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梁山北峰大約一千米出頭，他們現在在快靠近山頂的地方，保守估計，至少也在八百米上下。一座依山而建的陵墓，墓穴可以在山腰，可以在山腳，甚至在山下，但是這麽高的位置出了東西，稍顯奇怪。

按照已經被盜挖的唐陵墓來看，基本都是在山腰靠下的位置，據考證是從山腰開始挖，向下挖個幾十丈的地方修建了玄宮，按說都是唐朝的皇帝，陵墓的風格也不應該相差太多才是。

一時間幾人都看着那個小洞，沒說話。山陽澤借機将郭前拉在一邊，問他究竟怎麽了。

郭前已經成了鬼，當然臉色是不可能再慘白了，他道：“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郭前又将山陽澤往邊上拉了拉，幾乎是咬着山陽澤耳朵在說話：“到現在我雖還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但是生前死後的事情已經能想起來七七八八了。”

“我記得有一次李顯說過，他要讓武後不得超生，他要用青銅将整個墓穴都封起來！”郭前說完這話似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頓了頓，似乎又覺得不太可能，“将整個墓穴都封起來……早先我感應不到自己屍骨，以為是他将我的屍骨封了起來，卻沒想到……”

聽了這話，山陽澤卻考慮起用青銅封穴的可能性來，要說皇帝想做什麽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李顯真的對武後有這麽大仇嗎？他又疑惑的看了看郭前。

郭前指着乾陵周圍一個個的陪葬墓，道：“你看看這些陪葬墓，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章懷太子墓，許王、澤王還有義陽公主，哪一個不是被武後害死的。”

順着郭前的手指，山陽澤一個個看了過去，“這是！”

“沒錯。”郭前點頭道：“就是你想的那樣，進去不能死人，一個都不能死！”

山陽澤看了看那邊洞口圍着的紀老板一夥人還有督主一夥，表面上看他山陽澤跟督主是一夥的，甚至紀老板也是被督主請來的，表面上他們一共十二個人最主要的目的都是尋找長生不老藥，但是實際上……

山陽澤，不用說是為了找尋郭前的屍骨，雖然說他對長生不老确有好奇，但是若是兩者起了沖突，那他指定是要奔着郭前屍骨去的。不過……張三豐所說的“成仙路斷”，會不會在這裏也找到一絲線索呢？

督主，代表的是西廠，是皇帝，目的最為單純，就是找到跟長生不老藥相關的一些事情，回去獻給皇帝。

至于紀老板，他帶了手下夥計，趙一到趙四四個，單看他們配合起來打洞的速度還有手法，那一定是老江湖了，還有紀老板口中這麽多年只養了兩對兒的那兩個怪人，就看着人員配備，就知道紀老板下了血本了。那麽他所求的回報……督主早先承諾的黃金百兩，免除賦稅三年真的能滿足他嗎？

山陽澤拉着郭前又走了回去，聽到趙一說：“老板，不管怎麽說，這青磚還有青銅，肯定不是山裏能長出來的，這下面是必定有東西的，且不管他是什麽，挖開再說。”

紀老板還有點猶豫，道：“你也知道，墓建的這麽高，不和規矩。”

趙一一撸袖子，道：“我們方才可就只看見這一處地方有蹊跷，若是繞開這一處再從山腰開始查探，那可就是瞎貓撞死耗子了，碰不碰得到我就不能保證了。”

Advertisement

紀老板又看了看督主，督主道：“我們已經上山兩天了。下面的祭祀一共只有七七四十九天，在我們來之前已經開始了七天，若是我們不能在剩下的時間裏打通墓穴，找到東西再出來……”

聽了督主這話，紀老板一跺腳道：“挖！”

天已經黑了，紀老板從包裹裏取出一盞半面挂着銅片的小燈，遞了過去，又道：“挖！”

這燈跟平常家裏用的不一樣，家裏的燈都是三百六十度發光的，這燈壁上挂了兩片銅片，能調整到只有九十度發光，是夜間工作者的必備工具。

趙一接了燈，跟剩下兄弟三個，還有兩個錦衣衛，都拿了鏟子，輪換着将方才那個只容鐵錐通過的小洞一點點加粗了。紀老板去安排那兩個怪人歇下，又回來這邊聽動靜。

表層那三四米的土很是松軟，裏面還混雜了不少枯枝爛葉，不過小半個時辰就挖好了，下面的土就是已經被壓實的了，一鏟子下去還能聽到清脆的撞擊聲，唬的紀老板壓低聲音急忙道：“小點兒聲！夜裏安靜，小心被聽見了。”

聲音一小力氣自然也小了，他們六個人每人一刻鐘，輪了兩輪下來才挖到方才鐵錐碰到的黃銅和青磚，地面上的三人也沒閑着，幫忙将挖出的土堆在樹後，等着出來的時候再封上洞穴，這個時候，山腳下已經傳來了雞鳴的聲音。

仗着巡山的兵士已經被調走了不少，幾人并沒有休息，依舊是加緊幹活，不一會，就在下面清出個約莫一米見方的空地來，剛好能讓兩個人并肩站着。

“有點麻煩。”洞下傳來趙一的聲音，半響，他順着兩邊鑿出的小洞爬了上來，道：“下面先是一層青磚，我已經清掉一些了，但是再往下，是一層青銅，敲來敲去後面都是實心的，這個就不好辦了。”

紀老板聞言也親自下去敲了敲，上來後道：“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一處結構，總之要是這麽貿貿然挖下去，萬一後面是九層青磚，挖上一個月也不一定挖的開。”

聞言，督主看了山陽澤一眼，道：“上次去山裏，聽聞你用了什麽法子？”

山陽澤略有遲疑，道：“我倒是有個符箓能更容易的破開山壁，只是這青銅隔絕法術，須得先破開青銅才行，況且這又是座帝王陵，想必裏面各種禁制，不知道還管不管用。”

幾人盯着洞口看了半天，紀老板道：“先左右上下再清一清，看看能不能找到一處青磚較薄的地方再下手。青銅這東西……得來不易，想他也不會将整個墓穴都包上的。”

這是已經做好了要硬來的打算了，山陽澤拿出方才疊好的符箓，一人發了一張，道：“一會下去萬一真要遇見什麽，把這符撕了，能稍稍抵擋片刻。”

紀老板拿了三張符，給他那兩個怪人一人發了一張，雖說有個怪人聽不見也看不見，不過依舊接了符，想來他們也許有什麽其他的交流方式。

六個勞力又開始挖洞了，紀老板一邊幫着提土，一邊道：“其實這個行當，真真難的就是挖洞，你想想，這墓穴能有多大？進去無非就是前中後三室，充其量前面再加上一個大殿，中、後兩室兩邊再有兩個耳室。皇帝的陵墓，無非就是面積大一些……”說到這兒，紀老板頓住了，他疑惑道：“不過這裏有東西，真心奇怪。”

興許是紀老板不安定，他将心裏的疑惑又跟督主還有山陽澤兩個講了一遍：“正兒八經的墓道口肯定是在南邊的，那個就不要想了，我們現在挖到的，最有可能就是天井了，只是修這麽高的天井，究竟是為了什麽。”

話音剛落，洞裏傳來趙一興奮的聲音，“老板，找到了！”

山陽澤急忙跟着紀老板跳下洞去，只見他們已經沿着山體的方向向下又挖出去兩米多，趙一用鐵鏟不住的敲擊青銅，聲音空蕩蕩的，那一面指定沒什麽東西了。

紀老板一臉是笑，道：“快給我騰出地兒來。”說着，他翻上洞口取了個層層包裹住的盒子下來，盒子打開，是兩個不大的玉瓶子，他将東西遞給趙三，又取了水囊過來。只見趙三先打開一個淺色的瓶子，倒了半瓶子液體在青銅表面，然後紀老板又加了水上去，片刻，趙三又将深色瓶子裏的液體倒了約莫三分之一下去，只見兩種液體混合，不住的冒泡，飄起白煙來。

紀老板道：“上去歇會，一會就得。”

眼看着墓穴就要挖開了，幾個人都有點興奮，吃了些東西喝了水，下去一看，那青銅上被腐蝕了一個大約半米見方的洞出來，露出裏面的青磚，青磚壘成的牆壁上缺了一塊，方才空蕩蕩的聲音就是敲擊這一處發出來的，紀老板提着燈往洞口一照，只見一只蒼白的手骨架在那裏！

走在第一個的紀老板被吓了一跳，道：“怎麽會這樣！難不成這裏已經進過人了！不對，這分明是從裏往外挖的！”

當下幾人将洞裏的那手骨往外一拉，只聽見裏面嘩啦啦一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山陽澤分明看見洞裏面不止一具骨架，竟是一具一具首尾相連，就好像……難道是被殉葬的工匠？

趙一取了油燈一照，果不其然，石壁後面是一條硬生生從青磚裏挖出來的小洞，僅容一人通過，還得是比較瘦的才行，這洞裏放眼望去，視線所及都是屍骨，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勢，只是被前面的青銅還有外面的墓磚徹底封了去路。

趙一用方才已經廢了的鐵錐往裏捅了捅，只聽見嘩啦啦的響，同時一陣惡臭傳來，趙一被熏的往後退了兩步，道：“得先清理掉。”

随着洞裏的青磚被鑿開，屍骨被拉出來，他們的身份也逐漸明了，的确是唐朝的匠人，雖然身上的衣服已經不剩下什麽了，但是腰間的石牌上明明白白刻着年份以及一個役字。

這時候山陽澤又主意到一個細節，就是頭一具屍骨，他從洞口深處的手指其實是少了一塊的。這個人的姿勢，是趴在地上，右腿伸在腰腹側邊，左手撐着地面，右手前伸，方才從被腐蝕出的小洞看見的，就是他前伸的右手。山陽澤問過紀老板，他用的液體只是腐蝕青銅用的，對人骨沒什麽損傷，而這人的手指，包括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根指頭的斷口平齊，還沾着點灰，但是又不是拿利器剁的。

就好像是……挖開了最後一塊墓磚，卻發現外面已經被澆上了青銅，絕望之下将手伸進了還沒完全凝固的青銅一樣……

山陽澤想起郭前說的絕對不能死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借口喘喘氣，将人拉倒洞口外面道：“這洞裏怕是死了不下三五十人，但是我覺得裏面似乎沒有鬼魂。”

郭前點頭道：“我也沒察覺出什麽，不過若是這樣就只剩下兩種可能了。”

山陽澤想起宮裏那個吸收了不少死嬰的厲鬼，道：“只剩下一個最厲害的……”

郭前笑笑，安慰他道：“你看這場景，分明就是這些人先挖開洞，然後才澆灌的青銅汁，若是這樣，那麽這個洞肯定被發現了，洞口的那一邊一定會被封上的。若是不跟墓穴相同，不管死了多少人都沒關系的。”

說了沒兩句，底下幾個人也上來了，趙一大口的吸着新鮮空氣道：“得先散味兒。”

紀老板接過話茬，看了看督主錦衣衛還有山陽澤等人，正色道：“你們都是第一次下地，臨下去之前，還有幾條規矩要交代一下，否則出了什麽事，我們各奔前程，誰也顧不了誰了。”

“第一，進去都聽我指揮，我說好才能動手。”

“第二，開棺的時候絕對不能吐氣，所有人都憋一口氣，我們輪換着來。”

說完這兩條，紀老板一拍大腿，道：“暫時就這麽多，下地吧！”

臨下地之前還有兩件工作要做，因為洞口很是狹窄，人都得趴着往前走，驢和狗是下不去的，所以這兩位被放歸山林了。其實紀老板的第一個建議是滅口，不過……總之是沒有滅成。

第二件，就是把方才挖出來的洞口僞裝一下，紀老板的四個夥計用木棍架了個架子，撒了土和樹葉，舉着下了洞穴後往上面一概，做的有些簡單，不過要是沒人踩上來估計也露不了陷。

趙一打頭陣，衆人終于進了這個不知道會通往哪裏的洞穴了。

沿着洞穴一路向下，先是傳過了一道約有一丈半的青磚牆，然後洞穴稍稍寬了一些，周圍也變成了壓實的土。一路上，前面的兩個人時不時的要清理路上散在的工具，還有屍骨，因此行進不是特別快。

洞穴轉了個彎，終于是一點陽光都沒有了，唯一的照明就是趙一手裏的那盞燈。山陽澤前面是督主，後面是郭前，爬着爬着，坡度逐漸變陡，要用點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往前面那人身上栽去。又爬了不知道多久，只見洞穴前面突然出現一道裂縫，若是在平地上，那是用力一躍就能跳過去的，可惜在洞裏，連身子都沒法直起，就更別提跳了。

趙一舉着燈晃了晃，道：“下面牆壁上有鑿出來的腳踏，有人從下面爬上來過。”

但是……山陽澤看看依舊望不到頭的洞穴，越過這條縫隙，前面的洞穴依然有散在的工具等物，他們要走哪一條路呢？看這架勢，前面的洞穴才是被殉葬的匠人鑿出的逃生之路，可是這縫隙，一看就是天然形成的，又會通往哪裏呢？

紀老板道：“墓穴裏是不會有縫隙的，不管這下面有什麽，我們還是往前走。”說完他似乎也不是很放心似的，推了推爬在他前面那個身形略高大的怪人，道：“你們看一看。”聽到這話，趙一急忙滅了燈，周圍一片黑暗。

山陽澤看見身形較小的怪人将頭上纏繞的布拆了下來，只見他頭上光禿禿一片，兩個眼眶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耳朵那裏也是兩個小小的隆起，似乎是天生就是這副模樣，那人長的極其瘦小，從前面幾人讓出的縫隙爬了過去，到了縫隙邊朝下看了看，又擡頭看着前面的洞穴，大怪人開口了。

“下面看不清，前面沒有。”

聽到怪人說下面看不清，紀老板道：“那還是往前走。”

督主就在紀老板身後，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拉住他的腳，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似乎紀老板不說明白，他是不打算往前了。

紀老板等着小怪人又把頭圍起來，趙一點了燈之後才道：“這兩個是雙胞胎，打從娘胎裏就沒見過太陽，小的天生就是聾子，也看不見，大的五感正常。我将他倆養在地下，中間有專人照顧，再——”說到這兒紀老板頓了一下，道：“再通過些許考驗，小的那個就能看見平常人眼看不見的東西，能聽見人耳聽不見的東西，然後這些信息，就能通過他哥哥的口告訴我們。”

別說督主了，連山陽澤都靜默了一會，紀老板說的這樣輕松，但是每一條細想起來不選上百八十個候選，那是成功不了的，怪不得他說什麽“只得了兩對”。山陽澤嘆了口氣，剛想說點什麽，便察覺身後的郭前好像是沒抓牢的樣子，突然跌進了他懷裏。

郭前怎麽可能抓不牢，山陽澤沒顧得上感概投懷送抱什麽的，就聽見郭前在他耳邊道：“我們下去。”

山陽澤精神一震，能讓郭前開口的，除了他的骨頭再沒別的東西了。于是山陽澤道：“這裂縫既然能有人上來，下面必定有東西，況且直上直下，豈不更方便些。”

這話聽起來也挺有道理，況且這些人說白了其實目的各異，于是裝模作樣的規勸了兩句之後，紀老板給山陽澤和郭前留了些東西，帶着剩下的人又往前走了。督主想來想去，山陽澤若是找到東西是逃不走的，但是紀老板……于是督主拍了拍山陽澤的肩膀，跟着紀老板往前走了。

等到前面的人走的看不見光亮了，山陽澤一個法術招了黑驢黑狗下來，道：“我們黑山小分隊，現在開始去找寨主夫人的骨頭，出發！”

沿着洞穴往前爬的紀老板一行人，在又轉過一個拐彎的時候，那大怪人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他倆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