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蘇澤跟随寧茵下山趕回營地時,LEON正将昏迷的寧菲抱進救護車,司徒醫生從帳篷裏匆匆忙忙鑽出來,一邊戴眼鏡一邊還在扣扣子,顯然之前正在補眠。

蘇澤難以置信地轉向寧茵:“你不是跟我說她只受了一點傷嗎?”

寧茵擔憂地看着被送進救護車的寧菲,又被蘇澤如此質問,一下子整個人好像都懵了,LEON替她答道:“救你那次是只受了一點傷,不過這之前寧菲身上還有傷沒有痊愈,估計她跳進河裏舊傷新傷都受了感染。”說着偏過腦袋轉向救護車的方向,似是有些抱歉,“今天淩晨出巡時她好像還在發高燒,早知道就應該讓她留下的。”

“病這麽嚴重,為什麽不好好休息?”

LEON看着問得一臉嚴肅的黑衣狙擊手,難得有些語塞,無奈地一笑。一旁的寧茵忽然攥住蘇澤的袖口,嗫嚅道:“蘇澤先生……你幫幫姐姐吧。”

蘇澤低頭看着女孩緊緊攥在自己衣袖上顫抖的手指,再看女孩請求的眼神,忽然間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

救護車裏,寧菲背向上趴在蘇澤之前的床位上,司徒醫生正埋頭配藥,他的一個假小子學徒小心拆着女孩背上的紗布,一轉過身,冷不丁看見黑衣的青年杵在病床旁,吓了一跳。

假小子女孩摳摳臉頰,瞧着冰山帥哥一臉凝重的神色,本來個性就夠冷了,再這個樣子,都讓她不好意思說“麻煩讓讓”。

司徒醫生早察覺有人進來了,頭也不回地說:“不必自責,她這是舊傷複發。”

身後半晌沒聲音,司徒醫生回過頭,見蘇澤蹲下來查看垃圾桶裏那些拆下來的繃帶和紗布,繃帶紗布裏的藥味都變了質,混着血腥味,着實難聞,他沉聲問:“她幾天換一次藥?”

司徒醫生将配好的藥交給假小子護士挂好:“你沒醒過來以前,不許換藥。”

蹲在地上的黑衣青年擡起頭,眼裏寫滿難以置信。

“沒有讓她跟那些人一樣不吃不喝地跪三天三夜,首領已經顧念舊情了。”司徒醫生扶扶眼鏡,看了一眼繃緊下颚的蘇澤,見後者驀地起身要走,叫住他,正色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麽,寧茵一定讓你幫她姐求情,可是我建議你最好不要這麽做,違逆首領的後果,你也看見了,沒必要再有第二次。”

“他不是我的首領。”蘇澤沒有回頭,徑直下了車。

寧茵和LEON坐在帳篷外,女孩捧着LEON遞來的熱水一臉的憂慮,蘇澤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個女孩。

他繞過帳篷,回了拖車,卻沒見着藍傲文,又在營地裏找了一圈,不知不覺就站在了哨崗下,臨時哨崗其實只是一座高一點的陡坡,對他來說不消二十秒就能上去。可待到他輕輕一跳,雙手熟練地攀住岩石,肩膀和大腿卻一陣劇痛難耐,他才想起自己還有傷在身。

整個下午他就坐在拖車的車門臺階上,待到光線西斜,才看見一輛全副武裝的大塊頭黑色雪佛蘭駛進營地,那車子的造型讓人過目不忘,頂上赫然是改裝的太陽能板。黑色雪佛蘭停穩後,後方車門打開,藍傲文最先下了車,身後跟着一個跛腳男人和一個看起來十分技術宅的瘦削小夥子。蘇澤耐着性子等三人說完話,跛腳男人和技術宅小哥離開,才向藍傲文走去。

“能和你談談嗎?”

藍傲文靠在雪佛蘭車身上,懶懶地抱臂睨着無聲無息靠近來的黑衣青年:“要惹我不高興的話就不用開口了。”

蘇澤不解:“為什麽會惹你不高興?”

“藍傲文,能和你談談嗎?藍傲文,現在有時間嗎?藍傲文,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藍傲文漫不經心學着黑衣青年心事重重老神在在的語氣,“你哪次搬出這些開頭,我們不是談崩?”

蘇澤蹙眉,不記得自己有經常對藍傲文搬出這樣的開場白。

“來找我談談居然真的就只是找我談談?問我有沒有時間竟然不是想和我做?”藍傲文一臉由衷的荒謬,“一個優秀的狙擊手難道不是應該少說多’做‘?”

那個“做”字帶着愉悅上揚的尾音,蘇澤心中不禁腹诽,狙擊手在你心裏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不過司徒醫生說得也許是對的,自己這樣直接對藍傲文挑明并不明智,找個由頭比較好,便瞄向雪佛蘭車黑洞洞的車廂:“這裏面有什麽秘密?搞得這麽神神秘秘?”

藍傲文頗驕傲地拍拍車子:“這的确算得上我精心炮制的秘密,不過,”對着蘇澤眯眸一笑,“對你而言,我沒什麽秘密。上來吧。”

蘇澤随藍傲文上了車,這雪佛蘭車從外面看起來頗大,車內卻十為局促。當然裏面即沒有核彈頭也沒有沙林毒氣罐,只是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儀器,連接線繞來繞去,牆上還挂着一串大塊頭的像是步話機一樣的東西,甚至還有兩臺筆記本電腦。另一側的中控臺上是一臺上下雙層的綠色匣子,配備着兩組幹電池。匣子上是大大小小的調頻旋鈕,上面還連接着天線,耳麥,密碼發報機,蘇澤覺得那東西似曾相識,想了一會兒,才赫然意識到,這居然是一部軍用大功率無線電臺!

“現在還在初步階段,但是十公裏的範圍內已經可以進行無線通話,密碼通信的距離理論上能達到500公裏。”藍傲文垂首在中控臺上操作了幾下,車頂上的太陽能板開始朝一側移動傾斜,“太陽能發電板基本能滿足功率要求,備用的還有兩組小型柴油發電機。”

蘇澤打量着這輛俨然被改裝成機動指揮中心的雪佛蘭,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皺眉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為了以後的不時之需,”藍傲文沖他笑笑,伸手打開車頂蓋,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後期車隊的活動範圍會擴大,我需要可靠即時的聯絡方式。”

蘇澤聽出其中的不尋常:“不時之需是什麽?”半徑十公裏內的無線通話他尚可理解,可是500公裏遠距離的密碼通信,那已經超出了藍傲文的勢力範圍,真的需要如此誇張的功能?

藍傲文望向窗外的營地:“蘇澤,你現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陽光讓他的微笑美得近乎不真實,那是個讓人不敢直視的笑容。蘇澤愣了一愣,才猛然意識到藍傲文在說什麽。他心中登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我看見你已經擁有規模首屈一指的基地,勢力範圍也超過了四百公裏,這只是冰山一角嗎?”

藍傲文笑而不答。

“你到底在計劃什麽?”蘇澤聲音越發低沉。

“幹嘛這副表情,你不為我驕傲?”

移動的燃料庫,武庫,爆破拆彈小組,醫療車,機動指揮中心,這根本不是用來對付喪屍的裝備。藍傲文要幹什麽,他心中已有七八分篤定,卻仍是不敢相信:“真的有這個必要嗎?”他沉吟道,“你和樓戰之間到底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藍傲文的面色一凝,沒有說話。

蘇澤黯然地垂下眼簾:“看來對我,你并不是完全沒有秘密。”他轉身要下車,藍傲文喊住了他。

“樓戰毀了我的人生,我不殺他難解心頭之恨。”藍傲文認真地看着他回答。

蘇澤眼神更加黯然。看來關于樓戰的話題,無論他怎麽旁敲側擊,藍傲文給他的答複最多只到這裏了。其實他并不是多麽執着于答案,他只是擔心藍傲文對樓戰這種欲除之而後快的執念到頭來會毀了他,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

“如果樓戰沒等到你動手就已經死了怎麽辦?”

藍傲文皺眉,目光穿透面前的黑衣青年不知道看進了哪裏,眼神頓時變得無比陰鸷:“不可能。他必須死在我手裏。”

徹骨的寒意。蘇澤只覺得背脊冰冷:“為什麽不可能?這個世界變幻莫測,他随時都有可能死,也許感染病毒而死,也許被喪屍襲擊而死,甚至可能被不服他的手下殺死。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做的這些還有任何意義嗎?就算你能親手殺了他,那之後呢?”他注視着站在他面前眼裏卻絲毫沒有他的藍傲文,聲音幹澀,有一種恐懼在心中蔓延,“你活着……難道就是為了殺這個人嗎?”

藍傲文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忽然一凜:“蘇澤,你真的不适合說太多話。”

蘇澤直視着臉上寒霜籠罩的藍傲文:“我不想看你變成那樣……”

他話音未落,藍傲文已經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将人壓在車廂上,眼神裏滿是憤怒:“你不想看我變成那樣?你憑什麽不想?你是我的誰?你關心我嗎?在乎我嗎?你愛我嗎?!”

蘇澤被狠壓在車壁上,肩頭的傷口立刻就撕裂開,血浸透了幹淨的黑襯衫,沿着手臂緩緩流下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痛苦折磨着他:“我當然……在乎你!”

“那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狂怒的藍傲文,手下力道不減反增,他提住絲毫不反抗的黑衣狙擊手的衣領,狠狠将人扔向中控臺,好幾只無線步話機被撞得掉落下來,砸到地板上。

蘇澤咬牙捂住肩頭的傷口,又怕藍傲文看見後會後悔懊惱,迅速将手放了下來,撐住中控臺邊緣勉力起身。

剛動過粗,一絲蜜色的卷發輕垂在藍傲文眼角,他像是想起什麽,注視着嘴唇失血般蒼白的蘇澤,喃道:“你剛剛說你在乎我?”說着兀自搖搖頭,擡起下巴倨傲地道,“我不稀罕你的在乎,說你愛不愛我。”

蘇澤無聲地注視着俨然高高在上的藍傲文。他愛他,愛到一次次背叛自己的原則。這樣屢屢來見他,屢屢的不舍,已經是對肖陌的亵渎。

藍傲文,如果按照你趕盡殺絕的劇本,那麽我也應該親手殺了你,為肖陌報仇,但是我做不到。我騙自己我已經永遠無法弄清真相,我騙自己就算我不愛你我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濫殺無辜……盡管我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個意外!我甚至不敢聽你編出的那些天花亂墜的謊言,害怕聽到一個漏洞從此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和殺死自己從小到大唯一最好的朋友的人擁抱親吻做愛,你能夠想象我背負的罪惡感嗎?這樣的我,怎麽可能和你在一起……

藍傲文眼裏的火光沉澱下來,像被冰封的火種,他自嘲般冷笑一聲:“你不會說的,自那以後你再沒對我說過……”

兩個人就這樣看着彼此,一個如爆發的火山,一個如冰封的雪原,巨大的鴻溝橫亘在兩人之間,就算離得這麽近,就算眼睛裏只有彼此,心也無法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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