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帝後齊心
合陽殿內,淮祯正頭疼得緊。
他的暗線來報,近日舞弊案發酵,楚韶也被卷進了輿論風波中。
說他徇私偏袒倒也罷了,居然有人暗戳戳地在把百姓的注意力引導到南岐舊國和楚韶的關系上。
這些消息,自然都是從太傅府流出來的。
文騰為了文氏在宮中的地位,不敢明着揭露,便在指縫中随意露出只言片語,由着悠悠之口去傳,三人成虎,楚韶如今在百姓心中,只怕是豺狼虎豹般的存在了。
淮祯擰了擰眉心,他可以庇護“妖後”,卻無法庇護南熹。
楚韶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中溱将士的血,一旦被人知道他就是當年中溱人人膽寒憎恨的邊境大敵,那麽就算淮祯權勢滔天,也無法逆着民心把楚韶留在身邊了。
文騰想用舞弊案打掩護,把楚韶從後位拉下來,借此成全文容語,淮祯明知他心思不純,一時也無反手之力。
此番,他是完完全全被言官逼到被動的地步了。
要破死局,就需有人做出必要的犧牲,他已動了武力解決文氏一黨,千載罵名自己背的念頭。
“君上!君上!!”
溫硯踉跄地跑進殿內。
“又怎麽了?!”淮祯擡眸看他慌張的模樣,擰眉問。
溫硯轟然跌跪在地:“楚姑娘...楚姑娘沒了。”
玉盞自手中脫落,摔得四分五裂,楚韶盯着司雲:“你再說一遍?”
司雲臉色如土,平日裏笨口拙舌,也不知該怎麽委婉表述:“楚小姐穿着鳳冠霞帔,從明志城樓跳下,就倒在李篤狀元的馬前...公子,你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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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被這一席話砸懵了般,他呆滞了片刻,雙眸湧出淚,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節哀”二字抽空了般,他腦中快速劃過昨日明姿的種種異常,忽然擡起手狠砸了自己腦袋一下。
“殿下!”香岫和司雲都吓了一跳,連忙上手攔着楚韶。
“她昨日是來跟我告別的...我在犯什麽蠢!居然沒發現她有輕生的念頭!?”
楚韶沒有嚎啕大哭,眼淚無聲地縱橫了滿臉,手掌貼着桌面,艱難地支起身體,就要朝外走,“我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司雲攔在楚韶身前,顫聲哀求:“公子別去,別去看...”那麽高摔下去...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了。
楚韶不知哪來的力氣,直接推開了司雲,往殿外疾走而去,淮祯匆忙趕到栖梧宮,恰好摟住了不管不顧往外沖的楚韶,見他滿臉是淚,便知明姿的事情沒瞞住。
“小韶,你冷靜些。”淮祯強忍悲痛,把楚韶抱在懷中。
楚韶在他懷裏,終于痛哭出聲,“她待我如親弟弟,她做錯了什麽要落得這樣的結局?楚家二老怎麽辦?明姿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了!淮祯,你是皇帝,為什麽連我的姐姐都保不住啊?”
“對不起...對不起。”
自負如淮九顧,頭一次覺得自己無能透頂。
楚韶痛苦地捂住心口,“我也是個沒用的,我早該想到,她對宋皓用情至深,怎麽可能輕易走出來?是我誤了她,是我間接害死了他們兩人...!”
他呼吸漸重,喉間湧出鐵腥味,擡眸茫然地凝望四周,只覺得天地倒懸,眼前一黑,往後倒了下去。
香岫驚呼:“君後!!”
淮祯抱住身體下沉的楚韶,目中充血,朝司雲喊:“召慕容進宮,快!”
司雲一個閃身飛出了栖梧宮。
淮祯心跳如擂鼓,打橫抱着楚韶沖進寝殿,甫一放到床上,楚韶猛地彈起上半身,嘔了一大口血,弄髒了淮祯身上的錦衣,他跌回軟枕之中,臉上的血色似退潮般散去。
香岫吓得哭了出來,淮祯尚算鎮定,“去備熱水,把他平日吃的那劑藥再煎一碗來,把栖梧宮所有宮女都召到殿外候着,慌什麽?!快去!”
他說這話時,手心冰涼,直到香岫疾跑出寝殿辦事後,淮祯才将手從楚韶身上移開,握慣刀劍滿是槍繭的手,在冷汗中顫抖。
楚韶已經陷入昏迷,手卻依舊緊緊抓着心口,将那裏的布料全部揉皺,似是劇痛難忍。
淮祯不知所措,他擦拭楚韶嘴角的血跡,一只手覆住楚韶的手背,心懸在了高聳的斷崖之上。
“輕煦,你別吓我...”
他滿腦子都是一年前險些把楚韶氣死的畫面。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慕容被司雲提進了寝殿。
一見到楚韶身上的血跡,慕容便知大事不妙,他脈都不看,直接掏出一包一早配制好的藥,交到司雲手中:“熬成汁,端過來!要快!”
司雲閃身去辦。
慕容先施針,才開始搭脈,倒像是一早猜到這是什麽病症。
淮祯耐心地候在一旁,仔細觀察慕容的神情轉變,見他眉間緊擰,從未舒展過。
針灸之後,楚韶抓着心口的手漸漸松了下來,安靜地昏睡過去。
淮祯才問慕容:“你是早料到會有這個症狀?”
慕容長嘆道:“君後今日這般,還是鐘情蠱作祟。”
心中的猜想被驗證了,淮祯後背生涼:“鐘情蠱不是已經解了嗎?當日你明明同朕保證過,情蠱不會害命,最多算是微毒。如今一年之期已過,他又精心調養了這麽久,鐘情蠱怎麽還能作祟?!”
“陛下!鐘情蠱如果是在一年後自動消解,那确實不會害命!但當日種種變故互相拉扯,情蠱是在楚韶心神俱損的情況下強行破除的,這才是情蠱最致命的危害啊!楚韶的身體是傷透了!這之後他又是被捅又是墜崖,鐵人都經不起這般折騰!”
淮祯如被刀割,他最怕的事情發生了——他當日對楚韶種種不得已的傷害,如今已成不可逆的定局。
“可是這數月來...他已經好了很多了,他都被朕養胖了啊!”
“楚韶在宮裏炊金馔玉千般仔細地調養着才沒有病痛襲身,可一旦他開始勞心勞力,這身子就肉眼可見地在坍塌,看似雲蒸霞蔚,實則風一吹就能倒。”
慕容心中自責不已,畢竟他是下蠱的幫兇:“陛下搬盡天下金山銀山,微臣拼盡一生醫術,最多最多,能保他五年。”
“五年?!”淮祯執過楚韶的手,上面的鈴铛還系着,他不願相信,“朕把他禍害得只剩五年壽命了?”
慕容跪在地上,一時無言。
“怎麽會這樣?”淮九顧把楚韶微涼的手心貼在臉上,哽咽道,“朕如今什麽都有了,卻護不住楚韶挂念的人,也留不住楚韶的心,現在你說,朕連讓他好好活着都做不到了?”
他垂淚,痛聲道:“早知如此,朕寧願不要中溱江山。”
慕容想起北游的昆蘭族人,深知淮祯是進退兩難,忠義不能兩全。
“陛下不必苛責自己,其實還有最後一線生機。”
淮祯懸在眼尾的淚挂住了沒掉下去,他看向慕容。
慕容道:“微臣少年游歷西夷時,曾聽那裏的神醫提過,西夷皇室有一棵神樹,叫‘鳳凰木’,據說是鳳凰涅槃而生的神樹,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若以其花入藥,起死回生都不在話下。”
淮祯重燃希望:“朕現在就修書一封,以十五座西邊邊境城池換鳳凰木!”
“陛下,這神樹是西夷國寶,恐怕不是十五座城池能換回的。”
淮祯想了想說,“那就讓西夷滅國,西夷的國寶自然就成我中溱的國寶了,韶兒就有救了。”
慕容:“......”
“鳳凰木有靈性,殿下若為奪取而大操兵戈,恐怕會事與願違。”慕容看了看床榻上昏迷的楚韶,“君後仁慈,也不會願意陛下為他一人重燃邊境戰火的。”
“...先派使者,去西夷皇室表達誠意,若能和平交易,自然是最好。”淮祯親吻着楚韶的手心,眸中盡是自責與柔情,“韶兒好好活着,朕才能贖罪。”
司雲端了藥進來,淮祯摟着楚韶,讓他靠在自己懷中,楚韶未醒,藥喂不進去,淮九顧便自己喝了一口,再嘴對嘴渡過去。
慕容牽走了氣鼓鼓的司雲,把寝殿的門帶上了。
楚韶在昏睡中隐約覺得有人在蹭自己的嘴唇,他哼哼唧唧地抵抗,最後在一陣藥香中睜了眼,就見淮祯果然在輕薄他。
然而他還是遵從本能地咽下了剛渡進口中的藥汁。
淮祯很樂意在床上當個無賴,但今日他不會。
藥喂完了,他把楚韶放回床上,沒有提起慕容說的那些事,只柔聲問:“心口還難受嗎?”
楚韶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眨眼間,眼眶又蓄了淚水,他握住淮祯的手:“厚葬明姿,善待楚家。”
“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淮九顧招來溫硯,“拟旨,追封楚明姿為德清郡主,以公主之禮厚葬。升随州知府楚宏為二品觀文殿大學士,調他回京,賜別院為官邸。”
楚家二老進京常住,既方便宮內照應,也能讓楚韶寬心。
“還有...”楚韶撐着起身,追加道,“等事情水落石出,讓宋皓與明姿合葬,望他們來世能再相逢。”
“朕一定還宋皓清白。”淮祯又拟了一道旨,“德清郡主以死告發太傅弄權,朕不能不重視,傳旨下去,令鎮國公溫崇全面接管刑部,徹查此次秋闱舞弊案,貢院,刑部,太傅府相關人等,都要配合鎮國公查案,若有人敢違拗,不必上報,直接以欺君之罪誅之。”
溫崇是武将之首,開國大将,廣得民心,也是淮祯最重要的一張底牌,但若是沒有楚明姿以死明志,淮祯連打出底牌的機會都不會有。
“明姿死前,還想着替我澄清,她是為了我才不得不死的...””
楚韶想起司雲轉述的那些話,心口像壓了石頭般難受——外界的诋毀傷不到楚韶,楚韶也根本不想要所謂的清白盛名,但是真正看重楚韶愛護楚韶的人,是決不能忍受他遭受這種傷害的。
淮祯也感激明姿,感激她壓住了南岐舊國的謠言,讓楚韶能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楚明姿用她的性命,回擊了民間不堪的言論,換來了給宋皓翻案的機會,換來了楚韶的清譽,也讓淮祯擺脫了完全被動的死局。
淮祯親吻楚韶的額頭,将他摟進懷裏,他在安慰楚韶。
楚韶沒有抵抗,這件事,不能怪淮祯。
文氏弄權,是中溱朝堂的痼疾,不能指望一個剛剛登基三個月的新帝徹底拔除病根。
文騰不死,明姿的悲劇會不斷上演在楚韶在意的人身上。
他甚至可以預想到,如果哥哥還在京中,此次遭殃的就是他的親哥哥。
楚韶虛弱地攥緊淮祯背後的衣服,他疲倦地阖上眼眸,容許自己與九顧相互依偎片刻。
再睜眼時,眸中已不見悲痛與脆弱,只有無盡的殺意。
作者有話說:
妖後成長進度:90%
追妻進度條暫時不動:40%
文氏三章內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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