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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城西某處。

黑暗、陰冷、潮濕，宛如布滿屍體的墓穴深處，這樣的環境卻令他熟悉且溫暖。

這是一個狹小的儲物櫃，少年的身形就擠在裏面，在他周圍堆着覆滿了灰塵的舊課本，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裏的一切變得多麽破舊，只是無聲地抱着自己的雙膝，目光沉沉地盯着一處生鏽的灰塵發呆。

“他為什麽會送我們走。”半響後，他才不情不願地說道。

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單薄的胸膛上，那裏根本沒有心髒跳動，他已經是個徹頭徹底的死人了，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做出了這樣的動作，因為在那裏，空蕩蕩的胸腔似乎正在發出微弱的悲鳴。

人頭：“如果不是那個人類，我們本該和主人多說幾句話的。”

“又是他。”

“……”

嫉妒的眼神變得有一絲陰冷，仿佛潛伏的毒蛇，清秀的臉上卻依舊矛盾地呈現出一種夢游一般的表情，因此總是給人一種單薄和迷茫的感覺。

可是此刻，他的灰白雙眸中卻罕見地露出了這樣極富侵入性、甚至有些扭曲的眼神，是因為他的腦海中現在只裝着一個人的身影。

“主人。”他收攏了環住自己的手臂，咬住襯衫的衣領，低聲喃喃道。

從他有意識的時候，他見到的第一個特殊存在就是俞子瑜。

而幻想中的俞子瑜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回首，給了他一個冷漠的視線，這樣的注視讓他感到沉醉、癡迷和……溫暖，正是這樣的主人，才讓他畏懼又渴望親近。

但是，哪怕是在腦海的想象中，他也不敢過于靠近俞子瑜，只能渴望地注視着那個奢望出來的背影，就像現在這樣可悲。

正如超自然管理部門所猜測的那樣，完全正确，副本的另外六層boss的力量都是從俞子瑜那裏感染而來，所以他們能夠保留理智，心甘情願地稱呼俞子瑜為主人。

——是俞子瑜給了他力量。

在此之前，他無法理解、更加無法想象自己為何需要像一個boss那樣參與進地獄樂園中。

于是，嫉妒放任他的仆人們肆意娛樂、殺戮被拉進來的玩家，而本該制定相關副本、約束管轄第一層怪物的他，卻像個逃避責任的青春期少年那樣蜷縮在儲物櫃裏抱成一團，抱着尚在滴血的人頭，麻木地聽着時不時響起的慘叫聲。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操控這一切，哪怕游戲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他的力量來源于“嫉妒”的情緒，但是因為他無法找到嫉妒的依托，所以他在自己這一層的樂園中，就是一個被其他怪物爬在頭頂耀武揚威、徹頭徹底的失敗領主，哪怕他其實并不在乎。

然而，一切就那麽發生了。

嫉妒記不清楚日期了，因為在地獄樂園所有時間都是紊亂的，但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就像從未吃過糖果的人會記得第一顆糖的味道，那種爆裂的感情至今回味起來都令他難以忘卻。

那一日，總不停歇的玩家的慘叫聲驟然安靜，而他若有所覺，終于從環抱自己的動作中擡起頭來，疲倦地眨動着睫毛，不能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

随後，儲物櫃被人從外面驟然拉開了。

“吱呀——”

這道聲音很響亮，他遲鈍地意識到，有什麽來了。

蛛網和灰塵因為開啓的動作而掉落到了嫉妒的身上，他動了動生澀的肢體，僵硬地扭過脖子看向罪魁禍首，這時，一道身影逆着血色的光投入了他的眼底，這道身影絕不是什麽來拯救嫉妒的神明，他只花了不到幾秒鐘就迅速意識到了這點。

“滾出來。”青年冷冰冰道。

從這個角度，嫉妒只能看到他的黑色風衣和地上爬行的蛇，而突然亮起的光線讓畏光的小怪物流出了眼淚，他幹澀地轉動腦袋。

“你、你是……誰？”

他雙唇幹澀，已經忘記怎麽說流利的字眼了，每一個字音都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好問題，那你是誰？”對方卻反問他。

“我是……誰？”他微微一怔，不知道答案。

“你是嫉妒，不負責任、讓玩家無意義慘死的第一層的boss。”青年俯身冷冷地說道，緊接着，竟然一把将他扯了出來，毫不留情地丢在了地上，讓他無法再将自己龜縮在儲物櫃中。

嫉妒無法看清他的五官，因為青年将寬大風衣的兜帽戴了上去，又故意讓一團黑霧籠罩上半身，将自己的面孔變得模糊，但嫉妒可以感覺到他正在注視着他，這個強勢的青年正在皺眉，似乎在打量他後流露出了不滿的情緒。

“……”

嫉妒能做的就是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管好你的仆人們。”他啧了一聲，厭惡地說道，“雖然我不是人類，也懶得管你們在幹什麽，老實說，被拉進這個游戲的人或多或少都咎由自取，因為既然想要得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必須承擔失去生命的風險，但問題是——你們殺的實在是太多了。”

血腥味飄到了上層，已經到了讓他不得不插手的程度。

嫉妒知道，這絕對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責任，是他沒有按照游戲的規則行事。

地獄樂園的規則就是這樣的，如果人類有了強烈的願望，就會滋生可怖的負面情緒，他們不但以最惡劣的行事方式去做事，以便得到這種渴望……或者只是擁有了強烈的執着，他們就滿足了進入這裏的條件。

在每一層的關卡中，玩家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積累積分，而這些積分可以在商場換到現實夢寐以求的東西，尤其是通關的最終獎勵極其誘人——他們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嫉妒就是第一層關卡的領主……不如說是游戲策劃，而他的自暴自棄導致所有怪物素材到處亂跑，毫無章法地傷害玩家，造成了高強度的大逃亡，簡直不給玩家任何闖關成功的希望。

“你比我想的還要懦弱無能。”

聞言，嫉妒猛地擡起頭，手足無措地注視着青年，他的情緒因為這句話而産生了波動。

“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我就會立刻殺死你。”

這絕對不只是說笑而已。

對方厭惡道，好像在看什麽垃圾，嫉妒下意識一顫，移開視線，這才注意到他的腳邊躺着好幾個怪物的屍體，而就在不遠處，幾個被青年驟然現身救下來、受了傷的玩家正驚恐地往後縮，不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

只見青年想起了什麽，轉頭看了看他們，被黑霧籠罩的面孔處，對照的眼底似乎有一陣紅光閃過，很快，那幾個玩家的眼神就由驚恐變為迷茫，轉身游魂般轉身離開了。

随後，對方收回了視線，冷冰冰道：“記住，我是傲慢——第七層的領主，你們的主人。”

他是那麽強大、自信且冷漠，嫉妒發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但絕不全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發現眼前的青年和他是一樣的存在，但卻如此強勢，令人根本無法忽略，他們剩餘的一切截然相反，讓他不自覺被那樣特別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無神的雙眼似乎終于找到了聚焦的地方，他定定地凝視着對方。

随後，青年竟然半跪下來，嫉妒一驚，下意識後縮一下，但對方卻只是伸出手，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像是在逗一只不成熟的貓咪幼崽，這樣的挑弄讓嫉妒感到陌生，卻意外并不反感，他眯起眼享受，聽到對方道：“乖一點，嫉妒，我不想換掉你。”

“你、覺得我能做好嗎？”

“不然呢。”青年嘲弄地低哼了一聲。

不存在的心髒跳動了一下，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傳遞而來的是一種絕對的掌控和壓迫，嫉妒因此激動地微微發抖。

“管好你那些醜陋的仆人。”青年道，“別讓我發現你再放任它們殘殺玩家。”

“我、我會的……”半響後，嫉妒的聲音微弱如蚊蠅嗡鳴響起，“主人。”

“再說一遍。”

他擡高了他的下颌，明明他的身形和嫉妒相差無幾，甚至比他還要瘦削，卻顯得那麽強勢傲慢、不容冒犯：“這樣像什麽話，給我大聲點。”

“我會做好的。”嫉妒被迫再次說道。

青年盯了他一會兒，似乎沒有從他的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然後他才滿意地收回手指，站起身來準備轉身離開，嫉妒伸出手去抓他的風衣，但是衣料和他的手指錯過了，他沒能成功。

青年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嫉妒目光充滿期待道，他很依戀對方短暫的觸碰。

他只需要這個做為獎勵，青年的強勢讓他很受用，讓他有種不再被人遺忘在儲物櫃裏，而是終于有人能夠意識到、認可他的存在的感覺……嫉妒在等一個回答，他的手指緊張地攥緊了襯衫的邊緣。

“如果你比其他幾位做的好的話，就很有可能，因為我喜歡聽話的孩子。”

他先是因為答複而欣喜，随後身體卻驟然凝固。

其他幾位……？嫉妒為此一怔，哦，對，地獄樂園有七層，而他只是第一層boss，還有其他黑暗中的怪物，那麽青年也會像是現在這樣，對待其他boss嗎……？

陰暗的情緒悄無聲息地在心底滋生，嫉妒知道，直到這一刻他才得到機會，朝着成為真正的怪物邁開了第一步……

因為，他終于想起了到底如何去嫉妒，所以他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力量。

“……”

黑暗中，這個少年依舊蜷縮的身影就像明滅的燭火，在儲物櫃中微弱地融入一團沉沉的墨色中，半響後，嫉妒對人頭道：“我們不能忍受別人待在主人身邊，也不能承擔失去他的風險。”

扭曲強烈的愛慕情感幾乎從那雙灰白的雙眼中噴湧而出。

他懷裏的人頭笑起來：“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達成共識。”

“至于救世主，他活不久的。”

這是游戲通知他的，他們當然都會看到，嫉妒眼神幽暗道：“我會找到他，在他威脅到主人之前解決一切麻煩。”

他的目光投向了半空，那裏呈現出了一塊游戲更新後的面板，此刻，嫉妒的名字被标出來了，所有玩家都會看到他的藏身之處——城西廢棄學校舊區，那裏正亮着一團深綠的光，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現實到底發生了什麽改變。

“就在這裏。”

嫉妒擡起頭冷冰冰地說道，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都市傳說會成真、磁場紊亂、超自然現象即将開始如同下水道的老鼠四處流竄，仿佛病毒一般蔓延……

是嫉妒主動異化了現實，重新選擇了領地，而如今，第一層游戲的副本終于開啓了。

***

與此同時，三樓某間房間處。

樓辰沉默後，說道：“我不會讓嫉妒、亦或者是傲慢傷害俞子瑜。”

“你的意思是？”

在他的不遠處，正坐着一個面容憔悴的男人。

他是上一任部長，也正是因為他的邀請，樓辰才會加入超自然管理部門，但這個青年卻拒絕了成為部長的請求，現在只是擔任特遣隊的隊長而已。

現在他的深夜造訪，顯然說明了事态非同一般。

“老餘，俞子瑜必須成為超自然管理部門的部長，這個不是我。”樓辰眯起眼睛，他抱着手臂斜斜地靠在了門框上，手指點了點，緩緩開口道，“這個位置注定是他的，哪怕他自己不願意承認這點，而我會等他改變主意。”

“他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攝影師，如果成為部長，不會讓所有人信服。”

“一個好的領導者并不需要沖鋒陷陣。”

“既然這樣，那你呢？”聞言，老餘皺起了眉。

“你都這樣說了，答案應該很明顯了，”樓辰勾了勾嘴角，“我？當然是保護他的騎士。”

他本該解釋他的動機，但随後，他卻只是安靜地凝視着虛空，想起了那個失蹤的同伴。

他期待和傲慢對上的那一天，既然救世主俞子瑜出現了，那麽……這位超自然力量的始祖注定會降臨，屆時，就是他們清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