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就像是一間漏雨的屋子
聞兼明家在東五環,南北通透的百平大兩居,主卧外還有一個贈送的五十平大露臺。房屋是現代簡約的裝修風格,黑白灰和原木色為主,幹淨整潔得像一個樣板間。如果把這間房人格化,那妥妥是另一個翻版的聞兼明。
這套市值超過七百萬的房子絕對不會比陸以租住的那套房差,但無奈離XX大學西五環的新校區太遠了。上午的課上完,回家路上聞兼明順道去超市買了個菜,到家就已經下午兩點。
他準備随便炒倆菜,簡單吃個午飯然後休息。但炒了一份杭椒牛柳後又覺得差個素菜,又炒了一份兒糖醋白菜,又打了一個雞蛋湯。看着餐桌上翠翠綠綠的二菜一湯,他又覺得缺點滋味兒,便把冰箱底下處理好的鴨肉拎出來,燒了個啤酒鴨。趁鴨子燒着的同時,又做了個水煮肉片。等這花紅柳綠的一大桌做好,聞兼明終于有了些食欲,一瞥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不緊不慢地吃飯,邊吃邊計劃着那些菜是這頓必須吃完的,那些菜可以留到下一頓熱熱再吃。只不過吃着吃着他就開始後悔,做太多了,無論怎麽計劃,浪費不可避免。
門鈴是這時候響起來的。
他打開門,一眼看到外面的何文初兩手拎滿了購物袋,聞兼明瞬間把門拍在了她臉上。
門鈴聲換成了大力的拍門聲,兩分鐘後,變成了拳砸腳踹。聞兼明知道,如果他不開門,何文初會一直這麽砸下去,于是他把門拉開了。
何文初踩着高跟鞋進門,順手把她手上的包全撒在沙發上,得意道:“這麽快就被趕回家了啊。”
聞兼明抱着胳膊看着何文初:“你來幹什麽?”
“我不能來嗎?這也算是我家。”
聞兼明懶得和她掰扯。這房子當年是聞兼明爸媽給了一半首付,這些年一直是他自己還貸款。和何文初說好的形婚,這房子跟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但婚姻法裏沒有形婚一說,他們私下簽訂的合約因為不合法并不受法律保護。從法理上說,這房子的确是四分之一屬于何文初。
何文初在房子裏走來走去,順手握了主卧的門把手,想要推開。聞兼明撇開她的手,一把把房門給鎖上了。何文初不死心,又去開另一扇客卧的門,同樣被聞兼明阻止。
何文初也不在意,走到餐桌邊看了看,又自顧自去廚房拿了副碗筷就坐下了。
“你給我出去,沒做你的飯。”聞兼明說。
但她已經捉着筷子吃了起來。
“這麽多,你一個人能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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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兼明不想理她,更不想看到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就進了廚房。
“手藝這麽好,那人還不是說趕你走就把你趕走了,現在的男人啊,看來就算抓住了胃,也抓不住心。”
砰!聞兼明拉上了廚房的門,開始收拾料理臺。料理臺收拾完,又用消毒水擦冰箱。
何文初一頓狼吞虎咽,竟然把那麽一大桌菜吃了個精光,掐腰的綢裙凸出來一個滾圓的肚子。估計脹得很難受,她扶着腰拉開廚房的門。
“多好的男人啊,你在gay中間也很受歡迎吧。”
海綿被聞兼明攥出一串泡沫,他隐忍着怒氣:“你可以給我滾了嗎?”
“急什麽啊,我話還沒說呢。你不是想跟我離婚嗎,我也想通了,老是這樣也沒意思,你給我兩百萬,我們今天就去辦手續。”
聞兼明不說話。
“就是去打官司,這兩百萬都應該是我的吧。只要你給我,我就立馬從你面前滾蛋,還可以幫你挽回那個卷毛帥哥。”
聞兼明攥着海綿的手突然松了,甚至冷笑了一聲:“何文初,你知道我不可能給你錢,跟我這兒發瘋也沒用。”
何文初也冷笑一聲:“那你這輩子都別想清靜了。”
“滾!”
聞兼明直接上手把何文初往外推,不到百斤的女人張牙舞爪,他一個人大男人差點弄不動她。等終于把人推出了門,他又折回來把沙發上那堆衣服鞋子拎着全扔到了門外。在關上門的前一刻,他看見何文初因為剛剛的暴食彎腰扶牆在樓道裏嘔吐。
聞兼明翻出手機給趙雀打了個電話。
“在哪兒?”
“在上班,咋啦。”
“何文初是不是忘記吃藥了?”
對面聲音有些着急:“她又去你那兒了?我現在就過來,你幫我看着她。”
“我可看不住她,你快點。”
聞兼明挂斷電話從貓眼看出去,人已經沒在樓道了,只留下了一堆嘔吐物。他又皺眉給物業打電話,讓他們叫人來清理。
他握着電話走到陽臺,一眼就看到何文初就坐在樓下花園的長椅上,頂着下午還明晃晃的日頭,反而像是很冷似的,垂着腦袋抱着雙膝,紙袋在腳邊散了一地。
聞兼明看着她,又給趙雀打了個電話:“你出來了嗎?”
“出來了,正往你家這邊開。”
“人暫時在小區花園裏坐着,你到了直接去那兒找她,別上樓了。”
“我還有半小時到。”
聞兼明收起手機站在陽臺,替趙雀看着何文初。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能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的人,那就是趙雀了。
要是在領證前他知道何文初是個不定時炸彈,會在婚後不久精神疾病大爆發,他肯定不會選擇這樣一個合作對象。現在說這話明顯晚了,他也在為自己年輕時,把婚姻當做兒戲的無知和輕率買單。
和他什麽都不知道就被綁在一張結婚證上不同,趙雀卻是知道這一切後,還是一如既往接納了何文初。說實話,聞兼明其實很不理解趙雀,她各方面條件都很好,哪怕是les,也不難找到各方面都優秀的伴侶,她卻義無反顧選擇了這樣一個人。
在聞兼明看來,何文初就像是間漏雨的房子。如果是晴天,那麽這個人也有正常的時候,連聞兼明也不得不承認,何文初正常的時候的确是個很有魅力的女性。
只不過,她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雨天,而她大部分時間又都在漏雨。只要一下雨,她就這兒那兒的出問題。而下暴雨的時候,她大概是擔心趙雀會承受不住,就往往會下到他這個合法丈夫這兒來。跟蹤他、去他床伴兒那兒鬧算好的,最要命的是去他家和他單位鬧,這事兒不是沒發生過,把聞兼明原本順暢的人生也弄得亂七八糟。
如果非要為這種事找個理由,聞兼明只能說服自己是他上輩子做了孽。
果真半個小時,聞兼明就看到趙雀的車出現在小區,轉了半圈找到了涼椅上的何文初。趙雀下車,她還穿着正裝,走得飛快。
何文初看到趙雀,剛剛在聞兼明面前那個尖酸刻薄的母老虎突然變成了乖巧的小貓咪。她從膝蓋裏擡起頭,對趙雀伸出兩只手臂。趙雀接住她,把地上的紙袋撿起來,又把鞋子脫了遞給她拎着,然後把讓她爬到自己背上。趙雀個頭和何文初差不多,也就一米六五的樣子,百十來斤。馱着一個人,她走得有些艱難,好在她的車就在旁邊的主幹道上。
等兩人進了車裏,聞兼明收到趙雀的信息。
“今天實在很對不起,我先帶文初回家吃藥,隔天請你吃飯。”
“吃飯就算了,你還是想辦法讓她離我遠點。”
“老聞,我也沒辦法,總不能成天守着她,保姆也根本看不住她,你知道她能裝得和正常人一樣。”
接着又是一條:“對了,她這買的些東西是你給的錢嗎?多少錢?”
聞兼明也沒客氣,直接把陸以給她的數字報給了趙雀,錢倒是立馬轉過來了,但這并沒有讓聞兼明的心情變好一丁點。
他把桌上的殘羹冷炙收起來倒掉,又重新刷了碗,繼而重新清潔了整間廚房,然後是衛生間,接着是客廳和卧室。等他把這本來就很幹淨的房子再次清潔得纖塵不染時,夜幕已經降臨。
做一次大掃除比一口氣做完一整套有氧運動還累,但聞兼明總是樂此不疲地幹這件事,特別是心煩意亂的時候。在動手整理房間的過程中,也是把亂糟糟的思緒和煩惱重新整理歸置的過程。
然而今天卻沒能達到這個效果,房子整理好了,卻仍然思緒煩亂。直到他泡了杯紅茶孤零零坐到沙發上的時候,他才覺察到這種心煩意亂不是因為何文初,而是因為陸以。
人常常是很矛盾的動物,一方面不喜歡有人侵入自己的生活、打亂習慣的腳步,另一面又會感到孤單,想要別人的陪伴。
聞兼明把自己感到的這種孤單定義得很準确,孤單不是孤獨,人生來孤獨,這種靈魂體察到的東西無法分享,也不可緩解,只能獨自承受。
孤單是一種更淺層次的東西,只要兩個人就能緩解這種孤零零的狀态。陸以是個很好對象,他提供陪伴的同時對聞兼明沒有任何要求,是聞兼明短暫地同居過的對象中最完美的一個。所以深夜他躺在床上時,還在為此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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