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兩天,宋清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揣摩人物,沒怎麽見着林青淺。

林青淺糾結過要不要教一教小孩最基本的東西。

猶豫了很久又放棄了。

小孩就是這麽死倔,自己現在是投資商也是主演,自己去教,小孩即使被選中估計也會覺得是自己給她開了小竈的原因。

林青淺長嘆。這也就是小孩從小被保護的太好,即使家庭關系冰冷但也不虧待虐待她,一看就是缺少社會的毒打。換一個已經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別說投資商主動問詢了,有幾分歪心思的已經在琢磨着自薦枕席的可能性。

就這麽匆匆過了兩天,轉眼就到了試鏡的時候。

宋清越被安排在最後一個。

她惴惴不安地捧着被翻得卷邊的劇本,上面各種顏色的筆記錄的密密麻麻。

她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臉不那麽紅,不那麽緊張。

吻戲耶!

為了平複自己的心情,她搬來一張小馬紮,觀察着前面試鏡的人。

很快,她開始迷惑,緊接着是惶恐,其次是憤怒,最後有頹然無力起來。

每個進去的演員——除了第一個,其餘的出來的時候唇妝都卸掉了。

呵,她早就該想到的。

林青淺是不是在裏面每個都吻了個遍?

她自己說的,要按劇本上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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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酸楚漫上心頭。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起身小跑到一個看着就面善的年輕女孩身前,“請問一下,您收到的劇本是哪場戲啊。”

女孩一直在偷偷摸摸瞟着宋清越,此時見到宋清越過來,激動地跺着腳腳。

“啊,我是這場。”她大方地展示手上的劇本。

宋清越焉巴下來。

都是同一場。

她艱難地提起笑,“謝謝啊。”

女孩搖搖手,“沒事沒事,”随後激動道,“我能要您一個簽名嗎?”

宋清越一愣,臉上提起來的假笑真實了幾分,“可以呀。”

她問了女孩的名字,拿筆寫在了劇本背面,又簽上羅雍讓自己練習過的花裏胡哨的簽名。

随後繼續陷入了漫長地等待。

很快輪到了剛才問自己要簽名的女孩,她之前的快樂勁兒也消失了,緊張的腿肚子發抖。

一進門,看見了穿着松松垮垮的麻質白色睡袍的林青淺,睡袍袖子很長,長過掌心,袖口上染着一抹紅。

李導無奈地說:“先把口紅卸了。”

“啊啊啊啊好的。”小姑娘手忙腳亂地卸着唇妝。

宋清越在外面等着,等越久,心裏的酸澀就越發控制不住。

一想着裏面的林青淺可能被二十多個人挨個摁着吻了一遍,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輪到她了,她帶着這種委委屈屈的心思走進了試鏡的房間。

李自牧看着宋清越,臉上泛起笑。

果然小孩就是務實,壓根沒塗唇妝。

咦,似乎入戲還挺深的,那股委屈勁兒很到位嘛。

他示意林青淺,林青淺點點頭。

“開始。”

陳盈風脫下染了血的外衣,搭在椅子上,門突然被拉開。她一愣,随即眼神一狠,就要去摸槍。

身後的人卻比她快一步,保險拉開子彈上膛的聲音響起,伴随着冷冰冰的哭腔:“不要動!”

是熟悉的聲音。陳盈風緊繃的身子軟了下來,臉上挂起笑,懶散轉過身。

眼前是舉着槍的夏十一。

“怎麽了小十一?”她仿佛無視了那只指着自己腦袋的槍,徐徐款款向夏十一走去,聲音柔和而魅惑,“為什麽要拿槍指着姐姐呀?”

“你別過來。”夏十一的眼睛裏盛滿了憤怒和痛苦,手卻在抖。

李自牧點點頭又搖搖頭:情緒很飽滿,但少了點委屈,一開始的那句哭腔挺好,怎麽沒保持呢?

陳盈風仿若未聞,走到她身前,握住槍,把它從夏十一手中取出來,輕輕放在桌上。

夏十一退後兩步,頹然坐在椅子上。

她沒法對陳盈風開槍。

這個女人救了她太多回了。要不是她手把手教自己,自己估計在剛來上海灘第一個月就要被嚼的骨頭都不剩。

但是,人應該要有底線!

她不應該叛國!

夏十一又去握槍,手腕卻被陳盈風死死抓住。

她緩緩蹲下直到視線與夏十一平齊,“小家夥,不要不乖。”

夏十一眼睛裏燃起了熾天的怒火,一個一個冰冷的字從她口中吐出:“為什麽要幫日本人做事?”

李自牧皺起眉頭:很有感染力,但情緒還是不到位啊。委屈呢?委屈去哪了?明明進來的時候還有的。

陳盈風仍然是柔媚地笑着:“他們出價高。”

夏十一低沉地咆哮:“你是中國人。葉知秋是在把那些日本人趕出去,你怎麽能殺了他!”

“是嗎?”陳盈風反問,“滿腦子男盜女娼欺上瞞下的廢物,就因為是國黨的人就成了抗日英雄了?抗日怎麽天天在女人肚皮上抗日?”

陳盈風松開握着夏十一手腕的手,改為探向夏十一下颚,輕輕柔柔地拂過,随後捏緊了她的下巴。

宋清越的身子緊繃起來。

李自牧疑惑地撓撓頭:确實得緊繃,但有點不太自然啊。

陳盈風強迫夏十一看着自己,兩張臉挨得很近,她吐氣如蘭,口裏說出的字卻是字字沾血:“小孩,這個世道上,沒有哪個人為了把日本人趕出去在努力的。至少我沒看到,你效忠的國黨,從頂部爛到了底層,所有人都是為了自己。”她輕慢地笑,“我們,也應該為自己想想,誰給的錢多,就幫誰做事。”

她拍了拍夏十一的臉,“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真心的,但錢是真的。”

夏十一眼神仍然是冰涼而憤怒的,隐隐約約壓抑着什麽:“他救了我!他給了我名字!”

陳盈風斜靠在床上慵慵懶懶地晃着腿:“是嗎?夏十一是個名字?在你之前,我還知道春九夏七,未來可能還有秋三十二冬一百零八,你真的以為這是名字?”

李自牧緊張地搓着手:小孩怎麽回事,這情緒後面的吻戲接不上了啊。

夏十一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所以你真的在給日本人做事。”

陳盈風沒有看她:“我幫錢做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以為,我們是一起的。”

這句詞是宋清越自己加的,林青淺随口接戲。

陳盈風笑笑,“我和錢是一……唔?”

林青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宋清越把她摁在床頭靠欄上,憤怒地撕咬着她的唇。

夏十一一手摁着陳盈風,另一只手扯着陳盈風的領口。

眼睛死死地盯着陳盈風的臉,眼中的怒火和憤怒變成了鋪天蓋地的委屈。她一邊撕咬着陳盈風的唇,一邊淚流滿面。“我以為,我們是一起的。”

林青淺求助地望向李自牧,卻看見他激動地站起來,口型示意。

繼續啊!愣着幹什麽!

李自牧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前面試鏡的,基本都是按照原作描寫的心理歷程去走。

夏十一帶着委屈和憤怒質問陳盈風,結果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心中的信仰動搖了,迷茫而無措時,想要從自己默默喜歡的這個人這裏取得一點安慰。

這個吻本應該是無助而被需要的。

但宋清越給了另一種诠釋,一個信仰堅定的人的诠釋。

入門的時候帶着委屈,為了得到答案,強行把委屈的情緒壓在心底。質問得到的答案是喜歡的人對自己信仰自己國度的背叛。

委屈的情緒壓抑不住了,和憤怒混合在了一起。

這個吻,是質問,是懲罰。

那一句“我以為,我們是一起的。”更是神來之筆。

其實這些都不難想到,只是受了原作描寫的制約,而沒人去這麽演。

而仔細想想,原作為了迅速推進感情線而讓夏十一對自己的信仰迅速迷茫,是不太對的。

真正的受嚴苛訓練的特工,怎麽會這麽快動搖?

宋清越的演繹,更符合邏輯。

導演沒喊停,還想往下看,林青淺不幹了。

她可是投資商!

微微推開宋清越,瞪着李自牧:“後面就該轉場了,還演啥。”

夏秋舉手,眼睛裏亮晶晶:“我可以寫。”

林青淺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裏。

她氣呼呼地把氣撒向宋清越:“你這死小孩,幹嘛呢,嘶……”

唇都被咬破了。

屬狗的嗎?

宋清越看着林青淺皺起眉頭,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着上唇被自己撕咬出的小傷口。

心裏惴惴不安起來。

好像、看起來、大概、原本不用演吻戲?

李自牧無奈的看着她:“你先把戲服換了給道具去,那袖子上粘上的口紅印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林青淺補充:“不過正式拍攝的時候可以試一下,我這樣,”她比劃了一下,“去捏下巴的時候肯定會粘上唇的,袖子太長了,但是你換個濾鏡,白衣紅唇,會很有感覺。”

李自牧沉思一會,點點頭。“有道理,到時候拍一鏡試試效果。”

宋清越冰雪聰明,此時哪裏還不明白為什麽要卸唇妝?

臉上騰地一下就燒起來了,手足無措。

夏秋注意到,還以為是小孩為結果緊張,就cue正在讨論電影的兩人:“所以選誰有答案了嗎?”

李自牧看向林青淺。

林青淺無奈的點點頭。

小孩确實出色。

“那就定清越了。”李自牧拍板。

宋清越還沉浸在尴尬中,被林青淺拉了拉袖子示意,才慌忙鞠躬:“謝謝李導,我會努力的。”

李自牧點點頭,突然好奇的問:“你有一段,就是林青淺撓你下巴那一段,身體有點僵硬,是怎麽回事?”

林青淺舉手搶答:“因為她不習慣身體接觸。”

李自牧恍然大悟:“那可不行,你們後面身體接觸的戲還不少,得盡快習慣。特別是床戲,這樣可能得拍幾十遍。”

林青淺再次舉手:“要不要我現在和清越住一起算了,習慣一下?”

宋清越一臉震驚的看着林青淺。

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自牧表示同意,很快吩咐了工作人員下去安排。

林青淺多說了幾句話就感覺到唇上痛了,皺着眉,瞪宋清越。

宋清越尴尬地摸摸鼻子。

“我回去給你上藥。”

“算你這死小孩還有點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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