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戰馬(十六)

徐沐頭一次獨自領兵,帶着幾分激動,幾分忐忑,整個人都變得嚴肅了不少。

與之前跟随夏将軍出戰不同,這一次大軍前行的路上足有五處部落。這五處部落最大的三千人,最小的五百人,更重要的是部落相距都不算遠,若是貿然攻打其中之一,那麽很容易便會驚動其餘部落。如此再要像之前一樣輕松的解決事情便不容易了,于是徐老将軍決定兵分五路。

徐沐只是小将,若非身份不同,她這年紀合該在最底層做個小兵的。如今她得以領兵,自然也是領最少的人馬,攻打最弱的部落。

弱小的部落占據最差的資源,徐沐要去攻打的那處部落自然也是最偏遠的。因此兵分五路後,五路軍要按照約定時間一同開始攻打,徐沐就得領着人提前出發。

又是一日夜的奔行,徐沐一行人終于在斥候的領路下來到了目的地。

彼時天光已暗,暮色四合,外出放牧的人已經趕着牛羊回來了。小小的部落裏燃起了篝火,有人烹烤着牛羊,也有人大聲說笑,還有年輕的姑娘小夥載歌載舞……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總歸這個小部落看上去頗為歡樂,并不知危險早已臨近。

隐隐約約,一絲烤肉的香味兒順着風飄蕩了老遠,鑽進了土坡背後啃着粗硬幹糧的将士們鼻子裏。手裏的幹糧頓時就不香了,有人小聲道:“現在殺過去,說不定還能吃頓肉。”

這話一出,雖沒人回話,可咽口水的聲音卻還是響了一陣——如今不是亂世,朝政也還算清明,邊關将士的生活算得上不錯。可即便如此,也不過是混個溫飽罷了,吃肉卻是件奢侈的事。否則安陽前兩次變成兔子和信鴿,也不至于差點兒就被人烤了。

如今聞到肉香,不少人都被勾起了饞蟲,險些連如今的處境都要忘了。

徐沐吃的一樣是幹糧,或許比尋常士兵的精細些,但吃在嘴裏一樣幹硬的像在啃沙子。她吃一口幹糧就得喝一口水,聽到這話忙打消衆人念頭:“吃完幹糧就早些休息吧,養精蓄銳。”

多餘的話徐沐沒說,可身邊這些都是老兵了,怎會不知她言外之意——養精蓄銳

就代表今天不打,如果有人敢為了一塊肉壞了部署,那便是擾亂軍機違抗軍令,想也知道是什麽後果。

衆人讪讪閉了嘴,沒滋沒味啃完了幹糧。

徐沐這時候卻又道:“這部落裏養了不少牛羊,明日戰事結束,可以烤幾只慶功。”

這話一出,原本恹恹的衆人又精神起來。因為距離胡人部落不遠的緣故,他們自然不敢放聲歡呼,可那一雙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眸中的渴望簡直跟餓狼一般。

徐沐被看得心裏發毛,默默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自己的兩匹馬。

墨玉仍舊沒心沒肺的啃着草,似乎從踏上草原起,它就變成了無情的吃草機器。但凡徐沐沒騎在它背上,随時随刻都能瞧見它低頭吃草的模樣,仿佛永遠也吃不飽一樣。而與之相反的是白馬,白馬吃草時總是很挑剔,非得選一塊沒被人踩過的地方。

當然,安陽自覺并不算挑剔。看見徐沐靠近後,她歪着腦袋想了想,忽然張嘴“吭哧”一口就把徐沐剛好遞到面前的幹糧啃了一半去。

年輕的馬兒牙口也很好,徐沐啃着像吃沙的幹糧她嚼着也很輕松。

徐沐覺察動靜的時候已經晚了,等搶救回自己的口糧已經少了大半,她拿着剩餘的半塊幹糧簡直欲哭無淚:“似雪,你怎麽什麽都搶來吃啊?!”

白馬當然沒回應她,嚼吧嚼吧幹糧咽下肚,滋味竟也不算差。于是她目光滴溜溜一轉,落在了剩下的那半塊幹糧上。徐沐見了真是給她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

此番開戰,分兵前就已經約定好了時間,正定在了次日的卯初。

經過前次一戰,徐家軍吸取了經驗,攻打部落時就該一鍋端,否則還要回頭一個個收拾外出放牧的人也太麻煩了些。而卯初就是個不錯的時間,正是黎明之前,大多數人還在沉睡之中。尤其是這樣安寧的小部落,連個守夜的人都不會有,打過去簡直一網成擒。

提前一刻鐘,土坡後值守的軍士便喚醒了同袍。醒來的人摸黑收拾一番,又吃了東西填飽肚子,直到所有人跨上馬背,黑暗裏終于亮起了一片火光。

可惜,不遠處的部落還陷在沉睡中,并沒有人發現這最後的機會。

瞬息之後,轟

隆隆的馬蹄聲踏破了夜的寂靜,再之後驚叫聲與喊殺聲響成了一片……

徐沐在下令前曾經猶豫了一下。她還記得上一次跟随夏将軍攻打胡人部落時,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殺。她不确定自己經歷過一次後就能狠下心,卻明白留給自己成長的時間并不算多。所以猶豫也只是一瞬,當命令下達,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身先士卒。

随後血光乍現,哀嚎片野,毫無防備的夜襲比前一次正面攻破更加容易。

前後幾乎只用了一刻鐘,徐沐便帶着人在這小小的部落裏殺了個對穿……她眼中跳躍着火光,身上沾染了鮮血,揮刀的手卻平穩的沒有半分顫抖。

這又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殺戮,只不過前一次徐沐是袖手旁觀,而這一次是她親身上陣。

倒下的胡人越來越多,身邊漸漸只剩下同袍,徐沐強撐着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她停下了動作,看着地上老老少少的屍體,面色說不上好。

又過了一陣,這個小部落裏已經沒什麽活人了,士兵們開始補刀。

徐沐再一次感受到了血腥氣的不可忍受,她對左右說道:“可以打掃戰場了,打掃完便殺幾頭牛羊慶功吧。不過動作要快些,我們還得去與大軍彙合。”

聽到小将軍果然信守承諾,饞肉的将士們高興極了,連身上的殺伐之氣都淡了幾分。

所有人都很歡喜,打了勝仗還能吃到肉。只有徐沐想起方才那一雙雙驚恐絕望的眼睛,心中仍舊覺得不适,也并不想在這遍地屍骸的地方久待。

她夾了夾馬腹,催促墨玉離開。

這場戰事結束得太快,本是趕在天亮前開始的偷襲,結果等到真正結束時天也還沒亮。只隐隐約約可見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想必距離黎明破曉已經不遠了。

徐沐策馬離開了營地,本意是想收拾收拾心情——如今她領着這支軍隊,總不好在手下将士們面前露出軟弱來——只是她走着走着,借着天邊漸漸亮起那一點微光,忽然瞥見黑暗中似乎有道小小的人影正在逃竄,而且逃竄的速度并不慢。

小将軍心中當即一凜,她心軟歸心軟,卻很明白自己該怎麽做,當即大喝一聲:“什麽人?!”

黑暗中那道身影霎時一僵

,等反應過來再要跑時,兩條腿又哪裏跑得過墨玉的四條腿?

“噠噠”的馬蹄聲如催命一般擋在了人影面前,而離得近了徐沐也勉強看清了,那果然是一個胡人小孩兒。小孩兒七八歲的樣子,滿身的狼狽,也不知道是怎麽從那麽多将士的眼皮子低下溜出營地的。但他不僅人小還沒有馬,就這麽跑出去,其實也是九死一生。

徐沐手上還有幹涸未洗淨的鮮血,見着這小孩兒下意識便将手搭在了刀柄上,卻沒有立刻拔刀——此情此景,面對一個稚子,她莫名有些下不去手。

然而徐沐沒動,被發現的小孩兒卻開口了,只是他叽裏咕嚕說着胡人的語言,徐沐聽不懂。

兩人對峙着,見徐沐久久不語,小孩兒又說了些什麽。然而雞同鴨講始終是雞同鴨講,倒是那小孩兒急切的說着話,沒有趁機逃跑不說,反而靠近了幾步。

徐沐沒将那幾步放在心上,她蹙着眉定定的瞧着這個意外出現的小孩兒。雖然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麽,可聽着對方稚嫩的聲音,她卻并不太想殺人。

今晚死在她手中的人已經夠多了,或許該随便找了理由生擒留他一命?

只是她剛這樣想,不期然就對上了小孩兒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她以為的驚懼,也沒有她以為的無措,滿滿當當盛着的都是刻骨仇恨!

徐沐晃神了一瞬,立刻警覺起來。

只是還不等她拔刀,已然靠近的小孩兒卻先一步亮出了匕首。

場面有些可笑,小孩兒手裏的匕首還不及成人巴掌長,他舉着匕首刺過來時仿佛小兒玩鬧。可偏偏并不是,一步步靠近再露出獠牙的小孩兒是真想殺人的!

這一擊來得很是突然,不過想要傷人卻還是千難萬難。不說徐沐的身手不是小兒能比,就只說她坐在馬背上,就不是一個七八歲小孩兒能輕易傷到的。再退一步還有墨玉作為戰馬,和主人配合也很默契,見有人亮出刀子下意識便揚蹄去踢。

只是不論墨玉還是徐沐都沒想到,那小孩兒反應竟然很迅速,眼看戰馬揚起馬蹄,當即滾身就是一躲。然後根本不給墨玉反應的時間,反手就一刀砍在了墨玉的馬腿上。

小孩兒的力道只是尋常,勝在

敏捷砍了墨玉一刀,傷口也不太深。不過馬兒還是疼得嘶鳴了一聲,小孩兒聽了立刻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跑。

墨玉見了想追,跑起來卻有些瘸,索性徐沐終于冷下心腸一刀擲出,正中小孩兒後心。

作者有話要說:墨玉(托孤):似雪,我不行了,主人就交給你了,你要帶着她好好活下去啊!

安陽(……):你一匹馬,戲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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