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皇嫂比皇兄靠譜多了!”

淮暄身邊連個随身的近侍都沒帶,他哭得如此傷心,楚韶一時問不出所以然。

他給淮暄擦了擦洶湧而出的眼淚,不想這麽一抹,淮暄本就沾了泥污的臉更成了大花貓了。

“乖阿暄,別哭,先跟我進來。”

楚韶牽着淮暄進了侯府,侯府衆人已經驚醒,見二公子領着一個哭得哇哇亂響的小乞丐進門,一時弄不清是什麽情況。

又聽二公子吩咐道:“宋伯,去把東院的客房收拾出來,再備上洗澡的熱水。”

宋伯立刻應了去辦。

“香岫,讓人去廚房端碗熱的肉粥,再把溫牛乳取一壺來。”

香岫正要應聲,一陣風吹起淮暄額前的碎發,她看清小乞丐的面容,驚得破音:“賢王...賢王殿下?!”

楚韶一時也解釋不來,只擡手示意她:“快去吧!你家小王爺餓成什麽樣了。”

但見淮暄瘦了一圈,臉色枯敗憔悴,一定是好幾天沒吃上一頓飽飯,香岫忙往廚房趕去。

這時天才要亮起,侯府的早膳多吃得清淡,廚司甚至還未采買歸來,一時半會兒備不上山珍海味。

“司雲!”楚韶喊了一聲,司雲從屋頂上跳下來,聽公子吩咐道,“殺一只從北游帶回的肉牛,給淮暄煮牛肉火鍋。”

一聽有牛肉火鍋吃,淮暄立刻想起昔日在栖梧宮蹭飯的快樂日子,更是悲從中來,眼淚又洶湧而起,把楚韶急得不知所措——這到底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啊?!

淮暄的手心也是微涼的,不及楚韶暖和。

如今是冬初的時節,再過幾日就要下雪了,淮暄身上穿的卻是薄薄的秋衫,在這個已經降霜的早晨根本抵不住寒冷。

楚韶先把淮暄領進客房,讓他泡個熱水澡,剛替他把客房的門關上,楚昀就疾走了過來,問:“出什麽事了?一大早亂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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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客房裏還傳出哽咽抽泣的聲音,聽着實在是委屈至極。

“是淮暄。”楚韶牽過哥哥,顧着淮暄的自尊,壓低了聲音說:“想是受了什麽委屈,跑來訴苦的。”

楚昀疑道:“我若沒記錯,這位小王爺,前兩年不是與西夷的大單于聯姻了嗎?如今怎麽也該是西夷的國後才是,西夷離岐州,可是橫跨了大半個中溱啊,他怎麽來的?!”

楚韶擰了擰眉,是啊,淮暄怎麽也該是養尊處優的國後才是,怎麽就混得這麽慘?!

他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現下只能先讓他安置下來,再仔細詢問。”

這時,客房裏伺候的小厮走了出來,手裏抱着淮暄剛換下來的衣服。

楚昀上前瞧了一眼,見衣服雖也是宮裏才有的绫羅綢緞,但顯然是穿了好幾日不曾換下,而且衣裙膝蓋處,竟還有磨損和破口,衣料也十分單薄,秋日穿還算可行,冬日決計是不夠的。

他想了想,與輕煦說:“前幾日,玉繡閣剛送了批新的冬衣來,淮暄的身形跟你差不多,不如我去挑幾件給他先穿着?”

“好,就依哥哥的。”楚韶正被淮暄哭得心亂,有兄長提醒才想到這一層來。

等淮暄泡完熱水澡,穿上暖和的雲錦,又挽着衣袖喝了兩大杯熱牛乳,這才緩過些精氣神來,只是雙眼依舊紅腫,雙唇也略顯蒼白,像是被人虧待了許久,根本不是一頓飯能立刻養回來的。

“阿暄,你...你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楚韶問出這話都有些不忍心。

淮暄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湧了上來,他含着兩汪淚,捧起杯盞,噸噸噸灌了一整杯牛乳,像在喝一杯壯行酒,放下杯盞時,嘴邊一圈白,他自己擡了衣袖抹了去,似是拿出了壯士斷腕的勇氣和果決來:“我要休了述律澄輝!”

楚韶毫不意外,果然是西夷宮裏出了問題,他正色道:“是不是述律澄輝欺負你?”

淮暄鼻頭一酸,“他何止欺負我?他還用鐘情蠱騙我!!”

“鐘情蠱”三個字,已讓楚韶聞之色變。他忙起身,掰過淮暄的兩只耳朵,細看耳垂上并沒有紅朱砂,一顆心還是懸着:“你別告訴我,述律給你用了鐘情蠱?”

“我沒有中鐘情蠱,是我想給述律用來着。”淮暄好久沒有被人這樣緊張關心過了,他什麽都願意同皇嫂說,“當年陪皇兄去西夷時,我向慕容猶讨了他手裏最後一顆鐘情蠱,原本打算下在述律澄輝的酒裏,讓他愛上別人,我好脫身,可這畢竟是兩國聯姻,不是兒戲,而且述律澄輝當時的确也給足了誠意。”

楚韶認可地點點頭,當年西夷确實給足了誠意,不僅直接娶淮暄為國後,還同淮祯承諾他在位期間永不侵擾中溱的西邊邊境。

當然了,西夷是打不過中溱的,但能永久避免這種小摩擦,确實是邊境子民的幸運。

聯姻的婚宴兩國國都都有舉辦,婚禮十分隆重,僅次于當日淮祯給楚韶的大婚之禮。

楚韶當時礙着廢後的身份,不能列席婚宴之中,也沒有正當名頭送禮,卻也收到了西夷和京都兩方的喜糖,那喜糖裏還夾着碎金——只從喜糖就能看出,述律澄輝至少曾真心待過淮暄。

這兩年,明鏡司的線報也寫了,小王爺在西夷一切安好,夫夫和睦。

“前兩年的日子,倒也不是過不下去。”淮暄微微垂眸,“那時他待我很好,好到我不忍心下鐘情蠱,也想過為了兩國和平,就把日子這樣過下去,況且那棵樹種活要三年,皇......”

“小王爺!再喝杯牛奶吧!”香岫忽然打斷,上前往淮暄杯裏又倒了滿滿一杯溫牛奶,倒奶的時候,香岫背着楚韶,朝淮暄用力眨了眨眼。

淮暄猛地警醒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險些說漏了嘴——三年之期未到,鳳凰木的事情決計不能讓皇嫂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再服用心頭血養出來的花,那皇兄這兩年多的堅持将半途而廢。

香岫打斷得太過刻意,刻意到連楚昀一個局外人都看出這兩人之間守着什麽秘密,楚韶自然也看出來了,他擡手撥開香岫,看着淮暄濕漉漉的眼睛問:“什麽樹要三年才能種活?”

“......”淮暄被皇嫂看得心虛,又灌了一口牛乳,才想好措辭,“是西夷宮裏的神樹,叫鳳凰木。”

“這棵樹,要用心頭血才能養活,是述律澄輝為陸子星種的。”淮暄不擅說謊,便只能把西夷的事情如實告知,只字不提中溱國都如今也有一棵鳳凰木。

楚昀聽到“心頭血”三個字,眼前莫名浮現宮裏每月月初送來的那朵奇花來。

那花的花蕊是白色的,只有最中間染着一點鮮豔如血的朱紅色,湊近了聞還有隐約的鐵鏽味,像極了被誰滴了血進去染紅的,但這花一旦煮成花汁,氣味就會變成奇香,跟鐵鏽味相差極遠。

楚韶從未見過生的鳳凰花,也不知自己每月服用的藥是宮裏送來的,他自然不會做此聯想,只抓着另一個重點問:“陸子星是誰?”

淮暄紅着眼眶道:“十年前,陸子星代替述律去異國做了質子,據說一過去就死在了戰亂裏,自此成了述律澄輝心裏不可觸碰的白月光。當日因緣際會之下,述律救我脫困,只是因為我眉眼間,有幾分像陸子星。”

楚昀聽不下去了,“你皇兄知道嗎?”

淮暄垂下眼眸:“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還讓你聯姻啊?!”楚昀拍案而起,“親弟弟被視為替代品,一國之君也能忍?!”

大概是代入了小韶,楚昀憤怒異常,如果有人敢把自己的寶貝小韶視為別人的影子,楚昀一定會把那個負心人和那道影子一道抹了去!

“皇兄知道內情後,也曾想過毀了這段聯姻。”淮暄抽泣道,“是我自不量力,以為自己能贏得過一個死人,我當時天真地以為,能為故人種十年鳳凰木的述律澄輝至少是個有情之人,只要我耐着性子等,總能等到他把這份情轉移到我身上,但我沒想到...陸子星竟然沒死。”

楚輕煦摩擦着指腹,凝重道:“他活着回來了?”

“何止啊,他活生生地闖進我的生日宴,當着我的面倒進述律澄輝的懷裏,這兩年來的假象在那一刻逐漸崩塌。”

淮暄的憤慨是那樣無力,“陸子星身嬌體弱,喝的藥出了問題,述律就認定是我動了手腳,陸子星自己摔倒了,也成了我推的,陸子星有一點不順意,那一定是我害的。”

他冷笑一聲,自嘲一般地說,“我雖不得父皇寵愛,但也是中溱皇室堂堂正正的皇子,但在述律眼裏,我就是這麽一個小肚雞腸卑鄙龌龊的小人。”

“阿暄...”楚韶擁住淮暄,不願聽他這麽貶低自己。

淮暄接着說:“三個月前,我終于往述律的酒裏下了鐘情蠱。原想就此脫身,但種種巧合之下,述律澄輝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成了陸子星。”

“這下他對陸子星更好了,為了陸子星的一句話,述律澄輝立刻把我從國後的位置上貶下去,當日聯姻時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陸子星成了和我平起平坐的王妃。”

楚韶雖然憤怒,但忍不住問:“鐘情蠱最初一個月,中蠱之人會癡傻如三歲兒童,你若真想就此脫身,三個月前就是最好的時機,為什麽會到今日才離開?”

“我的确想趁他癡傻,騙一封和離的書信,就此和西夷脫離關系。”淮暄面露痛苦之色,“可是很快我就發現,述律澄輝根本沒有中蠱!他是裝的!!”

這似乎是淮暄最委屈的點,他沒忍住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控訴,“述律澄輝,他就是個人精!他讓我以為他中了情蠱,這樣就能和陸子星光明正大地你侬我侬,有了情蠱做擋箭牌,連皇兄向他讨要說法都理虧!”

“我如今在西夷宮裏,形同笑話,既然是笑話,還傻呆呆地留在那裏供人取笑不成?半個月前,我收拾了包袱,逃回中溱。”

淮暄痛苦地捂住臉頰,眼淚從指縫溢出:“述律那個狗東西居然還派人追殺我。”

“啊?!!”楚韶一下明白為何淮暄會身無分文,落魄如乞丐了!

他忙扶起淮暄,把他渾身上下都仔細打量了一遍:“你有受傷嗎?!”

淮暄搖搖頭:“...沒有,幸好我跑得快。”

楚韶這才放心,又覺得這事實在怪異,如果說淮暄在西夷境內被追殺,還算說得過去。

但他都入了中溱境內,西夷一個小國,豈敢在中溱地界追殺中溱的王爺?這不是自讨滅國之苦嗎!

況且以淮暄的身份,在中溱随便找個州郡落腳都能得到優待,絕不會落魄至此啊!

中溱境內還有京中撒出去的密度極高的眼線,再加上楚韶的明鏡司——淮暄但凡入境,絕不至于瞞得過京都和岐州啊!

“阿暄啊,你從西夷一個人跑到岐州來的?”楚韶試探地問,“你...是不是沒走官道啊?”

這似乎又戳中了淮暄傷心的點,“我...我...我迷路了,我從未來過岐州,在荒郊野嶺繞了三天才找到一個農夫帶路......”

“啊這......”

難怪淮暄入境也毫無消息,他恐怕一出西夷就在迷路,官道不走,走荒郊野嶺,本來西夷到岐州,至多三日就能到,在淮暄這兒,兜兜轉轉,居然繞了小半個月,把一個光鮮亮麗的小王爺,繞成了可憐兮兮的小乞丐。

過往淮暄四處游玩,身邊都帶着許多人侍候,他就是去享受的,如今脫離了別人的保護,整個中溱于他而言都快成迷宮了。

“皇嫂,我是不是很沒用啊?”淮暄哭着問。

“胡說。”楚韶忙安慰他,“是述律澄輝有錯,你離開他是對的,但是阿暄,這畢竟是兩國聯姻,你要休夫,也得讓你皇兄出面交涉,你此番本該先回京都,向宮裏求助,你若是回京都,應該也不至于迷路啊。”

“皇兄是一國之君,他若出面,這事豈不是會鬧得很大......”淮暄本意是想拖夠三年,等楚韶續命成功了,再讓京裏出面解決。

如今三年之期未到,淮暄就無法真正灑脫。

淮暄所顧慮的問題也對,若是真地和離或是休夫了,西夷和中溱算是撕破了臉面,這事終究是要慎重,否則頭頂被懸刀的只會是邊境的百姓。

這時,廚司端了新鮮的牛肉火鍋來,那香味誘得淮暄食指大動,連眼淚都神奇地止住了。

楚韶替他先盛了一碗牛肉湯在碗裏晾着,安撫道:“你若是不嫌棄,就先在侯府住着,等你皇兄給出決策?”

“不嫌棄不嫌棄。”有了安穩舒适的住處,又有人關心,淮暄覺得自己可算苦盡甘來,終于破涕為笑,“皇嫂比皇兄靠譜多了!”

楚韶聽了笑着糾正道:“我已是廢後,你喊我哥哥吧,再稱皇嫂不合适。”

“哪不合适了?廢後又不等于和離。”淮暄抱住楚韶,賴在他懷裏,“我就是要喊你皇嫂。”

楚韶無可奈何,也不作反駁,招呼哥哥一同坐下來吃火鍋。

安寧侯府一早就吃起了牛肉火鍋,與此同時,淮暄在岐州的消息,也被快馬加鞭地送到京都皇宮裏。

作者有話說:

即将上演狗血倫理家庭情感調解節目,特邀嘉賓:啾咕,韶兒。

啾咕馬上就來

但兩人沒有那麽快見面。

樹苗發育進度: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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