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別墅外狂風大作，也不知道為什麽如此應景地下起了雨，刷刷地拍擊在窗戶上。

在張以寧的視線中，俞子瑜只是站在原地，由于室內過度昏暗，所以他只能看到他冷冰冰的側臉，直到一柱紫紅色的閃電從夜幕中披過，這才照亮了他挺拔瘦削的身影——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寬大的長袍一樣的風衣口袋中飄出來了。

那好像是，好幾張扭曲的幽靈的人臉。

這是俞子瑜之前從廢舊小區的火災現場收回來的怨念的幽靈，之前一直被他放在口袋裏，現在剛好派上用場，它們抽長了黑色的影子，朝着門口飄去，順着縫隙溜出了門外。

半響之後，門外終于安靜了下來。

“……”

張以寧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切超出常識的事情發生，最關鍵在于，俞子瑜的表情實在是太淡定了，顯得他好像一個傻逼一樣，他的嘴巴越張越大，直到徹底合不攏了。

半響後，他尖叫道：“子夜老師！！！”

他朝俞子瑜撲過去，但是卻被對方一轉身躲開了，于是狼狽地“撲通”一聲摔倒在客廳昂貴的羊皮毯上。

“解決了？”張以寧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臉，爬起來，用上了崇拜的眼神，聲音慶幸道，“難道說子夜老師你真的是他們說的所謂的核心嗎，突然有了實感，還是挺那什麽的……”

俞子瑜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你該不會以為一點怨念就能派上用場吧。”

“啊……？”

“只是扔個垃圾而已。”他別過臉。

既然兩個都遲早要解決，顯然把紙團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再一起丢掉更加方便。

“扔、扔垃圾？”張以寧腦子沒辦法轉動了，他呆呆地問。

他的話音才落，下一刻，房門被一股大力直接撞開了，他驚恐地回頭，視線中終于顯露出了門外怪物的身形，它扭曲的全貌被徹底收入眼底。

畸形的身形不過一米八，腦袋從後面看凹陷扁平，微微駝背，但它的前肢卻發達到可怕的地步，加上一米五左右的小臂，整只手臂快有兩米多長，蒼白如蠟的皮膚比石膏雕塑更加恐怖，走路的姿勢接近于捕食中的螳螂。

可能因為吸食了怨念的緣故，它的皮膚下坑窪地鼓起，好像長了密密麻麻的腫塊，用肉眼看過去，整具身軀就像是孵化飛蟲的巢穴。

什麽……

張以寧幹嘔了一聲，頓時被惡心地夠嗆，他轉過頭想去看俞子瑜，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抓起了原本挂在靠背上的黑色鬥篷，他往自己身上一披，兜帽外袍旋轉出弧形，緊接着，俞子瑜開始不慌不忙地開始在領口位置系結。

他的手指細長蒼白，動作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到了不得不稱贊優雅的地步。

“找個地方躲起來。”

聞言，張以寧一震，連忙緊張道：“什麽？會很危險嗎？”

俞子瑜惡作劇般笑了一下，他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語意中暗藏着一絲狹促：“我不是在勸你，但既然你不躲，就不能怪我了。”

“……？”

什麽意思？難道子夜老師還有心情捉弄他，開他的玩笑嗎？

就算是這種時候？

張以寧茫然：“子夜老師……”

然而，沒有再管張以寧懵逼的反應，俞子瑜擡起腳步朝着那個畸形的怪物走去，和它龐大的幾乎要擠破房頂的身形相比，俞子瑜簡直弱小無助地像是個易碎的瓷器。

怪物動了起來，它舒展四肢發出咯咯的聲音，朝屋內的兩個人類爬動着，卻在中途被朝它走來的俞子瑜攔住了，它垂下頭，細長的手臂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将對方橫掃開。

它沒有理智、感情，更加像是接近于本能行動，它只知道如果殺死眼前這個人類，傲慢應該就會感到開心，就像之前想要附身警察和張以寧的那個怪物一樣——想要靠近、簇擁boss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渴望。

鑒于它沒有思考的能力，或許只是在追逐變強，畢竟僅需要靠近他們這種級別的存在，就能迅速提升等級，所以這應該是生物本能的讨好行為。

可是現在，它卻呆呆地頓住了，沒有任何動作……不知為何，它一點也不敢動彈。

站在它面前的只是一個人類，直覺告訴它，一個人類而已，格外弱小、脆弱的生物。

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兩雙眼睛在半空中對視，一雙腐臭的空洞和一雙黑沉的眼眸，驀地，後者的眼中迅速閃過了一絲猩紅的色彩，仿佛暴雨前烏雲掠過，緊接着，他整個人的身影都扭曲了一下，正如劃破空間的某種未知存在，比雷電閃爍的那一下更具力量。

陰冷、潮濕的水汽将他們的身形包圍，仿佛被籠罩在一團漆黑的霧氣中。

那一瞬間，讓一直緊張地注視着這邊的張以寧甚至以為自己弄錯了，因為俞子瑜的影子竟然在細微的爆裂聲中突然消失了……只要有一絲光線，人類就不可能沒有影子，除非他一直身處在黑暗中……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人類。

他悚然一驚。

那些奇怪的傳聞再次湧入張以寧的心底，子夜老師的作品都是從怪物的角度入手、子夜老師從不參加任何見面會，子夜老師的作品都有一種奇詭的感知力……

可是一晃眼，俞子瑜被拉長的影子又出現了，好像剛才發生的不過是錯覺。

張以寧呼出一口氣，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艱難地将自己拔出了奇詭的猜想中，大口大口地将新鮮的空氣吸入了肺中，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充滿了氣的氣球，随時都可能在原地爆炸。

“……”

而就在不遠處，畸形的怪物被未知的力量釘在了原地，既無法前進，更加無法後退。

不安、恐懼，直到它聽到了終于響起的聲音——

“看清楚我是誰了嗎。”俞子瑜冷冷地說。

一道閃電再次劈開了天際，放大的轟隆隆雷聲恰好遮掩住了他的聲音，因此只有他面前畸形的怪物将其收入耳中，話音落下後，它空洞的雙眼驀地滲出了血痕，不知為何，竟然猛地血流如注，它嚎叫着連連後退，再也不敢和俞子瑜對視。

它的雙眼在燃燒……被點燃了……

——因為它膽敢俯視站在它面前的人。

張以寧連連後退，面露震驚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他分明只看到了俞子瑜走近了它，然後似乎說了一句話，他甚至連眉梢都沒動一下，就已經将眼前的怪物的防線徹底擊潰。

随後，俞子瑜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它似乎終于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麽，腫塊因為劇烈地震動而鼓起又凹陷，在倉皇之間，它扭動四肢想要後縮，試圖立刻離開這座別墅。

但為時已晚，俞子瑜已經擡起了手，細長的手指在它醜陋的面孔上沿慢吞吞地劃了劃。

緊接着，空氣中傳來了一聲細微的破裂聲。

怪物的身形凝固了一秒，它渾身都僵直了，但緊接着，它仿佛被推倒的積木，突然咕叽一聲在原地爆裂來，腐臭的血肉頓時濺到了周圍的地毯、牆壁上，就像一場在室內下起的血色小雨，将不遠處的張以寧全身都淋濕了。

而俞子瑜雖然離得最近，但是髒東西全都濺在了他的鬥篷上。

他嫌惡地把黑袍脫了下來，随手扔在了地上，全身幹幹淨淨，連一點污漬都沒有沾上，頓時将原本就已經狼狽不堪的張以寧襯托的更加令人同情，被濺了一身腐臭，張以寧整個人都懵逼了，這才意識到為什麽俞子瑜之前會讓他離遠點了。

半響後，張以寧終于活了過來，他渾身頓時起了雞皮疙瘩，開始瘋狂地抖動着身上的碎肉。

剛才子夜老師那麽說，分明就是故意的吧？？？他敢怒不敢言地想。

“咔嚓。”

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張以寧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朝聲源處看去，才發現俞子瑜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了相機，對着某個角度拍了照，相機畫面中似乎是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門。

“你在……幹什麽？”

“哈，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攝像機除了拍照還能幹別的。”

張以寧：“……”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麽拍出那些作品的嗎？”似乎因為解決了一件事，俞子瑜聲音愉悅道，“這就是辦法。”

張以寧努力消化這句話的信息，這讓他有點暈頭轉向。

難道說，那些奇詭、神秘的照片，都是有着實物作為依照的嗎……？

【恭喜您協助玩家[俞子瑜]擊敗了怪物，獲得積分獎勵+5】

咦？

他被轉移了注意力，震撼道：“積分居然加了？？所以，這個游戲是真的了？！”

“很好。你的反應能力總是能給我驚喜。”

張以寧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又在取笑我，子夜老師。”

一邊說着，俞子瑜一邊走向了被撞開的門，發現它還勉強能夠支撐一下，鑒于別墅外的風雨還沒有停歇的意思，不想讓更多的雨水洩進，于是他索性将大開的門關好，但是才剛關上，沒走出幾步，門就再次被一股大力給撞開了。

“誰？”張以寧一驚一乍。

樓辰皺眉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他穿着幾個小時前才見面的那套衣服，渾身已經被雨水給淋濕透了，顯然沒有打傘，但看到俞子瑜沒有任何一點受傷痕跡的時候，他明顯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終于松懈了下來。

他一看到游戲通知的消息就趕來了，希望他沒有來遲。

随後，樓辰注意到房間裏全是血，但卻沒有怪物的蹤跡，于是皺眉，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也收到了游戲的消息吧？關于救世主的事情……”

“我的門。”

“抱歉，你說什麽。”樓辰怔了一下，發現俞子瑜的目光落在他的門上，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麽，“對不起，我以為你出了事。”

“沒關系。”俞子瑜道，樓辰略微詫異，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善解人意的話，但緊接着，他立刻聽到對方說道，“這一定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擁有門，不該将它放在門框裏置于險境，這明明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樓辰：“…………”

也許，他應該學習一下俞子瑜嘲諷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