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過渡期很煎熬
陳一工作的第一個禮拜,時間便荒廢在各種方案裏。
他看得絞盡腦汁,咬牙切齒,但季薄言不為所動,反而向他扔去了更早以前的東西,雜七雜八的,信息量極大。
這些還不算什麽,陳一最怕的就是季薄言抽查。
據他所說,這些東西,八成都是他經手的,字裏行間的差錯,季薄言非常清楚。
主任看在眼裏,着實不忍,特意讓阿雅點菜的時候多給陳一加個雞腿。
陳一扒拉着飯,感覺每天能順利回家都是相當不容易。
好在這個單位從來沒有逼他加班過,每天到點了反而是季薄言先趕他走的。
陳一恍惚回到了高中,每天在恐慌抽查中度過餘生。
主任看在眼裏,覺得季薄言是不是操之過急,也旁敲了一番,季薄言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我相信他熬得下去。
主任微笑:上一個實習生離職的前一個禮拜你也是這麽說的。
季薄言攤手:上一個我都給了兩個月,誰知道他臨危變節呢。
主任意味深長:還是別給他太大壓力了。
季薄言挑挑眼:你早知道我想幹什麽的。
主任:我知道你在黨建這方面做膩了。
季薄言:我的臨界點也快到了,找一個合适的接班人很難的。
主任給自己倒了杯水:抗壓不行肯定玩完,我尊重你的想法,不過,還是太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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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談心在平穩中結束,又過了一個禮拜。
兩個禮拜的時間,陳一對所有文件都粗略地看了一遍,也能回答上季薄言偶爾的提問了,季薄言也扔給他零散的小稿子練手,雖然經常出現陳一寫了四五百的內容,删減到只剩一兩句的情況。
陳一也有些挫敗感,不過好在他有所預想,季薄言特地抽了十分鐘跟他講了通訊的結構,扔給他一個文件,裏面是各種公文的樣式。
季薄言敲着鍵盤:通訊文章的目的主要是告訴別人,我們最近幹了什麽,給誰幹的,面向誰幹的,這麽幹對三方來說現在有什麽作用,以後有什麽影響。
陳一試探:就這樣?
季薄言嗤之以鼻:就這樣你也寫不出來,把昨天的活動寫一個。
陳一愁眉苦臉:我就知道昨天市委班子在這裏開了會,開的什麽內容不知道。
季薄言拿手裏的便簽本敲他腦袋:說過多少次了,看我朋友圈。
季薄言的朋友圈,每天記錄着場館裏場館外所有的活動,結合圖片,往往能編個大概,偶爾過于學術的詞語,就等他發平臺前修改一下,表述通順即可。
陳一像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忍不住刷起了季薄言的朋友圈,再結合這幾日的平臺發稿,總結出大致規律。
陳一:那要是季哥你沒發呢?
季薄言:那就這個活動甲方是個垃圾。
陳一:啊?
季薄言:不給錢白嫖,還用我東西,不用我的名。
陳一:……有這種甲方嗎?
季薄言冷笑:多了去了,我隔段時間就得跟他們要一次版權稅。
陳一心道:難怪你跟出版局的戴局關系這麽好!看來全靠版權維持啊!
他見過季薄言的瘋狂,出一個區級以上需要分享的文件,他便會把全部文件改成pdf加密,還在背景板裏打滿logo,先送出版局,再發給別人,這樣一來別人也不好侵權,除非全面洗稿。
季薄言用詞極其精簡,一時半會別人也洗不動,老老實實拉下臉求他。
搞懂這種套路以後,陳一開始也嘗試寫稿,季薄言也有意讓他接觸,經常把他一腳踹到各種黨建會議上,無視陳一聽天書的表情,還要求陳一交一份課後筆記。
陳一只能心裏安慰自己,也就回到高中再學政治課而已……
學個屁的政治課啊!
終于,在入職的第一個月底,陳一爆發了。
他找到季薄言:季哥,我能不能不做黨建了。
季薄言摘下耳機,裏面是陳一最近給他錄的會議內容:你說什麽。
陳一很是認真:我能不能,不做,黨建了。
季薄言把本子合上:給我個理由。
陳一感覺出季薄言這次沒有刻意打壓他,于是鼓起勇氣:我可能不适合黨建,我感覺我怎麽都融不進去。
季薄言:那你想幹什麽?
陳一思考了一下,要是跟妙妙的非遺項目,自己手工不行;跟笑笑的造價那邊,自己算賬不行;跟阿雅那邊,那群大爺大媽能撕了他;跟外勤的話,自己也不會攝影,更別說組織別人一起做志願活動。
陳一:好像……我什麽都幹不了。
季薄言雙手環抱:說說吧,現在遇到什麽了。
陳一:我就是覺得,我好像,怎麽都理解不了現在的政策也好,黨課內容也好,別人跟我說什麽,我都答不上來,很……很憋屈的感覺。
季薄言:你的意思就是,你搞不懂很難理解,所以打算換個?
陳一點頭。
季薄言:哪方面搞不懂?政策?黨規黨章?入黨流程?黨課意義?你總得有個具體的東西,才能形容。
陳一:可能因為我沒有入黨……所以我思想覺悟不夠?
季薄言搖頭:你把這事想太高了,走吧。
他起身,陳一不明所以,跟着他出去。季薄言下了樓把大門鎖了,挂上個有事不開放,把館內所有設備都打開,led電子屏,城市沙盤,投影,整個場館亮了不少。
季薄言:黨建這東西沒有載體,是完成不了的。什麽人群最容易**呢,其實恰恰是對黨最理解的那批人,他們自認為對這方面理解透徹了,會産生很多排斥的心理,你跟他們說黨章黨規,他們跟你說人性,你跟他們說人性,他們跟你說制度,你跟他們說制度,他們跟你說信仰,你跟他們說信仰,他們又跟你說現實。
所以在這個領域,只要你不懂,你就是全程被牽着鼻子走,而且他們的理論掌握水平,全部都在你上面,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一樣,誰會喜歡冷冰冰的理論呢。
陳一:既然不喜歡……那為什麽一開始要做?
季薄言:其他方面遇到天花板的時候,大概也就這裏,還有些追求吧。
他背靠在前臺上,前臺面前懸挂着的黨旗是十字繡的,玻璃框上落了薄薄的一層灰,他抹了一把:意識形态這東西,由人類發明出來,也進化成控制,這面黨旗,是一個生二胎期間無事可做的媽媽繡的,你猜為什麽?
陳一搖頭:我猜不出來。
季薄言輕笑:因為她在生第一胎的時候難産,最後是由黨員志願者接龍,一路送去醫院的,在她眼裏,這群志願者就是這個意識形态的化身,組織部很喜歡找我們做活動,你看方案裏也看出來了吧。
陳一點頭:上個月,基本三分之一都是組織部的方案。
季薄言:組織部就一個要求,只要這群黨員不閑着就行,他們掃大街也好,帶孩子也好,領老奶奶過馬路也好,不能閑着,一閑着人就容易想東想西,開始攀比,比誰升得快,比誰靠山找得好。
陳一:所以……黨建其實,就是給這群人安排事情?
季薄言搖搖頭:不止,這群人是主力群體。我跟你說過,寫稿子的時候要考慮三方,甲方是提出方案的,乙方是實施方案的,我們是策劃方案的。要麽就是甲方錢到位了,要麽就是甲方,給我們的待遇高到我們無法拒絕。方案裏,乙方這群人,是最希望有體驗感與參與感,比如,文化局給你三萬的錢,讓你策劃一次月餅會,你要怎麽做?
陳一愣住:月餅會……三萬?
季薄言點頭:還要用上這群黨員。
陳一:買月餅……發?
季薄言啧了兩聲:其他的呢?
陳一:……做月餅?然後發?
季薄言:再想想。
陳一:……賞月會?然後做月餅,吃月餅?
季薄言:你考慮過賞月那天天氣嗎?而且,這樣的活動都搞爛了吧。
陳一:……那怎麽搞。
季薄言:先看甲方,文化局,你覺得文化局需要什麽?
陳一:……輸出文化?但是月餅文化,應該輸爛了吧!
季薄言:所以我們在這方面就要有新意,你的月餅,得勝在哪裏,才能讓別人眼前一亮。
陳一:月餅包裝盒?月餅樣式?月餅餡?
季薄言:關鍵呢,是做月餅的這批人。
陳一思路受到了啓發:黨員志願者!做月餅的是黨員志願者,是這個理吧?
季薄言:那現在,文化局委托我們做月餅,我們找到了做月餅的黨員志願者,現在月餅做完了給誰?總不能志願者帶回家吃了吧。
陳一:……那給誰吃啊?
季薄言:你覺得,哪群人最需要接收文化的?
陳一:文盲?小孩子?智力缺陷的?
季薄言:好了現在給文盲小孩子智力缺陷的吃月餅,他們吃的如果是普通的月餅,會有別的感受嗎?
陳一:不會吧……頂多感謝一下?
季薄言:所以你想想,這些環節都是值得推敲的。
陳一:那你是怎麽做的呢,季哥?
季薄言看向他,意味深長:你知道有個東西,叫大數據嗎?
陳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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