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越近年關,付煜越忙。

這日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閑,剛回府,想起許多日未曾去看望王妃了,付煜腳步一頓,轉身朝正院走去。

正院中,王妃剛用了安胎藥,一張臉色近乎都在泛着苦味。

她無力地癱在軟榻上,眉尖稍蹙,沒了往日的淩厲,多了些許柔弱不堪嬌态。

王妃這胎兒懷得艱難,先是孕吐不斷,後來和貴妃賭氣,她心中又怒又怕,情緒總動蕩不堪,又動了幾次胎氣後,就是幾乎日日安胎藥不斷。

踏過二重提花珠簾,入目即是這副場景。

饒是付煜,也不由得擰起眉心。

委實是王妃的狀态太差,她半阖着眸眼,手輕撫在小腹上,腹部稍稍隆起,越這樣,越顯得她身子消瘦薄弱,似乎孕育這個孩子,費盡了她全身精力。

王妃聽見了動靜,只當是秀琦進來了,就沒睜開眼睛,反而催了句:

“蜜餞可拿來了?”

她口中苦澀得不行,隐隐有些想要作嘔。

忽地額頭覆上微涼的掌心,王妃一驚,意識到來者是誰,她倏地睜開眼眸,脫口:“殿下?”

她坐起來太突然,險些蜷到肚子,付煜手疾眼快地按住她肩膀,先是斥了句:

“別亂動。”

王妃眉梢泛起喜色,聽話得不再動彈,像方才一般重新躺了回去。

只一雙眸子,緊緊盯着付煜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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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煜不着痕跡地稍頓,掀開衣擺,坐在了軟榻旁,沉眸透着些許關切:

“哪裏不舒服?可有用了藥?”

王妃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剛喝了藥。”

但她依舊覺得身子不舒服。

這句話,她沒說出口,只抿唇勉強地看向付煜,單是慘白的臉色,就可以讓付煜看出她身子不适。

付煜眉心擰得緊了些。

他瞥了眼王妃的腹部,不免有些心驚膽顫。

他有長子,也經歷過李側妃有孕時的模樣,可那時的李側妃有孕,也似王妃這般艱難嗎?

大約是沒有的吧。

付煜記不清了。

他默了片刻,沉聲說:“明日本王進宮,請林太醫進府替你看看。”

林太醫是太醫院副院判,往日後宮有子的寵妃皆由他照看。

原本付煜是沒打算這般折騰,可眼看王妃的情況越來越差,還是請林太醫進府看過,他才可放心。

王妃有驚有喜,她撫了撫小腹,想說不用那麽麻煩,可想起這段被折磨的時間,她臉色白了白,終是點頭應了,稍帶苦澀:

“是妾身不争氣,叫殿下煩心了。”

付煜握住她的手,不虞:“說得何話?你我夫妻一體,這是應該的。”

他陪着王妃說了話,親眼見她含着蜜餞,臉色似好看了些,可沒過多會兒,她就突兀坐起身,連連作嘔,吐得天昏地暗,整個人身子都無力癱軟了下來。

逼得她眼淚直掉。

付煜臉色倏然沉了下來,怒聲:“叫太醫!”

忽地,他的手臂被王妃抓住,付煜擰眉垂眸,就見王妃對他搖了搖頭:

“太醫說過,這是正常的孕期反應,只是相較旁的女子,妾身反應大了些,不礙事的。”

她說不礙事的時候,明顯心有餘悸地頓了頓。

付煜啞聲。

他知曉女子懷孕時艱難,但他常忙于前朝政務,很少陪在後院,根本想不到女子有孕竟是這般痛苦。

吃不好,睡不好,卻是最正常的反應。

那日,付煜待到了近傍晚,才出了正院。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晖映在付煜的肩上,打下一片陰影。

消息傳到晗西苑時,李側妃險些碎了手中的杯盞。

她心中忍不住地冷笑。

殿下心疼王妃有孕艱難,可曾想過,阿銘也是她一只腳踏進鬼門關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他憐惜王妃的時候,可有一點點想起她?

忽地,李側妃輕嗤了聲,閉上了眸子,忍住那剎那間眸中的酸澀。

也是,她生阿銘的時候,殿下正在伴駕南巡,他當然沒看見她舍了半條命也要為他誕下子嗣的模樣。

遂後月餘,從江南帶回來了許良娣。

沒有人知曉,她在悶熱的房間待了一個月,滿懷欣喜地等待殿下回府,卻迎來旁的女子羞澀跟在殿下身後,那時她心中是何心情。

李側妃仰頭飲盡杯盞中的茶水,眸中發了狠。

不是她想和王妃攀比,而是殿下叫她心中起了不平。

她憑什麽不恨?憑什麽不能覺得不公?

安鈾傳完話後,就噤聲低垂下頭,大氣不敢出一下。

房間內,不知死寂了多久,李側妃才出聲:“殿下多久沒有進後院了?”

安鈾猶豫了下,才道:“打許良娣喪子之後,殿下就近乎沒進過後院。”

李側妃扯了扯唇角。

許良娣喪子,他不是還罰了許良娣禁閉嗎?

這時還作甚一副悲恸的模樣?

許久,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阿銘很久沒有見他父王了。”

安鈾有些驚疑不定地擡頭看向主子。

李側妃觑了她一眼:

“阿銘年齡小,容易忘事,你們當奴才的該時刻提醒着才是。”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這是李側妃親身經歷的血的教訓。

她不會叫她的阿銘再經歷一次。

安鈾反應過來主子的意思,忙忙退下。

她走後,李側妃就低下了頭,眼睑在臉頰打上一片陰影。

不消須臾,偏房處忽地傳一陣輕快地腳步聲,有人撞開珠簾跑進來,忽地抱住李側妃的腿。

“母妃,父王怎麽不來看阿銘了?”

付銘仰着白淨的臉蛋,一臉疑惑傷心地看向李側妃。

李側妃眸色稍閃,她只撫上付銘的臉頰,輕聲問:“阿銘想父王了嗎?”

付銘有些心虛,父王過于嚴厲,他有些害怕父王,平日裏可想不起來。

但他方才不小心聽見了嬷嬷的對話,才想起來父王好久沒來看過他了。

這般一想,付銘就癟了嘴,有些傷心。

許是孩子對父親這個身份皆有些崇拜的心理。

意識到父王許久沒來看他了,付銘難免會想,父王是不是不喜歡他了?

付銘忽然有些慌了,他哇得一聲哭出來,淚珠撲棱棱地掉:“我要父王!要父王!”

兩三歲正是鬧騰的時候,他哭起來,幾乎是要整個晗西苑都不得安生。

李側妃哄了幾句,不得不頭疼地吩咐:

“快去前院請殿下。”

前院中,晗西苑的人過來時,姜韻剛伺候了付煜洗漱,聽到來人的話,她不着痕跡地眉梢微動。

小世子哭鬧着要殿下?

她進府月餘,這還是第一次見晗西苑來前院請人。

姜韻偷偷觑了眼付煜,就見付煜稍頓,将方才剛脫下的外衫穿上,沉聲質問:

“怎麽回事?”

外面的奴才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巴巴地說小世子哭着要父王。

親眼見付煜匆匆離開,姜韻稍稍挑眉,鈴铛在她身後,輕聲驚嘆:“這還是小世子第一次哭着要見殿下。”

姜韻眸色稍閃。

第一次?

這倒是難怪殿下急匆匆趕過去了。

只不過,姜韻不動聲色地朝晗西苑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方法可用一次兩次,多了可就讓人厭煩了。

孩子年齡小,記不住事。

若沒有人特意在小世子面前提起殿下,小世子怎會無緣無故想起來要見殿下?

她輕勾了勾嘴角。

也罷。

最好用的手段,李側妃用在了這時對付王妃,也總比以後再使出來得好。

姜韻觑了眼沙漏,溫聲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鈴铛一愣:

“姐姐不等殿下回來了?”

往日殿下總要姜韻姐姐伺候洗漱,所以姐姐總是要等到殿下回來歇下後,才能回去。

姜韻朝她看去,似意有所指地輕輕搖頭:

“這麽晚了,殿下未必會回來了。”

鈴铛立即回過神來,對啊,殿下去了晗西苑看望小世子,時間這般晚了,又怎會再來回折騰?

她憋了半晌,将心中那句腹诽憋了下去。

這小世子早不哭,晚不哭,倒是挑了個好的時間點。

鈴铛不傻,經此提醒,也大致猜出這是何人的手段了。

回過神來,鈴铛不由得暗暗地看了眼姜韻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念頭:姐姐為何故意提醒她這一句?

她張了張口,想問些什麽,可見姜韻只對她彎眸笑了笑,她一頓,終是将疑惑都咽了下去。

罷了,許是姐姐只随口一說,是她想多了。

姜韻觑了她一眼,眸色稍閃,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和她預料地一般,今夜付煜根本沒有回來,姜韻裹着錦被在床上翻了個身,睡意朦胧間,不禁想到,明日王妃知曉後,可會又氣得動了胎氣?

翌日一早,付煜在晗西苑留宿,姜韻終于得了閑,無需早起。

晗西苑中。

付煜剛醒,張盛進來伺候,一見他,付煜近些日子習慣了,下意識地就想喊姜韻。

身後女子的手臂軟軟搭上來,繞繞透着睡意:

“妾身伺候殿下。”

倏然,付煜眸中頓時清醒,他咽了原本想要喊的名字,默認了李側妃的作法。

李側妃一邊伺候他穿衣,一邊有些自責:“是妾身不好,沒有照顧好阿銘,還讓殿下昨日那麽晚還親自過來一趟。”

付煜掀了下眼皮子:

“是本王近些時日忙得沒來看他。”

李側妃垂眸,不着痕跡地輕勾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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