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春去也 1
戚佩玉打電話給周廣缙說可以複合,周廣缙喜不自勝,說要三書六禮娶妻子回家。
“不要,我嫌丢人!”她輕輕一句。
周廣缙在電話那端愣怔了半天。“沒有三書六禮怎麽能有法律效力?”
“去律師所。”
周廣缙怒馬鮮衣地去接佩玉,帶着自家兩架嶄新的黃包車,捧着花束。他看到妻子穿着極素淡的衣服。佩玉很勉強地接了他的鮮花,很快便随手送給街邊賣花的婦人。
出了律師所,周廣缙要領妻子回周宅,佩玉不肯,徑直回戚家。
“我們是夫妻,怎麽能分開住?佩玉!”
“去北京吧。”
第二天一早他來接妻子去北京。戚佩玉随身只帶一個大箱子,別無其它行李。下午他們回到從前的舊居,周廣缙一直住在這裏,他已買下前後街坊,将從前的一進院落加蓋成三進院落。
佩玉不肯進門,“在別處租房子吧。”她淡淡一句。
從前服侍他們的仆傭崔媽迎出來,“這裏只有老爺和奶奶住過,閑雜人從沒來過,腳都沒踏進來,幹淨得很!”
她所言不虛。
佩玉躊躇片刻,終于肯進門。周廣缙感激地看婆子一眼,他要重重賞她!
周廣缙在浴盆裏奮力搓洗自己,因為妻子愛幹淨。他坐在卧房裏等妻子,心情激動。
佩玉穿着睡衣、散着發、垂着眼進來,玉貌花容,美極了。妻子自顧自上床,他跟過去。妻子睡在床裏,背對着他,烏發傾瀉一枕。他伸手撫摸妻子的秀發,插手到妻子身下,把她翻過來。
佩玉閉着眼,他吻上妻子的額頭,再一吻到腮邊,下一個吻便落到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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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息平定後翻下來,繼續愛撫妻子,“佩玉,你等我......”他還沒說完,佩玉便起身裹上衣服下床。周廣缙以為妻子去床後馬桶上小解,便躺在床上等妻子,他要再來一次,剛才遠遠不夠!去方便幹嘛穿那麽齊整,待會兒還要脫下來,他心裏笑笑,他們分開久了,佩玉更腼腆。
“哎,佩玉,你去哪兒?”周廣缙看着妻子走出卧房,不明所以,匆忙披上衣服跟出去,佩玉怕黑。
他跟着妻子走到位于院子一角的浴間,浴間的燈居然亮着,中間地上滿滿一浴盆熱水。
戚佩玉伸手試了試水溫,“你出去!”
“佩玉,你做什麽?”
“洗澡!出去!”戚佩玉趕丈夫出去,插上門闩。
周廣缙氣得差點吐血,看來她早就備好善後工作。妻子洗了很久,周廣缙站在門外手腳發抖。等佩玉終于出來時,他聞到妻子身上的香皂和牙粉氣味。他很想說一晚上刷兩遍牙、洗兩遍澡浪費水。他沒有興致打趣。兩人一聲不吭地走回去,上床後,一個面向外,一個臉朝裏。一晚上,夫妻間再無一句話。
對丈夫來說,莫大的侮辱便是妻子厭棄與他的房事吧,況且佩玉是他珍而重之的人。周廣缙消停了數日。玉人在卧,但凡是男人難免不春心蕩漾,何況他禁欲三年,身側又是他深愛之人。月色真好,他站在窗前看一回月亮,月光投進來,落在雨過天青色折枝花樣的绡帳上。“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裳。合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他知道妻子還沒睡。睡前,他特意去浴間看了看,沒有準備善後的熱水。
他貼着妻子躺下,撩開妻子的秀發,把吻落在她頸上。佩玉一動不動。“你瘦了,嘟嘟。”他撫着佩玉的手腕,很心疼妻子。她一個人在外,沒人照顧。其實他自己亦瘦了很多,妻子不在身邊,他吃不好、睡不好,飽受相思之苦。
他把妻子的身體變成仰卧......她散着手腳,不願配合,不帶一絲情緒,她仿佛牽線木偶,與從前判然兩樣。周廣缙以為自己大概是個qiang jian犯,他帶着無限傷感落幕。他釋放後立即翻下來,他猜佩玉不願他在自己身上耽擱太久。佩玉随即起身穿衣下床。
“佩玉,你做什麽?”
她徑直向外去,不理會丈夫。
“浴室裏沒有熱水!佩玉!”
她繼續向外走,周廣缙趕緊扯過衣服跟上。佩玉走到浴間,打開自來水龍頭放水到浴盆裏。
“佩玉,水涼,會生病的!”已經是初秋,即便是夏天,佩玉也受不了涼水。
佩玉繼續放水,周廣缙直接把浴盆裏的水放掉。
“你出去,我要洗澡!”妻子往外推他。
“別這樣,佩玉!我再不碰你了,行嗎?”
“出去!”
“好,我給你燒熱水!”周廣缙把爐子捅開,點着。他很會燒火,在日本,他晚上經常幫着妻子燒洗澡水。他從龍頭放水到大鍋裏,把鍋放到火上,他用兩個竈,兩只鍋。火光在他眼裏閃爍,佩玉站在一旁不做聲。
一會兒水沸騰了,周廣缙熄了火,替妻子在浴盆裏兌好水。他走出去,關上浴間的門,淚瞬間落下來。
兩次房事後,周廣缙明白妻子的心思,她好像被逼賣身的女人。他于是不再與妻子親熱。佩玉不久搬到另室居住,周廣缙亦搬了鋪蓋跟來,睡在窗前的榻上,因為他始終記得從前那粉嘟嘟的小女孩怕黑,夜裏不敢一個人獨居一室。
有一種暴力比拳腳相向更甚,就是冷漠。戚佩玉極少跟丈夫說話,不到萬不得已不肯開口。周廣缙跟她說話,她懶得聽、懶得回答,從來都是周廣缙自說自話。好像他們新婚時,彼時他還點一下頭,“嗯”或“好”一聲,偶爾笑一下。佩玉卻連個動作、聲音、表情都沒有。
三年裏他的衣食起居無人照料,他糊裏糊塗地混過去。現在佩玉不肯替他打點衣物,“別人碰過的東西我不想碰。”
管家來與佩玉商量每天的飯菜安排。“随便!”她毫不關心。在日本時他們經濟不寬裕,佩玉放下富家女兒的身段,親自操持。為了他的健康,即便是早飯也準備葷菜。
吃飯時,周廣缙習慣成自然地把空碗遞給妻子要她幫着添飯,佩玉視而不見。他尴尬地欲自己起身添飯,一旁走來上菜的崔媽趕緊接過碗給他填滿。從前佩玉總是把剛好适口的茶送到他手邊,現在佩玉從不給他倒茶。沒有柔情蜜意,沒有撒嬌。
“吹個曲子吧,佩玉。”
“很久不吹,生疏了。”
“你吹得那麽好,生疏了也好聽。來,試試!”
“沒有大鼓書好聽,又說又唱,故事精彩。左手挾銅板,右手擊鼓,還有三弦伴奏,多熱鬧!”
周廣缙一聲不吭地走開,他明白妻子為什麽突然肯與他搭話了,她存心要拿大鼓書來羞辱他。佩玉素來對待下人寬和,不願與他們計較,周廣缙希望佩玉也能饒恕他的過錯。
分離的三年裏,他為妻子積下許多貴重的首飾。他記得妻子嫁給他的前六年裏,他不僅沒為妻子買過首飾,在日本妻子還把自己陪嫁的首飾當掉以補貼家用。佩玉在日本五年沒添置過一件新衣。
“我不喜歡首飾,我不要行頭。”
那是個說書的女藝人,要什麽行頭。他賺她入手幾乎沒費什麽心思,只憑他的身份和氣度就搞定了。“那件翠色的衣服怎麽不見你穿了?”他沒話找話。那翠色的衫襖襯得妻子肌膚愈加嫩白,夫妻倆都很喜歡。
“扔了!”
“怎麽?舊了?”
“從前的衣服我都扔掉。”
“什麽時候扔的?”
“去上海前。”
“為什麽?”他知道自己多餘問,他寄希望于有別的答案。
“你碰過的東西我都不要!”
我碰的最多的就是你,他沒敢說。他忽地心驚,“我們的結發呢?”
“燒了。”她淡淡地說。
“那......絹帕呢?”
“燒了,我猜你有一個新的了。”
周廣缙走出去,她居然毀了兩人間愛的信物!新的?哪來的新的?那個人他根本不在意!
周廣缙回家後徑直去書房找妻子,盡管她無時無刻不冷臉對他,他依然渴望見到妻子,看到她才心安。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背對着他坐在案前的女人是佩玉。霧鬓風鬟不見了,他茫然地摸一把那才及粉頸的短發,快速轉到妻子面前,“佩玉,你......”,他壓抑不住自己的震驚。這是要鬧哪般,與他做兄弟?
“我下周一去女子師範教書。”
“好,你想教書就去吧,可為什麽剪發?”
“我是通知你,不需要你同意!剪發清爽!”
佩玉每天不給他找點別扭大概就會不痛快。
戚佩玉繼續去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學,周廣缙每天都用自家馬車接送妻子上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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