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逢

初冬的平城可以稱得上寒風凜冽，徐茗攏了攏大衣，把自己裹得更緊一點，試圖能暖和一些。她低頭走出公司所在的大廈，快步往公交站趕過去，希望能趕上那輛途徑她現在住所的末班車。

徐茗站在站牌下原地跺着腳給自己取暖，肚子微鳴，向她抗議忘記晚飯的錯誤，然而街邊的小商鋪早就關門下班。馬路上車輛稀少，偶爾飛馳過幾輛私家車，輪胎和馬路之間的摩擦聲，在這近乎空寂無人的環境下顯得比正常更加刺耳。

一陣鈴聲打破此時的寂靜，徐茗把有點僵硬的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哈氣，從口袋中掏出手機。

希望不是提交的文檔有問題喊我回去繼續加班才好，徐茗暗暗祈禱。

“喂，您好？”徐茗接起電話先行發話。

“茗哥……”

這，是成煜的聲音。徐茗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間成煜要給自己打電話。

“橙子。”徐茗低低應了一聲，聲音不起波瀾，“什麽事？”

“你下班了吧？出來喝酒啊。”

“你喝多了？我現在不在明市。就算我在，這個時間也沒有火車去春城了，怎麽陪你喝酒。”徐茗皺起眉，下意識地假設自己已經答應成煜要求，再去考慮她要怎麽做，“你周圍有同學室友在嗎？是在大學城的飯店裏喝的嗎？這麽晚了快喊他們送你回去。你跟你室友還說得明白嗎？诶，你把手機給你旁邊的人，我跟他們說。”

聽到成煜剛剛有點口齒不清的一句話，徐茗終究是又沒打贏多年養成的習慣。

“我就在平城，茗哥來陪我喝酒吧。我特麽失戀了。”

“什麽？！”成煜的話把徐茗驚得差點沒拿住手機。

成煜報了個地名。徐茗顧不得心疼自己的錢包，招手攔了一輛出租，催促師父快點，前往成煜所在的飯店。

徐茗頂着穿堂風用力拉開大門，原來平城這個時間還是有店開業的。說是飯店，嚴格來講應該是個燒烤串吧，店裏人聲嘈雜，很是熱鬧。沒有服務員過來招呼她，她焦急得踮起腳，眯起近期近視度數有些加重的眼睛，從大廳左邊掃描到右邊。右邊角落裏，一個有些模糊卻莫名熟悉的人影，桌上沒什麽食物，擺滿了瓶瓶罐罐。

“喲，茗哥！”成煜看到快步走近的徐茗，露出一個迷離的微笑，舌頭有點捋不直，“還是咱兄弟好。說陪我喝酒，就來陪我喝酒。”

徐茗一把奪過成煜窩在手裏的啤酒瓶，怒道：“差不多了。你這都喝多少了！什麽時候學會的喝酒？！”

“呵呵，這有什麽的。”成煜笑得無所謂，“要不是考慮你們小姑娘不應當沾酒，聚會的時候就來幾箱了。”

“還幾箱？你怎麽不把店裏的酒都包了呢？！”離得近了，徐茗能看到成煜眼裏全是血絲，臉色發白，再看這一桌子空酒瓶，心疼到生氣。

成煜是什麽時候來的平城？他怎麽知道自己在平城？電話裏說他失戀是什麽意思？失戀就失戀為什麽要給自己打電話？

徐茗壓下內心的一萬個問題，當務之急還是先阻止成煜繼續在這灌自己。

“今天差不多了吧。有點晚，改天再陪你喝吧。”徐茗軟下聲音哄道。

“不是要陪我喝酒才過來的？來了不喝你來幹啥來的？走走走，你走！我沒有你這種言而無信的兄弟。”

誰跟你是兄弟。徐茗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那我陪你喝一瓶，喝完咱結賬走人成嗎？”

“這還差不多。”成煜臉色緩和，給徐茗新開了一瓶。

徐茗把桌子上倒扣着沒用過的玻璃杯翻了個面，用帶着的濕巾擦了擦杯口和內部，給自己倒了八分滿。

徐茗喝酒不行，倒酒倒是有幾分熟練，幾乎沒有起太多啤酒沫。

她把倒好的那杯酒推過去給成煜，然後原樣操作，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道：“說好啊，喝完這瓶我們就結賬走人。”

成煜酒量再好，喝了桌上那些也已經半醉，被徐茗糊弄過去：“成，茗哥說啥就是啥。”

“說說吧。你這怎麽回事兒啊。”

“不是一直有個說法麽，畢業即分手，就這麽回事兒。我也明白，和小阮長久不了，但明白是一回事兒，這還是有點憋屈。”成煜倒是沒扭捏，痛快地就把他失戀的事情解釋一遍，“小阮想出國，我呢，計劃是畢業在平城找工作。人生目标不一致，沒辦法說服彼此，就散夥啦。”

“出國的話，最多不就是個遠點的異地戀麽，異地戀也不是沒成功案例。再說她只是個想法，最後怎麽樣不還沒定麽。你就不打算再努努力？”徐茗繼承優良傳統，勸和不勸分，哪怕她的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她現在沒必要繼續當“知心姐姐”。

“我和蘇阮已經好好聊過了。”成煜擺擺手，一口幹了杯裏的酒。

“那天她跟我提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意外，其實暑假過後我們就淡了。和她分手這事，到現在都得有一兩個月，不知道怎麽今天突然就挺難受的。唉，談戀愛真挺累的。”成煜拿過酒瓶，臉上消去一些茫然和糾結，把瓶中剩餘的酒全倒在自己杯裏，“茗哥你倒是喝啊，別不給面兒成麽。”

徐茗拿起酒杯跟成煜碰一下道：“那，既然你已經想好，我也就不勸什麽了。”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仰頭喝一口，餘光瞄到成煜閉了一會兒眼睛，趕快側身把酒又吐出來。這個時候自己可不能醉了。

“喂，你可別睡啊，就算叫我一萬聲茗哥，我也扛不動你。”眼看着成煜眼睛合攏的時間有點長，徐茗趕快提醒道。

成煜人看着瘦，但好歹也比自己高了快二十公分，身高在這擺着呢，他要是醉到人事不省，徐茗還真不知道怎麽辦。

“知道。”成煜把服務員喊過來結賬。

沒想到結賬的時候思路清晰，還跟服務員确認賬單裏有沒有多算餐具錢的成煜，出飯店大門後，就抱着旁邊的一棵樹吐了起來。

徐茗一臉無語地過去扶着成煜，幫他拍拍後背，遞上她臨走的時候在前臺買的礦泉水給成煜漱口。

成煜仰頭灌水，然後把漱口水吐出，看到旁邊一臉擔憂的徐茗，忽然清醒許多。喝了很多酒都沒變色的臉，此時卻有點發紅，成煜拉着徐茗往旁邊走了幾步，離自己沒忍住吐出的穢物遠點。

徐茗倒是并沒有在意，這幾個月的實習生活她參與過幾次部門聚餐，也不是沒見人喝多過。她伸手嘗試攔車，這邊似乎是夜宵飯店聚集地，很快就有車停在他們面前。

徐茗先打開前座車門，遲疑一下又關上，轉過來打開後座車門，先鑽進車裏，然後喊成煜：“上車，我送你回去。”

成煜攥緊那瓶礦泉水，也跟着上車，坐在徐茗旁邊，跟司機報出地址。

出租車發動，徐茗囑咐司機，“麻煩師傅開穩一點。”然後她又小聲問成煜，還堅持得住麽。

成煜看一眼徐茗，沒說話，身子後靠，閉起眼睛。徐茗有點鬧不明白成煜這什麽意思，也懶得繼續追問，于是兩人維持沉默一直到成煜的小區。

司機師傅的技術不錯，車開得很平穩，成煜也沒什麽要吐的征兆。路上徐茗一直在腦內小人打架，關于要不要把成煜送上樓。最後她決定把人送上去之後自己再走。

出租車停穩。徐茗打開包準備付車錢。一直閉眼假寐的成煜“恰好”及時醒來，攔住徐茗往前伸的手，自己把車費結了，然後打開車門，下車，等徐茗下車之後再把車門帶上，跟司機師傅道了聲謝，又恢複沉默然後自顧自地往前走。

徐茗看成煜冷淡的狀态，心中微惱，有點後悔跟着下車的決定。

徐茗跟着成煜刷卡進單元門，然後進電梯，随着“叮咚”一聲，電梯停在十層。成煜伸手擋住電梯門的位置，避免電梯門突然合攏，眼神示意徐茗到站了。徐茗從善如流地先出去，然後成煜跟上又邁步走到徐茗前面，握住門把手，用指紋開了門。

成煜進門脫鞋，解下外套，扔到客廳的沙發上，看着還站在門口的徐茗說：“我室友剛搬走，今天太晚了，我睡我室友那屋，茗哥你将就一下睡我那屋吧。”

徐茗立刻拒絕：“不用，不用，這離我住的地方也不遠，一會兒我打車就走了。”

其實這到徐茗住的地方正好是平城的對角線。

成煜返回身走近徐茗，皺着眉頭道：“茗哥我現在有點頭疼，今天确實喝得有點過量，沒辦法保證能堅持到送你家再回來，就只能把你帶我這兒了，給個面子就忍一晚上吧？”

半醉又強撐着讓自己清醒的成煜，是徐茗不熟悉的，難道成煜剛剛是因為沒精力保持清醒，所以才冷冰冰的？她仿佛被蠱惑，點頭答應成煜。

成煜在洗手池刷牙漱口，告知徐茗洗漱用品的位置，指了一下旁邊的房門：“這個就是我房間，有點亂，你自己看着辦吧。我好困，就去那屋睡了。”

他粗略交代完，仿佛怕自己立刻倒在地上一樣，拉開另一個房門，閃身走進去關上門，最後從門縫裏飄來一句晚安。

徐茗摸到廚房，洗杯子，到飲水機接杯水，又拎着在客廳瞄到的垃圾桶，輕手輕腳地推開成煜目前睡的卧室門。就這麽一會兒，成煜已經睡着，衣服沒脫，燈也沒關。

她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垃圾桶放在床邊，給成煜掖掖被角，關燈，退出房間。

徐茗又回到廚房，想翻翻看有沒有什麽食物。櫥櫃裏除了泡面沒其他東西，冰箱裏也除了火腿腸老幹媽就是啤酒。粥是沒法做了，明天早點起叫外賣吧。

簡單洗漱下，徐茗準備去成煜房間“将就”一下。成煜房間并沒給徐茗多大的驚喜，既不是特別髒亂，也沒有特別整潔。徐茗現在困到睜不開眼，忙了一天工作，又陪成少爺折騰到淩晨，實在沒精神再探索他的房間，她把外套放在卧室裏一個椅背上，也合衣在成煜的床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