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像是心疼自己
聞兼明回家了。他跟陸以說的是何文初終于決定和他離婚,他回家準備一些手續,雖然這并不算是撒謊。
趙雀前段時間身體不好,家裏人常來照顧,便發現了她和何文初關系的不一般。迫不得已,趙雀出櫃,幸運的是,她家人接受了她和何文初,這讓何文初終于放下了最後的顧慮,也放棄了把聞兼明當作最後一根稻草的打算,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當然,這并不是他久不出現的主要原因,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清楚,他到底在逃避什麽。
在解除對那楠的屏蔽後,他每天會發來一堆信息。開始是道歉,後來又說他找到了新工作,還有一些其他的,在聞兼明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更多時候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只不過無論他說什麽,聞兼明都懶得回複。
陸以偶爾主動給他打電話,一周一兩次的頻率,也沒什麽具體事務,就是随便聊聊。聞兼明給他打電話的頻率會高一些,兩三天一次,但由于每次撥通電話號碼前都要深思熟慮,所以這其實占據了他不少心思……
“沒什麽,快開學了,要花時間備課。”聞兼明拿着手機,在陽臺上一邊給花澆水,一邊和陸以說話,“你呢?忙不忙?”
……
“那你注意身體,飲食方面,胃病是慢性病,無法根治……”
“聽起來比在家玩游戲好……這種有人格問題的人和父母關系都很差……你也沒必要把自己代入他的監護人……沒有,我認為你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嗯……嗯……”
從陽臺轉到書房,聞兼明捏了魚餌丢在魚缸裏,這是他最近養的。回家後,他總覺得這房子有些空蕩蕩,缺少點生氣。第一次動了養個寵物的心思,不過最後還是挑選了最不麻煩的魚類。
“陸以,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魚缸裏最奪目的居民就是那只純白色的泰國鬥魚,它拖着繁複的魚尾和魚鳍,像墜着婚紗的新娘,慢悠悠浮到水面上,把漂浮的飼料一粒粒吸進去。
“嗯,什麽問題?”
聞兼明把電話夾在側臉和肩膀中間,扯紙巾擦捏了魚飼料的手指:“你上次住院……到底是因為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詫異于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你不是知道嗎,飲酒引起的胃底靜脈血管破裂……”
“我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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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兼明想問他為什麽喝酒,是不是真的因為他的離開難過所致。如果是這個原因,為什麽要拒絕他的照顧和邀請?不,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陸以是不是也對他有一點和自己一樣的感情?這樣的話,那他們要不要試一試在一起?他很快就會離婚,陸以也不必有其他的顧慮。
至于那楠,他可以尊重陸以的想法,給予一些經濟上的援助。馬上快要開學了,可以安排他住校,或者另外給他租住一間房子。如果他父母拒絕給他學費生活費,聞兼明也願意資助他到大學畢業。即便陸以還是放不下對他那種奇怪的關切,他甚至可以想辦法在那楠畢業後,給他找個工作……
“什麽?”陸以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聞兼明的下文,又問道。
“……沒什麽,我是說……你不要喝酒……”
聞兼明問不出來,他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從來都是有話直說。但現在,他問不出來,好像是這個答案太重要,重要到他不敢輕易去揭開最後那層面紗。
他想起他父親當初生病,胸痛去醫院照出陰影一樣,複查的結果是他一個人去打的報告單。從自動打印機上拿到那張紙的時候,他在旁邊的休息椅子上坐了一個小時,才終于鼓起勇氣把那張紙翻過來……
“沒喝。”陸以輕笑,“我也不至于這麽沒分寸。”
“嗯,那就好。”
--
“老師他怎麽說啊?”那楠急切問道,把一顆剝了皮的紅提放到陸以嘴裏。
“快開學了,他在備課,肯定挺忙的。”陸以癱在沙發上,手機扔一邊,指了指自己張開的嘴巴,那楠就又給他塞了一顆。
“你怎麽不讓他回來?”
“我怎麽讓他回來?他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意志,又不聽我指揮。”
那楠把果盤放到茶幾上,垂頭喪氣地:“你讓他回來,他會回來。”
“你以為我是誰。”
“他又找了別人怎麽辦?”
“沒辦法……”陸以把果盤重新放回那楠手裏,又躺下去,示意他繼續剝,“感情的事情就是這樣,勉強不來。你還年輕,慢慢學着接受吧……”
那楠再次把果盤往茶幾上用力一擱:“我不接受……”
說完他趁起身來,跑去了陽臺,還把推拉門關上了。
陸以把果盤拿過來,自己剝了兩顆,發現太麻煩後,就和着紅提的皮一起嚼,嚼不爛的就吐出來。吃了幾顆,發現沒什麽意思,去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去了陽臺。
那楠蹲在被白天的烈日烤得熱烘烘的陽臺角落,抱着腿把臉埋在膝蓋裏。
“哭了?”陸以把啤酒罐擱在那楠腦袋上。
“沒有。”那楠擡起頭前伸手把散發寒氣的罐子拿下來,摳開了拉環。
陸以趴在旁邊的鐵欄杆上:“能問問麽,你為什麽對聞兼明那麽執着?”
那楠咬着啤酒罐的邊緣:“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話是這麽說,沒有理由的一般都是突如其來的迷戀,很狂熱, 但是很短暫。無論如何都放不下一個人的情況是和對方有很深的接觸,得到過深刻的感情回饋,兩人之間有一些無法替代的東西。但據我所知,聞兼明并沒有給過你什麽回饋。”
那楠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了良久之後,反問道:“你和程錦文就是這種情況麽?……很深的接觸,得到過深刻的感情回饋,無法替代……”
陸以瞥了那楠一樣,詫異于他怎麽會知道程錦文,按理說聞兼明不是那種會把別人的私事到處宣揚的人,也更不可能和那楠說。
那楠從陸以的眼神讀懂了他的詫異,起身背靠在陸以旁邊的欄杆上。
“每次你接了他的電話,情緒都特別不好。”那楠若有所思,“你和他說話又……怎麽說呢,聲音聽起來很快樂,但臉上完全是另一副樣子,過後的情緒更糟糕,然後接下來一段時間,喝醉的頻率增高,所以我猜……”
陸以往旁邊移開一步,難得斥責了那楠一句:“少看我手機。”
“不是故意看的,用你手機給老師打電話時無意看到,因為你明顯變壞的情緒,就有些在意……”
“以後也不準用我的手機給聞兼明打電話,要說什麽用你自己手機打。”
“……”那楠突然笑起來,“真的太明顯了啊,陸哥,你看一提到他,你的情緒就變差了。”
“我這是因為你私自翻看我手機。”
“但平時我用你手機,你就不會生氣。”那楠挪過去,背靠欄杆,往後斜仰着,後背騰空去看陸以的眼睛,“那個人就那麽要緊麽?”
陸以瞪了那楠一眼,一伸手把他扯回來:“別那麽靠,小心掉下去。”
站定後,那楠伸手搭住陸以的肩:“哥,我還有點不懂……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陸以自嘲地一笑:“養小白臉呗。”
“是麽?但我不跟你睡覺,你也不會勉強我。”
“這只能說明我是個好人。”
“我像他麽?”
“誰?”
“程錦文。”
陸以仔細瞅了那楠幾眼,接着笑了起來:“我品味還沒這麽差……”
“……哥,你這也太打擊人了吧,我很差麽。”
“不是,抱歉,哈哈哈,你很自信……”
“……”
那楠氣鼓鼓地進屋了,順手甩上推拉玻璃門。
陸以卻還在陽臺上慢慢嘬那罐已經暖回來的啤酒,他才發現,當初一眼看中聞兼明,是因為初見時,他給人的感覺像程錦文。而後來無法面對他的感情,到底也不是因為那楠,而是正因為他像程錦文。
陸以無法相信聞兼明會一直在他身邊,事實上,聞兼明也的确總是在離開。陸以想,他那樣的人,無論是對于這處住所,還是他們這種關系,随時都能毫無眷戀地拍拍屁股離開。陸以可以和他逢場作戲,可是一旦涉及到真心實意,陸以就自動退縮了。
而對那楠所有的照顧和好意,卻是因為那楠很像他自己——對一段無望感情的執着,和家人關系糟糕、孤獨無依,甚至無聊、厭世、提不起勁兒的生活狀态……
但又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那楠比他勇敢,比他有勇氣争取自己想要的。也許在別人、包括聞兼明自己眼裏,那楠的那種死纏爛打都很讨厭,只有陸以自己知道,那是他沒有選擇過的人生。
陸以常常會想,如果當初他沒有那麽“懂事”地主動從程錦文追求夢想的路上退出,他也像那楠這麽用力過,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在原地打圈兒,走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過得不好,但沒有辦法,無論是這疲憊無聊的日子,還是手裏的啤酒,他都沒有辦法改變。但他會希望那楠過得好一點,他疼惜那楠,就像這些年來,心疼他自己,卻什麽都無法為自己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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