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過招

天光正好, 溫度也很是相宜。

章氏前腳起身後，思齊也緊跟章氏的步伐出門走走，沒走出多遠就遇上了二阿兄劉城的生母範氏。

範氏也知道劉赟和章氏的忌諱，所以自打潘氏出事以來, 就不大敢往思齊跟前湊了。

但如今姚氏得了章氏的青眼, 把持府中諸事, 地位也選提升到了她的以為之上, 這對于範氏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當大家都得不到一件東西的時候, 人的心态會變得平和，可當資歷和子嗣遠不比自己的姚氏上位壓過自己一頭後, 範氏心态就失了衡——吃不好，睡不香, 日夜難安地總是想着這事。

如今已經到了這般境地, 範氏也就不顧從前那些規矩，她見到思齊後心頭一喜，快速兩步上前跟了上來，陪笑着殷勤地問了聲好，一副要陪思齊走走的架勢。

思齊詫異地看了範氏一眼, 似乎對于她的自來熟不太适應。雖然思齊和劉赟後宅的女人接觸不多, 但她畢竟是二哥的阿娘, 劉城待她這個妹妹也着實不錯，就算看在二哥的份兒上，思齊也不好拂了範氏的面子。

範氏不是那種伶俐讨巧之人，跟思齊說起話來也是如此, 她絆絆磕磕地同思齊寒暄幾句類似“女郎這幾日睡得可好、進飯可香、回來以後還住不住的慣”的話語。

思齊點點頭一一應了下來。

範氏擡頭小心地看向思齊, 發現她臉色如常, 并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的不耐煩, 範氏膽子大了起來，便又跟思齊說起了姚氏。

在範氏的話語當中，姚氏是一個不顧禮數，工于心計且毫無可取之處的人。

她不該趁着家裏沒人哄騙老太太，哄得老太太失了分寸，只看到她一個，把旁人踩在腳下；不該一哄好了老太太就用盡心機拿到了家中的掌控大權，在府中作威作福，讓她們這些老人兒都要看她眼色行事；不該日日去老夫人身邊纏着老夫人，擾得老夫人忘了府裏小郎君和小娘子，只顧着她一個……

反正千不該萬不該，都是姚氏的不對，話裏話外希望思齊能夠管管。

老太太已經受了誤導，翁主您可萬萬不能再被這姚氏迷惑下去，一個後宅該有一個後宅的規矩，不能讓這種後來者憑着花言巧語把前頭的老人兒越過去，朝廷裏做官也還講究個論資排輩兒，您說是不是？

思齊被範氏的這一通言語驚得一時說不出話說。

範氏平常看着這麽少言寡語的個人，沒想到能在這麽一會兒功夫就竹筒倒豆子般的倒出這麽一通話來，想來這些念頭還不知道在心裏存了多久。

思齊覺得範氏的思維走進了一個誤區。

姚氏再怎麽出格，也是她的庶母，是她的長輩。這後宅裏面的事情，章氏能管，劉赟也能管，但她這種小輩卻不能随意摻和。

這些事情，就算是劉衡未來的妻子也不能置喙，何況她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娘子？

範氏說看好她，希望她幫自己讨回公道，難道是因為覺得她很有主母氣質麽？

思齊想了想，道：“她到底是父親的側室，是我的庶母，就算您說得這些都是實情，我卻也總不好跑到祖母和父親那裏指手畫腳……”

範氏當即就要落淚了：“您如今都是王主了，您都說不成，那妾身還能找誰說理去？”

思齊也覺得範氏有些可憐，想了想，給她出主意道:“阿父給我另置了院子，想來我不久就要搬離祖母那邊了。祖母一個人待着，難免寂寞。日後你多去祖母那裏轉轉，陪她說說話，天長地久，她總會記你的好的。”

範氏聽了思齊這話，細細一想，果然不錯。她也知道思齊能對她說這話是真心實意，便誠心謝過。

範氏離開後，思齊又繼續往前走，看到有人在西北角不遠處收拾院子，覺得十分奇怪。

沒聽說家裏頭要來什麽客人，怎麽這就收拾起了院子？

劉赟答應要撥給她的地方也不是這一處院落啊！

領頭的仆婦看到思齊後小跑着過來，行禮道:“參見翁主。”

思齊道了聲“辛苦”，又對着那仆婦問道，“怎麽想起來收拾這處院子了？”

對方回話道:“是前兒太夫人吩咐奴婢收拾這院子的，聽說是打算要把雒陽的餘家小娘子接過來小住呢。”

聽她這麽一說，思齊就知道這位雒陽的餘家小娘子是誰了。

餘三娘正是章氏表姐的孫女，也是她看好的長孫媳人選。

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而章氏這個表姐，則是她家裏最富的親戚。

當年章氏家裏窮，跟表姐一家根本不能比，而現在時來運轉，表姐嫁到的餘家跟如今的王府裏又是不能比了。

自從當年章氏入了亭侯府後，這位表姐就很巴結章氏，即便住在不同城中也時常來信。

章氏還是老年人思維，覺得外人還是不如自己家人可靠，親上加親挺好的，表哥表妹什麽的好做飯。而且成了這門親事，她在親戚們面前也會很有面子，便點頭應了下來。

對于接餘三娘來住事情，思齊也是持贊成态度的人。去過荀家和曹家後才發現，家裏人實在是太少了，章氏年紀大了，喜歡熱鬧，這麽大的園子住着也冷清，多一個年輕姑娘陪着章氏是件好事情。

= =

曹老板提出了想要請思齊幫忙研究信號彈的事情，思齊不敢怠慢，直到晚上将近子時還在紙上寫寫畫畫。

許是昨夜睡得有些晚了的緣故，第二天一早起床，思齊就覺得胸膛有些悶悶的。

阿霏見思齊沒什麽胃口，就依着翁主的吩咐只準備了清粥、糕餅和一點小醬菜給思齊簡單用了點早膳。

思齊用過飯後，看時間還早，轉頭對着阿玉問答：“祖母在那邊做些什麽？”

阿玉道：“姚娘子來了，先在前頭陪太夫人說了會兒話，又去咱們池子裏摘蓮蓬了。”

思齊原本已經拿起了一本書簡，聽阿玉這麽一說又放了下來。

她打算這兩日抽個時間去荀家一趟，同外祖母荀老夫人報個平安。

正好今兒章氏不在，省得聽她說要去荀家心裏頭再不痛快。

荀家永遠都是一副充滿生機的欣榮景象，就連廊下的青樹也似乎格外蔥郁茂盛。

聽說了思齊的到來，荀家三夫人早早就在外頭等候着她，一見到人後就領了進來。

“自打阿瑛封了翁主後，看着倒是又比前些日子更是氣派了不少，這次從成平回來後，我瞧着更是不一樣了呢。”

思齊對着三夫人無奈搖頭道：“三舅母快別笑話我了，這次出門可真是不易，能好好兒回來也是萬幸。”

三夫人道：“說起這事來，家中母親最是擔心着你，日日都吃不好睡不香呢，這會兒到我們家裏頭來，可是要同母親好好說說話才好。”

荀老夫人拉着思齊的手坐到了自己身邊來，對着外孫女兒笑道：“人都說老了心就靜，我看也是不準呢，一想到你們在外頭經歷過那些事情，哪裏還能在家坐得住呢？”

三夫人道：“母親也是的确不易，既要擔心出遠門外孫女兒又要擔心随軍出征的四弟，這幾日還發愁起了長倩的婚事，這麽多子孫都需得您操心呢，靜不下心也是常事。”

荀恽已經開始說親了麽？

思齊覺得有些詫異。

荀恽如今不過也才九歲，還當真是個孩子。她也知道古人結親很早，沒想到這麽早就開始籌劃了。

“原是不着急的，被你這麽一說，反倒是讓我急了起來。”荀老夫人笑道，“快先別說這話了，長倩和阿瑛自幼要好，沒得叫她笑話。”

三夫人聽了這話後，轉頭對思齊道：“倒也不是你外祖母着急，主要是外頭的那些人太着急了，問起長倩婚事的人也多，有他們催着，倒也由不得你外祖母不着急了。說起來，阿瑛這樣的女郎，才真是招人稀罕，若是黎王松口，去景園提親的人怕是要踏破門檻了呢。依着我說，母親也別愁了，幹脆咱們親上加親，和黎王殿下議一議親才好。”

思齊努力回想了一下，歷史上荀恽娶得正是安陽公主，魏帝曹丕的阿妹，曹操的女兒。

既然她這位表兄是曹老板女兒的丈夫，她對着他便更沒了什麽想頭，畢竟她爹打不過曹操，而她也不想去曹老板那裏搶人。

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現代人，深知三代以內近親結婚的危害，能避免的事情盡量還是避免一些為好。

現如今的思齊和剛剛穿越之時心态發生了不小的轉變，對于婚嫁之事更是沒什麽特殊的想法。

從前看過的古裝電視劇當中，女主角經常以“我家長姊/兄長尚未娶親，不可越過她們提前成婚”為借口，拒絕自己不喜歡的人。

而她家裏不光兩個兄長如今尚未娶親，就連父親至今也沒有再娶，拿出來當理由或者跟長輩擡杠最合适不過。

雖說是女眷之間的插科打诨，但思齊看荀老夫人的确比年前時候憔悴了許多，可以得知她說自己如今心中不靜不得好眠的确是确有其事。

思齊對着外祖母建議道：“聽說明帝在位之時曾派使者去到西域、天竺去求得佛法，後來宮中也多了一些佛學典籍，外祖母可曾聽聞此事？”

這時候不似明清年間，佛教在中原并不普及。但荀老夫人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的确曾經聽說過佛學相關的事情。

既然荀老夫人知道此事，那就省了思齊一些科普的時間，她想了想，對外祖母道：“禮佛最能清心靜氣，外祖母若是在家中得閑，在家看幾本經書也是好的。我們府上阿父的藏書閣裏也有幾部佛經，到時候我抄好了送來給您過目。”

荀老夫人心下感動。

思齊雖然不比尋常的孫兒輩，時時伴在身邊，但她對自己一向最是孝順，總能把長輩的事情放在心上，變着法兒想讓自己舒心。

她的孝敬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實實在在想辦法也會努力為自己做事。

荀老夫人拉着思齊的手，感慨出聲：“果然還是我們阿瑛果然是最有孝心。”

= =

自從發生了河安城被困之事後，思齊終于意識到了這個時代需要增加武力值的重要性，從回到許昌後就安排上了戶外武術課，跟着兩個兄長一起習武。

當初在成平之時，思齊還曾經對周柯描述出了自己心目當中袖箭的樣子，讓周柯試着研制看看。

思齊如今不在成平，對于周柯這個人和他即将要做的事，心裏也多少有些沒譜兒。

雖然周柯當日在人堆裏脫穎而出，但她還是同他接觸時間太短，聊天也不夠深入，不知道這位周先生究竟道行如何。

今天反正已經翹了武術課，郭先生那邊又忙，早就叫着她不去上文化課，思齊從荀家出來後樂得清閑，想起曹彰前兒派人來找過她，說是已經按着她的方法腌制好了梅子，請她過去品嘗指點一下。

思齊便在回府途中順路去了一趟曹家。

思齊已經是司空府的常客，門房的人一見了她就殷勤迎了進來。

思齊在婢女的指引下往府裏走去，途中遇上了一個青衣公子。

思齊對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極美。

說起來，她來到這個世界後，也見過不少的英俊少年郎，曹植、荀恽甚至郭奕都生得極好，但論起容色都不及眼前這個人。

思齊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男子竟能這般标致，不是尋常男子的帥氣，而是精致俏麗，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妩媚妖嬈，攝人心魄。

看她的裝束應該是府上的公子，但曹府中人思齊都已經認了個七七八八，就連曹操那二十幾個孩子都基本能夠認清，卻不記得有這麽一號人物。

思齊被美色蠱惑，愣了大概半分鐘，才要開口打招呼之際，就見到曹彰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

“方才跟着二阿兄去了營裏，方才剛剛回來，就先去沖了個涼，讓阿妹久等了，真是抱歉。”

曹彰看思齊還站在原地和何晏大眼瞪小眼，忙将何晏拉過來，對思齊介紹道：“這是何晏，字平叔，是……我阿父的養子。這是阿瑛，黎王殿下家的女郎，剛剛獲封成平翁主。”

何晏看了思齊一眼，恍然道：“原來是成平翁主，久仰大名。平叔見過翁主。”

思齊笑了笑：“不必多禮。”

其實她也想對何晏說一句“久仰大名”。

何晏可是歷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傅粉何郎”的典故就是出在他的身上，今日一見，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美男子，說是活色生香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