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學獨自一人待在屋裏,沒有點燈,慘白的月光照在桌子上攤開的記事本上。

大約一個小時前,聚居地的廣播通知所有人待在自己房裏,不要點燈,也不要外出。此刻的居民區靜得有如一座墳場,只有聚居地大門的方向亮着一片燈光。

沒有人知道這場沖突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每個人都懸着一顆心在等待。

忽然從聚居地大門的方向傳來一聲槍響。

黑框鏡少年一個激靈擡頭望向窗外,那槍聲在死寂的聚居地上空猝然響起,餘音回蕩在夜幕下,好似喪鐘,他愣怔了一秒,這才抓過桌上的黑色記事本,飛快地記錄下槍響的時間。

恐懼早已讓他的後背一片冰涼,他一邊記錄着樓戰車隊闖入聚居地的情況,一邊情不自禁想象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潘察先生禦先生他們會死嗎?樓戰的車隊會長驅直入嗎?他們會……殺人嗎?

書寫的動作不時被槍聲打斷,槍聲一聲接着一聲,終于徹底粉碎了大家的希望。聚居地的人們都還躲藏在黑暗中,聽不到熟悉的廣播聲,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但是在那些黑洞洞的窗戶後他仿佛已經窺見了人們驚懼無措的眼神。在樓戰的面前,他們弱小得猶如蝼蟻。

空曠的街道上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學擡頭見幾道人影匆匆跑進小巷,緊跟着門板被拍響了:“阿學!是我圖南!”

他将記事本揣進懷裏連忙起身開了門,還沒等開口圖南就将他一把拉出來:“你趕快和他們一起去避難所!”

阿學茫然四顧,發現許多人也和他一樣,帶着懵懂驚懼的神情從自家屋子裏撤出。他問圖南:“能通知到所有人嗎?”

“不知道,只能盡全力了。”圖南剛少年轉身跑下臺階,奶茶便從屋頂跳下來靈巧地落在他肩頭,圖南皺着眉頭将小貓從肩膀上揪下來。阿學聽見貓咪吃痛得喵嗚喵嗚直叫喚,他也是頭一次見圖南這麽粗暴。

圖南倒回來将奶茶塞到他懷裏,丢下一句“幫我照顧好它”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阿學只好抱着不安生的奶茶,跟随大部隊趕往教堂下的地下掩體,大夥兒一路上不停地敲着房門,通知每個人,他猛地想到什麽——吳明先生!

吳明先生一個人離群索居,住在聚居地最偏僻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通知到他,這麽想着,黑框鏡少年慌忙掉頭,奶茶卻從他懷裏刺溜跳了下來,一溜煙消失在黑暗中。

他追了幾步就丢失了小貓的身影,只能作罷,總之救人要緊。

逆着趕往避難所的人流好不容易來到吳明先生的住處,房間裏似乎還亮着燈,而這時從聚居地大門方向傳來的騷亂和槍聲仿佛離得更近了。

“吳明先生!!吳明先生!!是我阿學!!快開門啊!!”他一股腦地砸着門板,好半晌後門才吱呀拉開。

吳明站在門後詫異地看着一臉如釋重負的黑框鏡少年。

“太好了!你沒事!”阿學拉着吳明的袖子不住地喘着氣,“大家都趕去避難所了,你快跟我走吧!”

吳明凝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最後冷淡地拂開少年的手,掉頭走回房裏。

“你在幹什麽啊?!”阿學心急火燎地跟進來,催促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吳明沒有搭理他,床鋪上放着一只容量頗大的登山包,他正埋頭将衣服,手電筒,水壺等必需品一一裝進包裏。

“這些東西避難所都有的!”阿學急道。

吳明直起背,阿學冷不丁聽見“咔噠”子彈上膛的聲響,不明就裏地睜大眼,只見吳明将一把柯爾特手槍塞在後背腰間,又将兩只彈匣放進登山包的側袋。

“你……你哪兒來的槍?”阿學大惑不解地盯着吳明鎮靜自若的背影,恍然大悟,“武庫失竊的事是你做……”

話還沒說完一把左輪手槍就丢到他懷裏,他猝不及防差點沒接住,低頭盯着觸感冰冷陌生的武器,驚詫地擡起頭。

吳明挎上登山包,熄滅了油燈:“走吧。”

阿學擋在前面伸手攔住他:“你要去哪兒?!”

“這不是很明白嗎,”吳明望一眼大門方向閃動的火光,“聚居地淪陷了,我要逃命。”

阿學瞪大眼來來回回看着眼前口吻漠然的男子,忽然間怒不可遏。聚居地的大夥兒之所以不喜歡吳明,是因為傳聞吳明曾做出過用同伴為自己擋喪屍這樣的缺德事兒,再加上吳明生性孤僻不合群,不知從何時起就被貼上了自私自利的标簽。

“潘察先生禦先生他們正想法設法救我們,這個時候你怎麽能一走了之?!”阿學情緒激動地大喊道,這一天真是糟糕透了,樓戰來了,而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當做前輩崇拜的人,竟真的是一個無情無義的懦夫。

“你以為他們真能救得了你?”

“還有蘇澤哥……只要蘇澤哥把雷哲帶回來就有救了啊!!”

“還不明白嗎?!”吳明怒聲喝道,“他們根本不是沖着雷哲來的!樓戰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珊瑚聚居地!雷哲只不過是個借口!”

阿學被一語點醒,手裏的槍“啪嗒”掉在地板上:“……怎麽會?”

“很早我就說過,像潘察這樣沒有一點野心,又太過婦人之仁是不行的,”吳明看一眼震驚難當的少年,蹒跚着腳步上前,握住少年的肩膀,“阿學,你聽着,我必須走,因為我不能死,你如果還想完成你的記錄,你也必須走。”

“那我們可以通知大家一起走……”

吳明搖頭:“一旦走的人多了,那就誰也走不掉了。”

“就這麽一走了之……不會有罪惡感嗎?”阿學痛苦地擡起頭。

吳明沒有回答。他不會有罪惡感,因為從來聚居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和所有人保持距離,除了眼前這個老是追着他問問題甩也帥不掉的少年,他身邊再沒有一個人。之所以會留在珊瑚鎮,是因為他一度以為潘察會是那個最理想的人選,但事實證明那個人還是少了應有的魄力。

吳明彎腰撿起手槍塞回阿學手裏,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這個世界上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着你我。

雷哲依稀聽見此起彼伏的炮火聲,迷迷糊糊睜開眼,周圍并不見炮火,只有黑憧憧的樹影,他的手腳被牢牢綁縛着,歪斜在皮卡的後車廂上,一輛黑色的越野吉普停靠在樹林邊,兩名男子站在車頭前抽着煙,正一臉饒有興味的表情眺望着遠方。

他扭頭跟着望過去,只見聚居地的方向一片火光沖天,他大驚失色地撐起身子,遍體的傷痛好像在那一刻全被喚醒了,痛得他很不體面地悶哼一聲。

一名男子聞聲轉頭,瞥了他一眼,朝同伴揚揚下巴:“醒了~~”

雷哲确認火光沖天的地方的确就是珊瑚聚居地,狂怒地吼道:“你們幹了什麽?!誰準你們出爾反爾的?!”

兩名男子沒有回答,只是笑着倒回到皮卡旁,拉開車廂擋板将人拽了下來,其中一人猛一腳踹在雷哲受傷的膝蓋上,劇痛不支的雷哲雙膝跪倒在地。

“這是首領的意思。”另一名男子掏出手槍,拉動槍栓,槍口指在雷哲額頭,“看着烈火中的聚集地,痛苦地死去吧,狂。”

火焰已然燃紅了天邊,雷哲渾身顫抖不已,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他憤怒于這群人渣的所作所為,更憤怒于自己的愚蠢!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到頭來還是這樣愚蠢的自己不可饒恕!!他無力再去看聚居地燃燒的模樣,咬牙閉上眼,反綁在身後的雙手緊攥成拳頭,等待着這聲槍響結束一切。

“砰!”

槍聲響起,溫熱的液體噴灑在他臉上,可他竟然還有意識。

持槍的男人猝然倒在地上,他的搭檔驚恐萬狀地拔槍朝向黑暗的樹林:“什麽人?!”

雷哲這才确認自己還活着,驚愕地張開眼,緊跟着又是一聲槍響,正中目标背心,子彈是從黑色越野車的方向飛來的,他掙紮着想站起來:“蘇澤?!”

“……真抱歉,要讓你失望了。”

躲在車後的人影一瘸一拐地走出來,雷哲認出對方是在聚居地只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吳明,吳明身後則是還有些驚魂未定的黑框鏡少年阿學。

“你們怎麽在這裏?聚居地呢?大家還活着嗎?!”他慌忙問。

吳明上前解開雷哲身上的繩子:“你也看見了,樓戰的車隊強攻了聚居地,”他感到雷哲的身體猛地一僵,低頭沉聲道,“但不是你的錯,你來自投羅網反而讓樓戰一箭雙雕。”

雷哲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跪在地上直面着聚居地的方向,半晌,輕聲問:“有很多人死了嗎?”

吳明道:“應該少不了吧。”

雷哲忽然朝着聚居地的方向俯下身去,阿學愣住了,看着火光映襯着雷哲跪伏在地長久不起的背影,那背影竟讓他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許久,雷哲直起身,撐着膝蓋站起來,走到兩個死掉的男人身前,彎腰拾起一把突擊步槍,又從另一人的刀套中拔了一把匕首反握在手中,回頭對吳明和阿學道:“你們快走吧。”

吳明目視雷哲往聚居地直奔而去,這無疑是去送死,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宿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死法。他收回視線招呼阿學:“走吧。”

拉開越野車的車門等了一會兒,黑框鏡少年才轉身走過來,卻不是要上車,而是将懷裏那本黑色記事本交給他。

“我不走了,吳明先生。”阿學說,“我還要幫圖南找到他的貓。”他将記事本放在駕駛臺上,“這個本子請你替我保管吧。”

吳明眯着眼嗓音森冷:“我不會為你保管的。”

黑框鏡少年只是苦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學和吳明之間只是純粹的前輩和後輩的情誼啦,大家不要想太多,這文雖然有副CP但也不會是全民BL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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