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上山招魂
現在是八月中旬,夏夜的燥風拂過草木,送入車內,撲面而來一種植物青氣。
蕭起這次是受師兄孫小圓所托,上山給植物人招魂——一個癱了九年的植物人。
撞邪者收魂,客死他鄉者叫魂,這些都是蕭起的術業專攻。
可給植物人招魂,蕭起只在社會新聞裏聽過。
“子女車禍成植物人,父母路口燒紙招魂再被撞”,“巫師做法招魂操作不當,植物人吸入香灰加速死亡”……
可以想象,這種事往往都沒好結果,弄巧成拙不說,還給大衆留下荒誕愚昧的印象。
所以孫小圓提出委托時,蕭起只覺得好笑。
孫小圓:“出場費六位數。”
蕭起瞬間覺得這事其實一點都不好笑。
蕭起道:“不一定能招回來,但可以試試。”
孫小圓說:“不必有壓力,家屬很開明,無計可施才走這一步,人能醒來最好,醒不過來實屬正常。”
過了沒多久,車子抵達山頂,吭哧吭哧地在一座四合院前熄了火。
塔塔提醒:“到了。”說着扯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塔塔是孫小圓兩年前新收的徒弟,按輩分,她叫蕭起一聲師叔,目前是一名全職up主,在sil□□illy彈幕網站的靈異分區開設了一檔節目,叫“遠離科學”。
雖然塔塔姑娘很努力,很專注,很雞血,但兩年過去了,粉絲量始終維持在5.1萬。
總而言之,很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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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塔塔外,此次一同随行的,還有她不久前剛招的兩名兼職,一個叫潘彼得,是塔塔的助理,另一個叫西蒙,攝影師兼司機。兩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大男孩,嫩得像把青蔥。
聽說蕭起要來給植物人招魂,塔塔二話不說,叫上自己的團隊,一起來給這位師叔打下手。
車內,蕭起扭好道袍領口最頂端的一顆盤扣,又随手取下一副複古圓框墨鏡,架上鼻梁,接着拉開車門,低頭鑽了出去。
四合院的大門上方有塊匾額,上書“小山叢桂館”。
蕭起正仰頭打量燙金的顏體字時,大門開了,從裏面出來一個人。
蕭起連忙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從宅邸裏走出來的是一位老人,頭發花白,身姿硬朗,大家都叫他标叔。
标叔一邊步下臺階,一邊施拱手禮,笑道:“各位道長,有失遠迎,我是這裏的管家。”
站在臺階下的四個年輕人裏,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蕭起。
标叔只覺得這青年不僅個子高挑,模樣極好,氣質還最為出衆,只是戴着副墨鏡,似乎目不能視。
但老人家掃視一圈衆人後,心中不禁微沉:來的這幾個,都未免太年輕了些,模樣倒是各個周正,只是跟高人一點不沾邊,怕不是些騙子。
這麽想着,标叔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幾人身後的面包車上。
那是一輛很殘很破的面包車,白色,掉漆,車身上印着一行綠色logo,鬼氣森森地寫着“遠離科學”,右下角則是對應的英文翻譯——“oh,hell!”(哦,見鬼!)
老人家見了直想皺眉,心思又沉重了幾分。
這也太寒碜了。
他見過那些有名的法師和風水師,不說豪車接送,但也不至于落魄到乘這種車,破得仿佛只剩四個輪子和沙發座了。
這剛一見面,印象分就減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老人家心中雖然頗有微詞,但面前這車人畢竟是花重金請來的,所以只好忍耐。
标叔壓下情緒,慰問了幾句路上的情況後,便領着一行人進了四合院內。
步入庭院,就見裏面粉牆黛瓦,雕欄畫棟,楹聯抱柱,遠比外面看起來要氣派。
只是這四下裏燈光幽暗,襯着宅子裏的靜谧氣氛,令人稍微感到壓抑。
标叔走在最前面,領着衆人穿過中庭,路上解釋道:“距離儀式開始還有一會兒,還請各位道長進房間裏稍作休息。”
蕭起戴着墨鏡裝瞎,所以由塔塔攙扶前行,他一邊走,一邊暗暗打量宅子裏的環境。
這座四合院的設計十分考究,以梨花原色為主,清靈透淨,窗格上刻着吉祥紋路,寬敞的空間看似布置随意,可花木水石皆與建築相互輝映,無論看向哪扇敞開的門或窗,都能在其後見到一副風景。
可見宅子的主人不僅有錢,還是個審美細膩的風雅之士。
穿過中庭,一行人步上回廊。
途徑某扇窗時,蕭起聞見一縷奶而不甜的木質香,若有似無。
鬼使神差的,蕭起心髒鼓噪了一下,獨特的木質香仿佛某種氣味密碼,記憶力有什麽在蘇醒。
蕭起放慢腳步,蹙了下眉,偏過臉望向半敞開的窗戶裏。
那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中間擺着一張床,周圍有純白紗幔罩着,隐約可見上面平躺着一個人。
蕭起還想看得更仔細點,便稍稍低下頭,透過墨鏡上邊框看進屋內。
突然,随着“咚”的一聲沉悶聲響,蕭起整個人撞上拐彎處的頂梁圓柱,力道結實,撞上後還被彈得後退兩步。
标叔聽到後方不小的動靜,驚了一下,回頭,就見年輕道長雙手捂額,低頭站在那兒,顯得有些自閉。
“師叔!”塔塔也很驚訝,她知道蕭起不瞎,所以一路上都是虛扶着他。
誰料蕭起走着走着,能自己撞柱子上。
塔塔神色緊張,問:“磕壞沒?”
蕭起臉色漲紅,懊惱地咬了咬下唇。
他伸出雙手,故意在柱子上胡亂摸了摸,裝看不見的樣子,強作淡定道:“沒事,柱子挺實在,磕不壞。”
衆人:這……
問的不是柱子喂大哥……
其他人見沒什麽大礙,便繼續往前走,把那扇飄香的窗戶落在身後。
蕭起很想回頭再看一眼,但最終還是作罷,以防節外生枝。
***
标叔将四個年輕人安排進客房後,就先行告退離開了。
桌上正好有水果,四人留了幾個蘋果和梨用作等會擺壇,其他的都分來吃。
“那個雇我們來做法的人,到現在還沒現身?”塔塔吃掉最後一口香蕉,口齒不清地問道。
“誰啊?”接話的是潘彼得,滿頭栗毛,拿了只蘋果在T恤上蹭了蹭,道,“應該是植物人的家屬吧?”
塔塔看向蕭起,問:“師叔,你見過嗎?”
“你師父只給了我地址和時間。”蕭起剛吃了個桃,正低着頭,用紙巾擦拭手上的汁水,那副圓框墨鏡已經松松垮垮地滑到鼻尖。他淡淡道:“這次的雇主全程電話聯系,沒露臉,也沒表明過身份。”
“搞這麽神秘?”塔塔托着腮思索,可最終也沒想出個頭緒,她擺擺手,道,“算了,錢到位就行,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大方的雇主,見不着面就見不着面吧,還省事。”
她看了眼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招呼潘彼得說:“走了,彼得,我們先去設壇。”
走之前,塔塔想到什麽,她拖着裝滿道具的行李箱,回到蕭起面前,彎下腰,左右打量那張帥臉。
蕭起用一指把墨鏡推回鼻梁上,好笑:“看什麽?”
“師叔,你這樣真的不會被認出來嗎?”塔塔皺起眉,認真地在替蕭起擔憂,道,“滄市誰人不識蕭家?雖然這幾年你基本不在重大場合露面,但萬一這宅子裏有人跟蕭家相熟,認出你是誰,又見你是來做法的……這不就穿幫了嗎?”
蕭起斂下視線,繼續用紙巾一根一根地擦過手指,用事不關己的語調道:“既然與蕭家相熟,就應該知道蕭家三少蕭建安家門不幸,長子在九年前成為傻子,智力如同八歲小兒,半瘋半癫,為人膽怯懦弱,即便已經二十有七,還在滄瀾私高讀高三……”
說着,蕭起一掀眸,望向塔塔:“你看我,像嗎?”
塔塔晃了下神。
就見這位師叔長了一張優越貴氣的臉,實屬難得的美男子,此刻目若寒星,豐神俊朗,跟傻子完全扯不上關系。
塔塔心服口服,憂慮打消,她一下接着一下鼓起掌,嘆氣道:“忘了,您是位精分的戲精,好好做人的時候,跟那個傻子簡直判若兩人,誰都不會把你跟蕭建安的長子聯系起來。”
蕭起氣笑:“好好說話。”
塔塔和潘彼得,兩人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間。
蕭起又擦了會兒手,還是覺得手上黏,不利落,便尋思着去衛生間洗把手,順便上個廁所,于是後腳也跟了出去。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西蒙一個人。
西蒙沒事幹,就把攝像機掏出來調試。
他把攝像機架起來,剛巧對着南邊的窗戶。
可是就在西蒙按亮開關的瞬間,通過顯示屏,他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窗外,朝着屋內,視角卡在男人的肩膀以下,對方似乎正在安靜地注視着他。
西蒙腦袋“嗡”了一下。
他們四個在房間裏待了這麽久,怎麽誰都沒察覺到窗邊還站了個人?
西蒙猛地擡頭看向前方,誰料視線直直地穿過敞開的窗戶。外面是空無一人的中庭。
西蒙愣了一下,又快速掃了眼攝像機的顯示屏。
這次,畫面裏的男人消失了,只有一扇雕花的木窗,月色淌滿窗沿。
***
蕭起上完廁所,出來時左右看看。
後院裏四下無人。
煙瘾犯了。
他又看了眼手機。
儀式還有一刻鐘才開始,完全夠一支煙的時間。
蕭起尋了一處牆根,蹲下,一手擋風,點燃了煙。
可正當蕭起仰望月色,吞雲吐霧之際,隔着一堵牆的房間裏,忽而傳來吱呀開門聲,接着又是關門聲。
房間裏,腳步聲拉近,一道屬于男人的渾厚嗓音刻意壓着,聽上去模糊不清:“夫人,他們已經到了,正在布置法壇……等法事結束後,是不是可以……然後我們再……最後……”
蕭起聽得斷斷續續,他朝上瞄了一眼,才發現牆體側上方的位置開了一扇窗,昏黃的光線從裏面投射出來。
蕭起無意偷聽別人的對話,保持蹲着的姿勢,慢慢往後挪,以防被房間裏的人看見漫過窗口的煙霧。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獨特的女聲煙嗓在靠近窗戶的位置響起,因此聽起來比較清晰:
“對,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等那個法師走完招魂的那套流程,讓他們幾個先回客房休息,然後你再叫人去拔氧氣罐,注射藥物……等他死透了,就叫警察吧,到時候随便找個理由,讓警察相信是法師做法不當,致人死亡……”
牆外,還沒來得離開的蕭起停在原地,表情有一瞬間的迷茫。
等他死透?
他是誰?
又跟這次做法有什麽關系?
還沒等蕭起轉過彎,屋裏的男人出聲道:“可是夫人……萬一儀式起了作用,他真的醒了過來,到時候怕……”
“不會!”女人立即打斷男人,聲音裏透出一股狠厲和決然,“無論那個法師有多厲害,都不可能把他的魂招回來,他今晚必須死!”
聞言,蕭起倏地擡眸,眼底暗潮翻湧。
操了。
他不是被雇來招魂的。
是被雇來背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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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