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戰馬(十二)

釘掌,修蹄,一點都不疼,就跟剪指甲沒什麽差別。

不過一會兒功夫,一只馬掌也就釘好了,徐沐順手在白馬腦袋上拍了拍:“好了似雪,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一點都不疼的。”

白馬這才将腦袋從小将軍懷裏擡起,大眼睛眨了眨,又擡起馬蹄在地上踩了踩,除了觸感略有些不同外确實沒什麽感覺。這讓她大大松了口氣,之後的三只馬蹄被釘時也就沒什麽排斥了,甚至饒有興致的親眼看着老兵将鐵釘釘在了自己腳底。

“行了,沒事了,正好帶你們出去跑兩圈兒适應一下。”徐沐見白馬複又溫順下來,也就沒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胸口的疼痛也早散了。

安陽聞言也想試試腳下的馬蹄鐵,自然興致勃勃,至于墨玉卻是早就習慣了腳下的馬蹄鐵,并不怎麽在意。不過能跟着主人出去跑跑,黑馬顯然也很高興。

一人兩馬出去跑了一陣,期間徐沐再次試圖跳上白馬的馬背。可惜之前成功過一次之後,安陽早防着她這一手了,一見她有動作便早早逃開了。偶爾措手不及被徐沐跳上了馬背,她也會耍賴,幹脆躺在地上怎麽也不肯起來——被騎是不可能被騎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不然就耍賴!

徐沐好脾氣,拿馬兒也沒什麽辦法,這才被安陽用這無賴手段拖了這麽久。換個人來,或用鞭子,再或禁食,雙管齊下早就将馬馴得沒脾氣了。

今日情形也差不多,徐沐剛眼疾手快跳上了馬背,結果下一刻整匹馬就躺下了。

安陽躺地上耍着賴,馬尾巴一晃一晃,仿佛是在說:你不起開我就不起來,就跟你耗着。

徐沐真跟安陽耗過,結果耗到天黑馬都睡了一覺,妥協的還是她。今日她是不打算再來一次了,沒好氣拍拍馬腦袋:“你也就欺負我脾氣好。”

安陽聞言眨巴眨巴眼,稍稍心虛——她這樣還真就是欺負徐沐脾氣好。

然而下一刻徐沐又說道:“可是這樣下去不行的。大軍将要出征,我可能需要替馬,今後只有墨玉是不夠的。而且我也不能一直這樣養着你,你早晚是要當戰馬的,又不是靠人憐愛讨人歡心的寵物……”

安陽

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腦袋也微微擡起了一些,看向絮絮叨叨的小将軍。

她自然是聽懂了徐沐的話,也将徐沐的話聽進了心裏,尤其是那一句“出征”——據她所知,這裏已經是梁國的邊境了,再往北走就是草原胡人的地盤。之前打仗時大軍也不曾遠去,現在貿貿然說要出征,難道是去支援附近城池?

安陽不太知兵事,可她看徐沐臉上平靜的模樣,也不像是有哪處城池被攻急需救援的模樣。可不是支援守城,難道他們還要深入草原去攻打胡人?

這個念頭在安陽腦海中浮現,她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縱讀史書這樣的事例也是極少的。不過要說完全不可能似乎又不至于,因為她隐隐約約記得,幾年前梁國就有一支軍隊曾深入草原獲得了大捷。那一次就将胡人打得一蹶不振,北境因此獲得了好幾年的安寧。

當然,現在看來胡人死性不改,北境又鬧起來了,所謂的大捷可能也有水分。

片刻間,安陽腦子裏就有諸多念頭閃過,等她回神正好聽見徐沐在說:“似雪,這次出征你也跟着一起去吧。”說道這裏徐沐頓了頓,而後又道:“你跟着我,總是要出入戰場的。如果你真做不了戰馬,那等有機會我就放你離開,這樣耗下去對你我都沒有意義。”

正常來說,少有不能馴服的馬,尤其這匹馬還表現出了十分的親人。但即便是真不能馴服,已經被套回來的野馬也斷沒有再放走的道理——只需将它轉手賣出去,之後拉車,馱貨,總歸不會浪費了。

可徐沐養了白馬幾個月,顯然是不舍的,再加上她花錢買下了這匹馬,自然也有權處置她。

安陽也聽出了徐沐的決斷,耳朵動了動,竟生出幾分無措來——她當然不願意委屈自己真給人當坐騎,可事到如今,離開的選擇似乎也格外讓人難以接受。

徐沐總覺得白馬格外通人性,因此說完那番話後就盯着白馬瞧。就見白馬明顯恍惚了一下,然後猶猶豫豫的,白馬上前兩步,将大大的腦袋搭在了她肩上,顯得格外親密。

徐沐于是恍然說道:“似雪,你不會走的,是嗎?”

****************************************************************************

徐沐突然給出的選擇,着實讓安陽為難起來。不

過時間并不等人,徐沐之所以帶着兩匹馬去釘掌,也是為了即将到來的出征做準備。

平靜的軍營又忙碌了起來,就連小馬廄的馬奴也開始收拾原本儲存的草料。

有馬奴一邊收拾,一邊問同伴道:“咱們大軍都在這裏駐紮幾年了,這突然要拔營,是要往哪兒去啊?”

同伴也忙着,聞言頭也沒擡:“我又不是将軍,我哪兒知道?”

安陽豎起耳朵聽着馬奴們的對話,很想從他們的話中聽到只言片語的消息,可惜底層的馬奴壓根不知道什麽。甚至不止是馬奴,大部分底層将士也不會知道他們接下來的動向。他們只是聽軍令行事而已,将軍要他們去哪兒,他們只管跟着去就是了。

将士們渾渾噩噩,還不如一匹馬關心未來,可作為一匹馬想要關心軍隊動态卻并不容易。尤其安陽被困在小小的馬廄裏,因此直到出征她也沒弄明白到底要去哪兒。

仿佛只是一夜間,整座軍營就被拆了,安陽的背上也馱上了沉重的行李。

徐沐牽着黑馬,與白馬商量道:“似雪你既不肯讓我騎,那幫我帶些行李可以嗎?”

這回安陽沒有拒絕,好歹她混吃混喝被對方養了幾個月,出賣些勞力并不是問題。再則她這副野馬的身軀也生得高大健壯,徐沐一個人帶的幹糧行李馱着也并不算重。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安陽并沒有反對,徐沐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與一匹馬糾纏。

大軍即将開拔,出發前衆将領最後一次齊聚。

徐老将軍一手扶着腰間劍柄,淩厲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鄭重又嚴肅的說道:“此番出征,劍指胡人王庭,乃是大梁積累多年才得的一次機會。期間不論遇到何種阻擾,切記戰機絕不可失,也望諸位堅定不移。來日驅逐鞑虜,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皆在你我。”

衆将聽罷齊聲應是,又一一出言作別後,便各自策馬離去了。他們沒有說什麽軍情計劃,但從這只言片語中,跟随徐沐旁聽了一回的安陽也終于明白了大軍的目的。

果然是要去草原,果然是要打王庭,可聽着徐老将軍那番話卻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安陽一時還沒想出那怪異在何處,就聽徐沐在衆人離開後輕聲

問道:“父親,此番出征是不是急迫了些?原本計劃該是等到明年的,草原上的地圖還沒繪全,胡人那邊也是異動連連,這時候貿然深入恐怕會有麻煩……”

徐老将軍聞言垂下眼眸:“我知道,他們也知道。”

可知道又有什麽辦法呢?梁國早打算徹底解決北地胡人了,為此籌謀了數載,甚至費盡心機摸清了草原道路。可偏偏朝中并不是鐵板一塊,草原上莫名出現的鹽鐵不說,上次那只認錯人的信鴿帶來的信件更是讓人不得不在意。他們只怕錯過了這一次機會,今後就再難北伐了。

徐沐親手拆的那封信,因而對內情也知道不少,聞言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她有些憤憤的咬了咬牙,半晌才擠出兩個字:“蠹蟲!”

徐老将軍拍拍她的肩,嘆息一聲:“罷了,你也去吧。”

徐沐氣鼓鼓的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她終究沒再說什麽,只沖着徐老将軍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安陽聽了父子倆沒頭沒尾的對話,一時間也不清楚內情,不過并不蠢笨的她顯然也聽出了兩人話中別有深意。這讓并不關心朝政的長公主也忍不住細思,猜測朝中到底哪些大臣不堪,能讓徐沐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咬牙稱一句“蠹蟲”?

可惜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見徐沐已經牽馬要走,于是忙不疊擡腳跟了上去。

今日天清氣朗,初夏時節的陽光暖暖的照拂着大地,映得草原上的青草綠茵茵甚是喜人。白馬馱着行李跟在小将軍身後,站定一處,甩着馬尾看着兵馬自面前行過。

徐家軍的建制并不算小,甚至整個北境都是由徐家軍鎮守,再加上胡人時常寇邊,軍隊的數量自然是保持得極高。如他們所處這處軍營,兵丁加後勤足有二十餘萬人,開拔時人頭攢動馬兒揚蹄,黑壓壓形成長龍一眼望不見盡頭。

大軍此番開拔便是兵分三路,徐沐新上戰場,徐老将軍不放心便将她留在了自己所在的中路上。中路大軍最後開拔,是以徐沐也算是目送着熟悉的叔伯們一一離開。

許久許久,徐沐一直緊繃着臉,嚴肅到顯出幾分鋒銳來,是安陽從未見過的模樣。

安陽在陽光下眯了眯眼睛,忽

然覺得徐沐心裏應該藏着許多事。

作者有話要說:安陽(摩拳擦掌):小将軍心裏肯定藏着事,挖掘挖掘?

徐沐(色厲內荏):沒事瞎挖掘什麽?好好做你的馬去,不然就把你丢掉!

PS:入V第二更送上,晚些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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