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歸田

第十三章

凡事點到為止就好，說完這番話之後，葉梓青就回去了。

李角說得對，如果她來勸說，難免惹人厭煩。

所以她不打算這樣做，而是想讓鄭悍自己體會。

話梅的屬性在于讓人感受不同的人生軌跡，所以如果鄭悍有按照她所說的話去做，那麽今天晚上，鄭悍就會在夢中回到鄭勇去世的那天。

和現在所不同的是，夢中的鄭勇并沒有去世，而鄭悍則會以第三視角在旁觀看，看完在另一個鄭勇還活着的世界裏她的一生。

葉梓青的自信心完全來源于那次和李角的談話。

從他話語中透露的細節可以看出，鄭勇心底裏還保留有良善，并且與鄭悍也關系非常親密。這樣的一個人，葉梓青相信如果他還在世一定會阻止鄭悍走上這條道路。

第二天葉梓青去送早餐的時候，應答聲比往常來得更晚了些。

敲了好幾下門，裏面才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進去時鄭悍低着頭，似乎是不想對上她的眼神。

葉梓青一邊把包子放到她桌子上一邊觀察她，發現她眼睛有點腫，還紅紅的一圈，顯然是才哭完。

今天的早餐是小籠包，皮被細細幹過，薄得甚至能透光，咬開一個小口肉汁就争先恐後地往外溢，兜都兜不住。

鄭悍一反常态地沒有對此作出評價，只是沉默地吃着。

“你那個求來的話梅，還有嗎？”她突然開口問。

葉梓青：“有是有，但我想沉溺于夢中并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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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悍沒有說其他話，但是葉梓青并不着急。

畢竟這也不是小事，做出改變的決定需要勇氣以及思考的時間。

果不其然，幾天後的會堂上：

“我以後不想呆在山上了，種種田養養雞，過些平常人的日子也不錯。”

鄭悍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說出上面這句話。

衆山賊靜了一秒，反應過來後炸開了鍋：

“不是吧，老大要金盤洗手？”有人哀嚎。

“沒文化就別瞎學那些文化人，金盆洗手！”

“關你屁事，我就喜歡大金盤怎麽了？！”

“我艹你們要打去那邊打，別瞎攪和話題！”

……

會堂裏亂哄哄地吵成一團，鄭悍不耐煩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山賊們頓時噤若寒蟬。

“別吵！”她視線掃過他們一張張臉上，“我已經決定了，你們要跟我就跟，不跟便滾！”

靈水村裏今日一派喜氣洋洋。

前幾天葉梓青又下來了一趟，告訴他們，她最後再上一次山就不會再去了。今天，正是葉梓青和他們說好的歸期。

平安歸來就好！山賊們都是些什麽人啊，和他們打交道，想想都要打冷顫的。

這次好不容易全手全腳地回來了，以後還是離山賊們躲得遠遠的為好。

村民們心有餘悸。

不過葉梓青好像比村民們想象中更順利，拍着胸脯保證她現在有了足夠本金開鋪賺錢，到時整個村子的生活都會變好起來，不像現在這麽貧困。

不僅如此，她當時還神神秘秘的：“孫爺爺，您前幾天不是說年紀大了下田有點吃力嗎？我給您找了幫手來。”

這麽好啊，孫爺爺笑呵呵的，但也沒太當一回事。

衆村民們在山下翹首以盼等好久了，在等得嗓子都快要冒煙時，終于讓他們看見那遮天蔽日的大樹下隐隐約約地出現了個人影。

“是梓青！”

“梓青這次真回來啦！”

有眼尖的率先看到，興高采烈地給其他人播報。

“不過，怎麽感覺後面還有人……？”他嘟嚷道。

跟在葉梓青身後，從茂密樹叢中鑽出來那人身形高大，赫然是個男子。

能在山上跟着她下來的，想也知道是什麽人了。

村民們臉色一變，但依舊強顏歡笑着：“沒事，這應該就是梓青說給孫爺爺他找的幫手了吧。”

“雖然說總感覺那裏沒什麽好人，但若然是認真改正的，也不是不能給一次機會……”

話還沒有講完，那處赫然又鑽出一個人出來。

等等，不是一個，是……

兩個，三個，四個……數到後面，根本都數不清了。

從那個前人走過的豁口處，源源不斷地有人鑽了出來，仿佛下餃子一般毫無盡頭。

十分鐘後，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這黑壓壓一堆山賊。

還排兵列陣的成一個個方隊，整整齊齊看着就吓人。

鄭悍背着手在山賊們面前晃：“他們都被我訓過了，以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下田種地、養雞喂豬，有什麽髒活累活統統指揮他們幹就行，別和他們客氣！”

村民們直哆嗦，不敢動彈。

鄭悍見狀，一個肘子打在面前某山賊身上：“兇神惡煞的幹什麽！瞧瞧把村民們都吓到了，一個個都給我精神點，友善一點，不然別人都被你們這死樣吓跑，不願意來教你們做事了！”

山賊們慌忙屏息收腹，咧嘴露齒，笑出一口大白牙出來。

他們習慣了嘴角向下，擺出一副兇巴巴的狠惡樣子，現在猛然要他們微笑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只好扯動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盡量擴大嘴邊弧度，活像要吃小孩的狼外婆。

村民們更害怕了。

李村長慌忙把葉梓青拉進了屋：“梓青，這是怎麽回事？”

其他村民們也有比較擔心的，紛紛擠了進來想聽解釋。

葉梓青便把鄭悍的身份、現在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并且保證他們這回是真的老老實實，不會再做出傷害村民們的事了。

山賊們久未做過這些事情，所以她打算先讓他們跟着村民們學習，這段時間裏正好算作免費勞工了，還能順便給村民們減輕一點壓力。

另外住宿夥食的問題也不用擔心，靈水村鄰近有個村子，近幾年來村民們紛紛外出，已經近乎荒廢。葉梓青上次下山就是為了此事，提出想要出錢租下房子，那裏的村長很快就同意了。

還有意外之喜。

鄭悍這幾天有主動找葉梓青問起之前開鋪的事情，看上去改變主意了。而這麽多年下來，他們儲存的小金庫可比五百兩多不知道多少倍，若然真的加入，開店的事情必然還要順利不少。

她把事情說的盡量清楚詳細，也耐心解答了村民們的問題，很快就令他們初步打消了顧慮。

這麽看來，倒是不虧的買賣。

如果山賊們能真的遵守約定不傷害他們，那能有免費幫手減輕壓力，那也不錯。

村民們猶豫着，暫且先應了下來。

山賊們的第一個任務，是學習如何下田種菜。

為了更方便教學，葉梓青還給他們整了個一對一學習計劃，每位村民都分配一個山賊，把具體責任落成到實處。

比如說現在，李角分配到的任務就是幫孫爺爺種地。

孫爺爺顫抖着将一把鋤頭遞過來：“你、你先拿着，看看我是怎麽做的吧……”

嗯？這老頭還真想使喚他做事？

李角本來就對此不滿得很，即使勉強跟來這裏，也是打算裝模作樣劃劃水算了，哪想到這村民這麽大膽，竟敢真的要指揮他，頓時眼睛一瞪，兇悍萬分地瞪了回去。

孫爺爺瑟縮回來：“不、不用你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孫爺爺彎下佝偻的身子，認命地拿起鋤頭開始幹活。

李角則大爺似的站在旁邊，兩手空空啥也不幹，舒服得很。他還嫌人幹得太慢，害他在這大熱天時受這暑氣的苦，不能回屋子裏舒舒服服地吹風，時不時催促道：“喂，快點！就老成這樣？”

他每催一聲，孫爺爺的身子就抖一下，手上動作又加快幾分。

葉梓青巡視到這附近，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其他山賊都磕磕絆絆地開始了，李角好歹也是個小頭目，怎麽還做個壞榜樣。

李角有點心虛，但還是嘴硬：“你別指望又用那個什麽解藥來威脅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八成是在訛我罷了！”

葉梓青驚訝：“你現在才反應過來啊，未免也太遲鈍了。”

“你……”李角恨得牙癢癢。

不用這一招，自然有別的招數。

葉梓青把孫爺爺拉到旁邊，如是這般地囑咐一番。

“這真的可以嗎？”孫爺爺猶豫道。

“放心吧，肯定可以。”

孫爺爺穩了穩心神，再次向李角走去。

“幹嘛？又想叫我做事？你都一把年紀了，不會想讨打吧。”李角懷疑地瞥他一眼。

孫爺爺沒有再堅持。

他只是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來，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而又堅定，以氣吞山河之态吼出：“大家快來看快來瞧啊——”

“你們的這個娃兒，他不聽勸啊，還欺負老人，要不要臉啊——”

“鄭悍呢——我要找鄭悍告狀——”

李角他不知道，孫爺爺有個業餘愛好，就是唱戲。

肺活量奇大，一口氣唱上十三折不帶停的，現在鼓足力氣開口，更是聲如洪鐘。

霎時之間，田裏同樣還在工作的山賊村民們全都齊刷刷地往這看來。

地裏又空闊沒有遮蔽物，李角覺得自己簡直成了活靶子，被四面八方的譴責目光射成一只刺猬。

“知道了知道了，別鬼吼了！！算你狠！！！”

李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把奪過孫爺爺手裏的鋤頭，從牙縫裏擠出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