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剛黑，郭前還沒出來，山陽澤卻有些等不及了。他食指在黑山精華上輕輕一彈，道：“天黑了，快出來透透氣。”

天知道一個鬼要怎麽透氣？

郭前無可奈何，化作一縷青煙從黑山精華裏飄了出來。

可惜鬼不能臉紅，山陽澤仔細看了郭前好久，雖然臉色依舊慘白，不過視線飄忽不定來着，想必還是害羞了吧。

“大王……”郭前欲言又止，“你白天是不是……有什麽難事了？怎麽一直……”郭前記得大王有一次說話，他想心事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的手裏想捏個什麽東西，但是今天白天，他那塊黑山精華都被捂熱了，而且就沒涼過。

山陽澤幽幽嘆了口氣，道：“确有煩惱。”說完這句山陽澤停頓了。

在外人看來，山陽澤可能是在組織語言或者憂心忡忡不知道從何說起，但是實際情況略微有點不一樣。

要是現在就說思之如狂之類的話會不會把鬼直接惹鬧了？有了！

“唉……”山陽澤嘆了口氣，道：“上次雷劫，你在我面前大喊天道不公，我事後想了很久。”

郭前看着似乎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不那麽僵硬了，到讓山陽澤覺得錯失了一個好機會，不過關于雷劫還有修煉的這個問題，他也的确有不少感慨。

“妖怪修煉不易，每一次功力進階，都會有雷劫要度，不管是一心向善還是常年茹素，甚至像我們這種根本就不沾人間煙火的，也一樣是九道雷劫。”山陽澤聲音漸漸放緩，“本來是山間的動物，壽命比不上人類，一旦修煉成精，就要面對天道降下的雷劫，還有人家道士的追殺。那麽一開始，究竟是誰做出妖怪不容于世的這個決定的……”

話題被引的有些沉重了，郭前想了想，安慰道：“大王，這麽些年來，你是唯一一個從山修煉出靈識的，我已經死了快一千年了，你是第一個。常言說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大王，要是你堅持下去了，肯定就能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想——”山陽澤聲音突的沒了，上面那些不過是成為黑山老爺之後的一點點思索，但是愁緒被引了上來，有些話不由自主的特別想傾訴。“我想當個人。”

沒形容詞，沒副詞，就這麽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出來卻好像話費了全身的力氣，山陽澤将臉埋在手裏，又小聲重複了一遍：“我想當個人。”

他原來只是個略有大志的小道士，每天跟着師父幫人擋煞改運，盼着師父能教給自己更加高深的法術符箓，日子過的也算還幸福，可是後來穿越了，成了個妖怪頭子。

一開始是怕被一山的妖怪看出破綻，雖然黑山老妖本體的威壓十足，法力高強，滿山的妖怪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山陽澤本來是個人啊，對上妖怪他內心深處依舊有一絲惶恐，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憋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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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做好心裏建設，打算隐姓埋名重回人間生活的時候，雷劫來了。說是黑山老妖的雷劫，可是一山的妖怪死的死，傷的傷，還有那幾個擋在他身前的妖怪，都讓山陽澤動容。

雖然這些妖怪都純良的很，實力超群，但是情商偏低，可是偏偏又将他的話奉為聖旨，于是不知不覺中，這山上剩下的妖怪都成了他的責任。那句話是怎麽說的，甜蜜的負擔，再加上甜蜜這兩個字，負擔依舊是負擔。

現在的生活雖然逐漸上了正軌，可是山陽澤依舊害怕某天他的妖怪身份被揭穿，害怕他不得不回到深山老林裏過着遠離人群的生活，所以歸根結底，他心裏最最認同的身份，還是人，他最最想當的，還是人。

不過現在他成了妖怪已經是事實了，黑山老妖也不知道被煽火到哪個犄角旮旯了，山陽澤按照道家的法子找過黑山老妖的元神，羅盤分毫不動，那只能說明原主已經徹徹底底的煙消雲散了。

山陽澤就這麽半推半就半強迫的接受了妖怪這個身份，又為了讓自己過的舒坦，帶着這些妖怪到了人間。雖然有點違和，不到迄今為止，大家的新身份适應的都挺好。

郭前默默飄到他身邊坐下，一點分量都沒有，“大王，每個鬼怪都想當人。哪怕我死了這麽多年，也一直都想着能喝了孟婆湯，去投胎轉世。”郭前安慰道：“大王已經修煉出人形了，已經跟常人無異了。大王來鎮上這麽多天，交了不少人類的朋友，一點破綻都沒被看出來過，大王的人做的很成功。”

我本來就是個人，不過這話依舊說不出口。人總是有那麽點劣根性的，自己不痛快，總想拉着別人一起，于是山陽澤問道：“那你為什麽又不去投胎呢？”

郭前臉上閃過一絲傷痛，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剛死的那兩年鬼差不抓我，後來我無意之中走上修煉的道路，他們就更是避着我走了。”他又想了想，道：“我當了這麽多年鬼，也查到一點線索，可能是我心中還有什麽執念，也有可能……我的屍骨被人拿去做了什麽……”

山陽澤畢竟是個成年人，自我調節的能力還是有的，這愁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又對自己刺探郭前的行為有點不齒，輕聲道：“沒事，我們一家子妖怪，總是能把你的屍骨找回來的。”這話說的似乎有所不妥，找回來再讓他投胎麽？

于是山陽澤正義凜然又道：“只是你這一身修為，散去了也怪可惜的。”

郭前笑了，“找回屍骨，我才能繼續修煉啊，不然心中總有挂念。”他的聲音變的輕快了許多，“不過大王方才說相當人，我倒是有兩個法子。”

山陽澤臉上一亮，急急道：“快說！”

郭前故意賣了個關子，道：“這法子倒也不難，以大王的實力，雖要廢些功夫，不過指日可待。”說着郭前給山陽澤抛了一個在山陽澤看起來是“媚眼”的眼神，繼續道：“這第一嘛，就是修煉成仙了。”

山陽澤依舊不解，道：“此話怎講？”

“你想啊，仙有來源于人的，也有來源于鬼怪的。等修煉成仙，那不就超脫人妖鬼怪的範疇了，到時候也就無所謂是人是妖了。”

這一句明顯是調笑，氣氛好了許多，山陽澤笑着又問：“那第二條呢？”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突然變了個味道。

郭前收了臉上的笑容，道：“還有昆侖，傳說那裏有盤古大神留下的遺跡，找到它，就能滿足你三個願望。”

山陽澤嘆了口氣，這兩條哪一條都不怎麽靠譜。先說修煉成仙，他最近都不怎麽敢修煉，甚至恢複黑山老妖的法力，也是徐徐圖之的，怕的就是法力增長太過，下一次雷劫提前來臨了。

按照郭前的說法，他七百多年前來的時候，黑山老妖剛剛度過一次雷劫。山陽澤腦海裏雖然沒有黑山老妖度雷劫的記憶，但是七百多年前黑山老妖的法力究竟到了怎麽樣一個程度，他還是比較清楚的。

換句話說，他要是撒丫子修煉了，這也不是沒辦法的，山陽澤掌握了不少道門基本符箓，配合着這個修煉，事半功倍。要是全力修煉，恢複老妖的法力不過幾十年，興許連二十年都不到，然後按照這個法力增長的比例算下來，等到法力恢複再過上二三十年，他就又該度雷劫了。

再沒找到能合理避雷的方法之前，山陽澤打算悠着點來。

至于第二條，昆侖。關于昆侖的傳說形形色色，數不勝數，誰知道昆侖究竟在哪兒呢？而且找到昆侖就能滿足三個願望的這種說法，總覺得是哄騙小孩子，或者某些人有心流出的謊言，背後的陰謀詭計無數。

不過……要是按照他的實力，大概整個找一遍，也就幾年的時間，到時候也好早早死了這條心。

郭前看着山陽澤臉上飄忽不定的神色，知他心中還有猶豫，道：“昆侖這個說法，由來已久，從古至今不少帝王将相在那裏得了莫大的好處，不過畢竟是仙家山脈，蹤跡難尋，總得有點機緣什麽的，才能找對地方。”

莫大的好處，這幾個字入了山陽澤的耳。

昆侖，是個傳說中“萬物盡有”的地方，甚至在道家裏，他也是華夏大地的龍脈之祖，那裏有西王母的瑤池、蟠桃，還有長生不老藥，甚至還有兩位帝王的到訪，可惜年代久遠，真假難辨。

不過考慮到妖怪已經成了活生生的現實，說不定在那裏就有度雷劫的法子呢？或者至少能找到妖怪為什麽不容于世的原因。山陽澤将郭前說的這兩個法子細細在心裏盤算了一通，修煉成仙得徐徐圖之，不過尋找昆侖什麽的，也要慢慢做起來了。

只是……山陽澤看着已經坐在床邊的郭前，本來是打算培養感情的，沒想到成了抒發心中苦悶了。但是轉念想想，這種心裏話他可從來沒跟以前的老妖怪說過，其實也算進步不是。

山陽澤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往床上一倒，什麽話都不說了。郭前被他這幅模樣騙了去，也不去後院曬月亮了，坐在床邊默默的陪着。

美人在側，可惜陰陽兩隔，摸不着碰不到，山陽澤略苦逼的看了一個晚上，心裏哪點苦悶早就轉化成了憋屈。

第二天一早，随着第一聲雞啼，郭前回了黑山精華裏，山陽澤抖擻抖擻精神，帶着懷書去齊府拜訪了。

齊家老二雖然已經搬出了齊府，不過齊老大還是不太放心，想請他們去看看，特別是上回的屍油，是不是真的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