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禍國妖後(三)(二更)(2.3
李篤和那七個被當場吓軟的言官當日便被提進了明鏡司。
軟骨頭也有軟骨頭的好處,比如面對審訊時,只言語恐吓兩下,他們便把自己知情的全都抖落了出來。
如此,那張名單上又多了幾人,有幾個原本是不用死的,現在也非死不可了。
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
先是死了文妃,再是泰央殿當場處決刑部要員,又氣癱了貢院的谏議大夫。
這樁樁件件加起來,連街上的小乞丐都看得出,這次的“大清洗”是沖着文太傅來的。
文騰從喪女之痛中回過神時,他的門生已有數十個被人暗殺在宅邸之中!
他惶恐難安,不敢相信楚韶竟然敢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從前文騰靠着祖上的威望和楚韶的把柄壓制被帝王身份束縛的淮祯,尚且還算威風。
如今淮祯不在京中,楚韶左手玉玺,右手兵符,又是溱帝名正言順的君後,可謂有名有權,做任何事都能名正言順,毫無阻礙。
他明刀真槍地來,切斷了文氏一黨引以為傲的三寸不爛之舌,踹翻了禮法倫理,可謂無法無天!
文騰節節潰敗,甚至寄希望于淮祯回來鎮鎮場面救救他,可西夷遠在千裏之外!
為了保命,文騰只能收拾家當逃亡為上!
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明鏡司的監視下。
“公子,文騰帶着文府護衛往北邊逃了。”司雲替楚韶換了盞燈,順便禀道。
楚韶執着朱筆,不慌不忙地在名單上劃去了五十幾個人名,這些人,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流放的流放,但凡跟文氏有瓜葛的,全部拔出蘿蔔帶出泥,一個別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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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溫家帶人去堵文騰,務必抓活口。”楚韶咳了兩聲,擡手端起藥碗,壓了一口藥汁,蒼白的臉上回轉些許血色。
司雲擔心道:“公子還是先去床上睡一會兒吧?”
“無妨。”楚韶揉了揉眼睛,聲音微啞,“他往北邊逃,那更是自投羅網了。”
也不知為什麽,這群亡命之徒總喜歡往北游的地界逃,魏庸如是,文騰也如是。
文騰不知道,北游的溫敦可汗對楚韶懷着什麽心思。
中溱邊境,寒風凜冽,從重重關卡突圍而出,文騰身邊的私家護衛已所剩無幾。
身後馬蹄聲緊追而來。
“大人!溫家小将追來了!”護衛甲策馬沖到文騰身邊,急聲道。
文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追兵領頭之人,是鎮國公次子溫露白。
文騰譏笑一聲,“一個病秧子,你們也怕!?殺了他!”
“是!”護衛立刻帶着一小隊人往回沖殺。
溫露白見他們忽然折回,一時惱火——怎麽哥哥來追他們就怕地屁滾尿流,他來追這群人就敢回頭反擊,瞧不起誰呢?!
溫露白擡手從背後抽出一把箭羽,搭上長弓,鷹一般的眼睛瞄準了護衛統領的首級,拉滿長弓。
唰地一聲,箭羽破風而出,只見那護衛眉心一紅,當場穿了個漏風的血洞,眼睛充血,身下馬兒還在跑,護衛僵硬倒地,被馬蹄踩臉。
“哼!”溫露白得意地仰起臉,一陣冷風打來,他又帥不過三秒地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卻不忘振臂高呼:“活捉文騰者!小爺我重重有賞!”
溫家軍士氣高漲,飛奔上前。
文騰眼看事情棘手,立刻揮動馬鞭,策馬飛奔,他身後的護衛一波又一波被殺下馬背,他望着近在眼前的邊境線。
邊境線內圍,已埋伏了北游無名部落的武士,他們是文騰養在北邊的一小股勢力,也算是狡兔三窟的後手之一。
他這三十年來做了那麽多虧心事,自然是盤算着一朝事發得有個容身之所的,分裂成十二個部落的北游就是他最後的退路。
這些年他一直出資養着這群武士,如今派上了用場。
這群北游人不敢在中溱境內和中溱士兵明着厮殺,只能等着文騰逃至北游境內,再做接應。
文家護衛拼死保護文騰逃出邊境線,一個個用身體做掩護,箭術奇絕的溫露白被他們幹擾視線,無法射中文騰的馬。
邊境線近在眼前,文騰內心已揚起東山再起的雄心,以為自己必能逃過此劫,忽然!
北游境內殺出一隊正規兵,直沖那群埋伏的武士而來,三兩下将這群不成體統的無名部落兵擊潰!
文騰瞪大雙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馬兒已經奮力越過了邊境線,踏入了北游境內。
就在他入境的一瞬間,兩把利箭穿風而來。
一把射中了馬的屁股,一把射中了文騰的右腿!
馬兒劇痛之下癱倒在地,文騰摔下馬,右腿中箭,他已逃不了了。
汗血寶馬的鐵蹄停在文騰面前,文騰擡眼望去,見馬上之人不到二十,身上穿着帶有雄鷹圖騰的箭袖勁裝,脖頸手臂上圍着一圈灰色的狼毛,他的雙眸微微泛藍,面容英俊,野性之中帶着幾分青澀的霸氣——竟是江東可汗,溫敦岱欽!
岱欽收了箭,卻往中溱境內看去,他方才一箭射中了文騰右腿,有人跟他打配合似的,幾乎在同一時間射倒了文騰座下的馬兒,這才把人輕而易舉地擒住了。
他好奇地張望過去,只見一個裹得如雪球般的俊美少年,在月下騎着白馬趕來,他手中還拿着一把漆黑長弓。
溫露白認出此人身份不凡,對方又帶着兵,為免兩國誤會,他主動擡手止住了緊跟而上的溫家軍,自己勒着缰繩策馬邁入北游境內,拱手道:
“在下中溱溫霈,奉命捉拿亂臣賊子,敢問閣下大名?”
岱欽一笑,想起楚韶之前教過他的中溱禮節,拱手回道:“本王是江東可汗,溫敦岱欽。”
溫霈一驚,心道君後居然能勞動北游可汗親自來抓文騰?真是有能耐!
文騰眼看走投無路,立刻拖着傷腿跪在岱欽面前:“溫敦可汗!我曾是中溱文官之首,中溱朝野有何弊端漏洞我一清二楚!只要可汗今日能庇護我,我必當效忠北游,助北游反攻中溱!”
岱欽面露嫌棄,目光流轉時,見溫露白也露出了同一副嫌棄表情來。
“本王不想要兩姓家奴。”
溫敦岱欽拍了拍馬背,汗血寶馬也嫌棄地撇了撇蹄子,不讓文騰抱着它的馬腿。
“聽說你在京中專門跟楚韶作對?今日本王親自來拿你,就是想為貴國君後出一口惡氣。”
岱欽搖搖頭,譏諷地說,“你倒是上趕着來賣國,實在是有辱,有辱那什麽?”
一時想不起南邊的這個成語怎麽念來着。
“有辱斯文。”溫霈笑着接道,岱欽恍然:“對,就叫有辱斯文。”
“來人,把他五花大綁,送回中溱境內。”
文騰當即被北游士兵五花大綁,溫霈讓手下接手,如此交接完人犯。
溫露白忽而想起之前在京中聽到的關于楚韶在北游的事情。
楚韶險些嫁給江東可汗這件事,自然是被淮祯瞞了下去,中溱境內只知溫敦可汗差點娶了顏盞恩和,卻不知這位顏盞氏就是楚輕煦。
所以文騰才會想着投奔江東。
溫露白是知道些內幕的,比如這位可汗曾通過某種手段得到了淮祯賜婚的聖旨——把楚韶賜給他。
“文騰是可汗抓到的,可汗若想見君後一面,也無不可啊。”
京都離北游國都不算很遠,快馬三個時辰就能趕到。
“......”岱欽明顯是心動了,最終卻搖了搖頭,“還是不見為好,怕見了忍不住把他搶回北游來。”
這話聽着十分孩子氣,溫霈覺得好玩,便笑着說:“我會告訴君後,可汗幫了大忙。”
“多謝。”岱欽斟酌了兩下,才道:“代我向恩和問好。”
“一定!”
溫霈掉轉馬頭,正準備離開,卻不知方才被擊倒在地的文家護衛沒有死透,他忽然跳起,舉刀霍霍向溫露白砍去!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連溫霈身邊的士兵都沒反應過來!
溫霈箭術奇絕,但毫無功夫,一旦被人近身攻擊,只有等死的份!
離溫霈命門只剩纖毫之距時,刀轟然落地,護衛胸口中箭,竟被箭風帶着甩出了一米遠!
溫露白猛然回頭,岱欽晃了晃手中的長弓,“注意安全,溫小将軍。”
溫霈怔楞半刻,朝岱欽微微點頭,這才策馬離開。
岱欽便在邊境線外目送他們一行人離去。
直到确信身後沒有目光注視後,溫霈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岱欽已騎着寶馬回草原了。
溱宮午門外,刑場。
文騰不敢相信他此刻跪在了刑場上。
他雙手被捆在背後,未愈合的箭傷還在流血,他跪在了刑場上。
刑場周圍,聚集了一群圍觀的百姓,包括之前為太傅聲援的書生,此刻也在看熱鬧。
楚韶坐在監斬官的位置上,親自來送文騰一程。
他如此俊美,在文騰眼裏,又是如此恐怖。
“楚輕煦...你怎麽敢!”文騰面如土色,憤聲痛斥,“我是兩朝元老,先帝心腹!我為中溱做過多少貢獻?!”
楚輕煦柔聲道:“我怎麽聽說昨夜在邊境,你還想叛出中溱,去輔佐北游可汗啊?”
“我...!”
“叛臣!走狗!”百姓之中,有書生率先罵道,立刻有人高聲附和。
然而這道聲音寥寥無幾,因為太傅今日為何跪在刑場上,百姓心中還未有明确定論。
說他操弄科舉舞弊,沒有證據。
說他幹涉刑部公正,沒有證據。
說他貪污赈災救濟金,沒有證據。
哪怕今日文騰已是必死的結局,百姓心中依然覺得此舉不妥。
但不會有人站出來為文騰開罪的,他們還井然有序地站在官兵拉起的護欄外,生怕近了,太傅砍頭的血會濺到自己身上來。
文騰絕望之中,忽而大笑起來,“你們這群烏合之衆,蠢貨!你們可知現在高坐朝堂的這位君後是誰嗎?!”
“南岐的安寧侯,名字叫楚輕煦,三年前,擊潰我中溱邊境數萬将士的邊境大敵,也叫楚輕煦!你們這群蠢東西,奉一個險些滅了自己國家的人為君後,哈哈哈哈哈!可笑至極!愚昧至極!”
他終于把最大的一張底牌抛出來了,原想拿來威脅淮祯,如今看來,是沒有命活到君上回京了。
那便與楚韶同歸于盡!
“需要我提醒在場的各位,當年邊境受南岐侵擾時,戰況有多慘烈嗎?!十萬士兵,存活兩萬!那八萬人,都是死在楚韶手裏,都是楚韶害死你們的兄弟姐妹!你們都忘了嗎?!”
文騰用目光抓着一個老人,“你的兒子,可能就死在楚輕煦手裏啊!”
他又看向一個年輕婦人:“你的丈夫,也會死在他手裏!”
“你們繼續捧着這個敵國禍患,捧着這個禍國妖後,中溱必亡!中溱必亡啊!!”
司雲雙目瞪大,恨不得拿石頭堵上文騰的嘴。
在場衆人,也為文騰所言而驚疑不定。
楚輕煦不慌不忙,給足了文騰慷慨陳詞的時間。
直到他用那三寸不爛之舌,把楚韶渾身上下都诋毀得一無是處,把中溱百姓對南岐舊國的恨意時隔三年再次引燃到頂點後。
他才拿起一方令牌,扔到地上,輕描淡寫地道:“斬。”
手起刀落,文氏一黨的主心骨,中溱兩朝元老,天下多少書生舉子奉為老師的文騰,人頭落地。
血灑過刑場,衆人先是寂靜,忽然一只烏鴉落地,開始啃食新鮮熱乎的血肉。
有小孩哭出聲,這一聲劃破了所有死寂。
“你到底是不是南岐人士!”有位老者忽然望向楚輕煦,哀痛地哭喊,“你真地殺了我中溱八萬子弟嗎?”
楚韶淡然,戰場上的血債若計較起來,那南岐滅國時的二十萬士兵的性命又該怎麽算?
算不清的。
那就不算了。
群衆忽然哄鬧起來,禦前侍衛牢記君上臨行前的命令,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都護住了君後。
那群百姓再憤怒,終究只是平頭百姓,又能拿一國之後如何呢?
司雲眼看民憤滔天,已經可以預見之後的腥風血雨,他不解地問楚韶:“公子直接殺了文騰就好,為何要讓文騰有機會說出那些刺耳又誅心的話呢?”
楚輕煦看着司雲,眸中淡淡,他輕聲道:“因為我從未想過,和淮九顧能有長久的未來。”
“阿嚏——!!”
遠在西夷的淮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喜滋滋地同淮暄炫耀:
“一定是你皇嫂想朕了!”
作者有話說:
韶兒:是在想你,想怎麽把你的中溱翻個天:)
離正式的弑夫弑君不遠了。
*本章為2.3W海星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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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