,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想不行。

他不能讓路勒斯和他一樣。

沈決在心裏苦笑。

原來真的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他不知道要怎麽樣去回應路勒斯,因為他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

沈決既心疼于路勒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在他面前因為他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又悲哀于未來他和路勒斯的命運。

并非是誰誰誰和他們過不去,而是世界想要他和神的命。

怎麽辦呢?

如果他和神不死,死的就會是路勒斯,會是抛開了那些複雜的情感努力的想要和他們成為朋友的白栗,還有太多太多無辜的人。

可如果他死了,其他人的痛苦只是一時,真正被放在油鍋裏煎熬的只有路勒斯一個。

他是唯一背叛了世界愛他的人。

即便這份愛和正常人的不一樣,沈決還是覺得無比的珍貴。

見他不說話,路勒斯将手臂縮的更緊,他頭一次沒有逼迫沈決,也是第一次将自己龐大到洶湧澎拜的情緒悄悄往後拉了拉:“…別哭。”

他輕聲說:“沒事的,有我在。”

沈決預想的步步緊逼沒有到來,卻讓他更加的難過。

不通人性的野獸都在這211次的死亡中學會了溫柔,可他卻沒有辦法保證不會再有第二個211。

他想讓路勒斯算了放棄吧,為自己好好活下去,因為這是無法逃脫的世界定性。

沈決不是頭一回生出這樣消極悲觀的念頭了。

在沒有回到這個世界前,他在主世界就因為過度消極被荀萬拉去看了好久的醫生。

那時候沈決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他沒有以前的記憶,荀萬說他是車禍失憶,可他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牽動自己,讓他根本沒有奮鬥下去的念頭。

而現在沈決懂了。

但他明白後卻又不治而愈。

因為他不想讓路勒斯放棄、忘了他,他想和路勒斯一起努力:“陛下……”

沈決的話還沒出口,路勒斯就像是害怕什麽一樣,将他抱得更緊。

還是以前沈決不能明白的幾乎要将他鉗進骨子裏的力度,只是當下沈決無論什麽都能明白了。

包括後來路勒斯響起的聲音。

很輕的、近似呢喃。

就如同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微弱的簌簌聲。

但卻一字一頓的深深刻進了沈決的骨子裏。

路勒斯說——

“…算我求你,好嗎?”

沈決瞬間哽住。

無論是他奪回的那些記憶,還是這一世和路勒斯的相處,路勒斯永遠是帶着點傲慢的,如同征服了世界的野獸,高傲的在最高處俯視着自己的子民,如同在看一群蝼蟻。

哪怕他會對沈決屈膝、彎腰,哪怕他會蹲坐在沈決面前看似乖順的将腦袋依偎在他的膝頭。

在沈決眼裏的路勒斯也仍舊是那樣的高貴。

他是誰也無法擊垮的銅牆鐵壁,是旁人無法觸及的高峰雪山。

然而此時這位三千星球之主卻摟着他用前所未有的語氣,帶着懇求和狼狽,像是全無法子了一樣在祈求他。

只是求他不要離開而已。

“……我答應你。”

沈決伸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陛下,這一次無論如何,我們都一起度過好嗎?”

路勒斯卻沉默了很久。

久到沈決以為他要睡着了,才聽見路勒斯說:“好啊。”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那輕快的、帶着點漫不經心的語調:“阿決,這一次,我也記住了。”

沈決微愣。

什麽叫這一次……?

難不成他以前也跟路勒斯說過類似的話?!

沈決心裏一咯噔,想都不需要多想就知道了後續的結局,于是他更加的心慌。

然而還不等他辯解兩句,他就感覺到自己的眼皮沉重的厲害,路勒斯輕輕在他發間印下一個吻,沈決最終還是抵不住異能的強大,陷入了昏睡。

只是他的夢終究不是受路勒斯所控制的。

路勒斯想讓他好好的“休息”幾天,可沈決卻在夢裏回到了那個窗臺。

是世界屏蔽他和路勒斯說他以前在主世界時的事,然後他覺得有些煩躁,路勒斯便安撫他。

那時路勒斯笑着說“這樣也很好”,後來又刻意說了絕對會屏蔽的話,那時沈決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而現在沈決知道了。

路勒斯垂眸瞧着他,藍寶石眼裏滿是溫柔——那并非故意僞裝出來的表象,而是真正的,刻骨的由喜歡化作的溫柔。

他一字一句說的認真:“阿決,從第一次見面,再到無數次重生,即便你選擇放棄我,我也依舊……這世界什麽都可以改變,唯獨喜歡你,亘古不變。”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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