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招了個魂

古銅色的床柱上鑄有暗紋。

蕭起微眯了下眼,隔着白色紗帳想看得更真切點,卻發現那些暗紋繁複盤曲,交錯疊加,像極了某種字符。

而成串的字符中間,有一個蛇形印記。

蕭起直覺蹊跷。

正常的床柱,可以雕花,但不會雕這種類似宗教圖騰的紋路。

蕭起剛要停歇,卻又變換了一個手勢,踢開道袍衣擺,再次邁步,繞着床邊悠悠打轉。

屏風後,女人輕“啧”了一聲,道:“不是要結束了嗎?怎麽又開始了?”

剛才看蕭起那架勢,她以為終于要偃旗息鼓了,誰料蕭起又開始念咒,嗡嗡的,腦殼疼。

蕭起在床邊多繞了兩圈,看清床上四個角,每根柱子上都有相似的圖騰。

蕭起保持結印的手勢,卻在暗中捏着手指。

這是他思考時習慣性的小動作。

這四根床柱,是否暗藏玄機?

可僅僅片刻之後,蕭起倏地眼睛一亮。

五芒星禁魂陣!

蕭起想起來了,這是一個陣法,布在床邊,就是以床為界。

有關五芒星禁魂陣的說法,都是蕭起在某些神秘學的古籍上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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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陣法起源于西方,後流傳到和國,不過幾百年前就已失傳。

暗紋上那些疊加在一起的符印是以色列箴言,用于禱告,而中間的圖形則是銜尾蛇,表示循環和輪回。

該陣法可以阻止一切靈體靠近,所以有驅魔的效果。

蕭起看明白面前布的是什麽陣後,只覺得邪門。

倒不是這陣法本身有問題,而是在一個植物人身邊布下失傳百年的禁魂陣,并且布置得如此隐秘,意欲為何?

單單是為了保護床上那人免受邪祟侵擾嗎?

蕭起站在床邊,面色沉靜如水,一動不動。

衆人還以為他出神入定了。

屏風後的女人傲慢地出聲催促:“是不是該請法師下場了?”

剛說完,就見蕭起動了一下,擡起頭面向床梁上方。

“他在看什麽?”女人聲音裏透出懷疑。

這年輕人雖然是瞎子,卻總像能看得見一樣。

難道真能不靠眼睛而明察萬物?

另一邊,蕭起實則是理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在找破陣的方法。

正如方才在後院所聞,女人篤定聲稱,植物人的魂不會被招回來。

想必關鍵在于面前的禁魂陣。

五芒星禁魂陣既然能阻擋一切靈體,除了邪祟外,當然也包括植物人自身的魂魄。

就算他今天把魂招了回來,破不了這個陣,魂魄依舊不得近身。

蕭起心思轉動,墨鏡後的長眸不動聲色地打量起整張大床。

從陣型上來看,應該有五個角,但現在只發現四個,還有一個沒找到,想必就是陣眼。

床頭上方懸挂着一個吊墜,輕輕晃動,很快便引起了蕭起的注意。

隔着層層白色紗幔,可見那個吊墜是同心雙圓環,圓環上隐約有紋路。

蕭起剛要伸手撥開床幔,意欲摘下吊墜。

自房間另一側突然傳來女人的清喝聲:“你幹什麽!”

周圍人都吓了一跳,不解地望向屏風上的窈窕人影。

蕭起動作一頓,卻沒有依言放下手,面不改色道:“施法結束,想看看這位善信有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孩子體弱,見不得風,還請道長遠離一些,不要掀開床幔。”女人鎮定了一些語氣,道,“如果儀式已經結束了,還請道長先去休息吧,這裏自會有人安排。”

說完,就見蕭起松開了白色紗幔,并且遠離床鋪一步。

女人暗暗松了口氣,以為無事了,便坐正身體,道:“這孩子也該休息了,無關人士都退下……”

女人話沒說完,蕭起就從寬大的袖子裏取出一張黃色咒符,順手在窗臺的蠟燭上點燃了,又将符紙在半空中小幅度地晃了兩圈,動作順暢自然,一氣呵成。

還不待衆人看出個所以然,老人家突然驚呼道:“起火了!”

大家尋聲看去,果然驚見紗帳之內,一串火舌舔舐着吊墜底端往上吞,所過之處什麽都不剩,一串七十公分長的鉑金鏈子,就像紙做的一般,轉眼間就随同火光一起,燃燒殆盡,灰都不剩。

那團火消滅的剎那,站在紗帳外的蕭起朝着空中一伸手,做出個接住的手勢,随着“哐當”輕響,蕭起的掌中便憑空落了一串項鏈。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

這分明就是隔空取物!

女人大駭:“你!”

蕭起拿着項鏈側轉過身,面對四扇山水屏的方向,身姿筆挺,嗓音低冷清越:“夫人能否解釋一下,這條鏈子懸在善信的眉心上方,是否有講究?”

女人反應過來,重重地哼了一聲,聽得出十分不高興,仿佛下一秒就該說“關你屁事”了。

但大家畢竟是斯文人,女人只沉下聲道:“那條項鏈是護身符,在床頭挂了九年,一刻都沒摘下過,勸你還是趕緊放下,萬一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誰來擔責?大家也說不清吧?”

蕭起淡然地點點頭,不想跟女人起正面沖突。

正當他要放下項鏈時,房間裏那股帶着淡淡奶味的木質香驟然變得濃郁,像是噴漿的花骨朵在剎那間綻開。

蕭起鼻子敏感,輕嗅了嗅,随即,擡起頭,有些遲疑地偏過臉,看向房間中央的那張大床。

就見層層垂落于地的紗幔內,不知何時站着一道屬于男人的颀長身影,模糊不清,面朝着蕭起。

而床上,那個植物人依舊安靜地平躺着。

蕭起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撞鬼了。

他回頭望向房間另一邊的衆人,果然,大家神色如常,都沒看到床幔內憑空多出一道人影。

蕭起再次看回床幔內,卻見那個男人似乎對他無聲地笑了一下,随後轉身朝床上的人走去。

就在男人轉身的剎那,一陣浩蕩長風自窗外送入,掀起層層潔白紗帳。

紗帳撩開了一線空隙,透過那空隙,就見男人垂首低眸,側臉有種脆弱美感,鼻尖側方點了顆痣,連顏色都是溫柔的棕色。

看到那顆痣,蕭起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循着本能,他大步流星上前,拽住紗帳往兩側一揚。

因為蕭起毫無征兆的冒然舉動,女人騰得一下站起身,厲聲道:“放肆!誰允許你看了?”

話音剛落,屏風後沖出兩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地直沖蕭起而去。

蕭起對于房間裏的動靜無知無覺,他滿心裏只有床上那人。

床幔裏面,男人正巧俯身,化為淡淡的雪色,附着于床上那人的身形之上,雪光微閃後,消失不見。

下一秒,戴着呼吸罩的男人眼皮微動。

蕭起盯着對方似曾相識的眉眼,歪過頭細細打量,眼中盡是茫然和不确定:“衡妹……晝衡?”

床上的男人顫了顫眼睫,倏地睜眼。

在這之前,蕭起從未想過,名字也會成為一種咒,強大到足以打破九年的禁锢。

也是在那一刻蕭起才相信,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真實存在。

男人有些費勁地擡手,将呼吸面罩拉下,于枕頭上偏過頭,看向紗幔外的蕭起,鳳眸幽深。

兩人四目相對,這便是故事的開始,主題叫——

「欺騙」。

老人家聲音洪亮,拖着悠長的調子:“少爺醒了——”

幾乎是同時,屋外響起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屋內的人反應各異,亂作一團。

“怎麽回事?”女人攥緊木制的椅背,質問道,“誰報的警察?”

兩個彪形大漢停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後看向山水屏上的人影,等待指示。

塔塔和潘彼得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勝在機靈,他們對視一眼,知道不能被警察盯上,于是沖到法壇前,一股腦兒地往行李箱裏橫掃東西。

西蒙趁亂扯了把蕭起:“走了!”

蕭起驀然回神,外面警笛聲迫近。

他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幾個躍步踩上靠近窗邊的櫃子。

跳窗離開前,蕭起單屈膝蹲在窗臺上,一手扶着窗框上方,略一思索,回頭看向房間內。

人群混亂間,晝衡的目光不曾從蕭起身上移開過,見蕭起回頭,他緩慢卻堅定地擡起一條無力的手臂,攤開的手掌面朝蕭起,中指慢慢地疊在食指後方。

蕭起仿佛被刺了一下,避開視線,心中某角卻塌了方。

***

“這手勢什麽意思?”

2012年12月的一天下午,天空凍得發白,陽光卻很燦爛。

蕭起跟晝衡躲在網戒中心後牆邊唠嗑曬太陽。

晝衡給蕭起科普陰陽師的結印術,又給他展示九字真言的手印要怎麽比劃。

兩個中二少年聊得不亦樂乎。

蕭起突發奇想,攤開手掌,食指與中指交疊,道:“這手勢什麽意思?”

晝衡看了半天,茫然地搖頭。

蕭起勾唇一笑,顯得有點壞,把手掌怼到晝衡面前,道:“喏,記住了,這手勢類似星球大戰裏的瓦肯舉手禮,意思是你好。”

晝衡點點頭,真信了。

但凡孩子能上網查查,也就知道這手勢跟舉手禮無關。

晝衡接着看向蕭起。

就見陽光下,蕭起微微眯起眼,一副快被曬化了的舒服模樣,眉目清朗,唇角揚笑,帶着三分痞氣。

晝衡眸光微動,擡起掌心朝向蕭起,中指疊在食指後方,認真道:

“你好,空空。”

“空空”是蕭起的小名,取自佛陀證悟“緣起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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