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辰時末,正院中逐漸變得安靜。

姜韻到正院時,請安才堪堪結束。

這次王妃沒有将她晾在外面多久,片刻後,就讓人将她傳了進去。

姜韻低眉順眼地進去,王妃端坐在黃梨木椅上,一只手輕搭在小腹上,臉上說不出什麽情緒。

似是有些倦乏,她輕輕阖着眸眼。

姜韻只在進來時掃了一眼,就不着痕跡地垂下了頭,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禮:

“奴婢給王妃娘娘請安。”

她話音落下後,卻沒有得到回應,室內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須臾,姜韻心中稍嘆了口氣。

對于如今的情形,姜韻倒也沒有覺得意外。

王妃尋她,必然不會是什麽好事。

只是,姜韻不明白的是,除了她剛進府時,王妃都似忘記了她這個人一般,又怎麽會忽然傳見她?

不知過了多久,姜韻跪得膝蓋都有些疼了。

她抿緊唇瓣,壯着膽子擡頭看了眼,就見王妃依舊阖着眸眼,像是睡着了,身旁的婢女皆垂着頭,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半。

姜韻自然不會覺得王妃是真的睡着了,她忽然覺得些許好笑。

在延禧宮時,她見慣了這種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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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深受皇寵,身份高貴,膝下又有付煜這位成年的皇子,昔日有宮妃惹得貴妃不虞,待宮妃去往延禧宮請罪時,貴妃就常這般裝作看不見一樣。

貴妃素來不是氣性大的人,如今的王妃,倒是和貴妃的脾性像了個七成。

可越是這般,姜韻心中反而越發陷入了平靜。

膝蓋處漸漸傳來疼意,姜韻輕捏手帕,她往日在宮中不是沒久跪過,跪上半個時辰,她依舊能穩穩地做活,如今進了王府,怎還比往日嬌氣了?

不過姜韻終究還是沉得住氣。

她忍着不适,跪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愣是身子連抖都沒抖一下。

久等不到動靜,王妃終于睜開了眼,就見姜韻恭恭敬敬地垂首跪在那裏。

她稍稍眯起眸眼,裝模作樣地撫了撫額間:

“本妃這是睡着了?姜韻姑娘何時進來了,怎都不提醒本妃一聲?”

她前半句似在自言自語,後半句卻是在對身旁婢女輕斥。

秀琦立即有眼色地道:“娘娘昨日受累,奴婢實在是不忍心打擾娘娘。”

姜韻聽着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臉上恭敬的表情絲毫未變。

王妃的餘光一直若有似無落在姜韻身上,見狀,忽然覺得自己這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甚是沒勁。

她臉上的情緒越發寡淡,平靜道:

“姜韻姑娘來很久了吧?”

姜韻垂首,只道一句:“是奴婢擾了娘娘休息。”

主子是從來都不會有錯的。

既是出錯了,那必然是奴才的錯。

只不過,和她一個奴才皆要這般裝模作樣,倒是叫王妃為難了。

眼見着時間将要到午時,殿下也該回府了,姜韻終于擡起頭,似有些不解:

“不知娘娘傳見奴婢,可是有何吩咐?”

王妃垂眸,視線細細落在姜韻的臉上。

姜韻今日穿着紫羅衫裙襖,梳了個婢女的發髻,也沒有出格的首飾,只那張臉格外出衆了些,不施粉黛依舊白皙賽雪,似出水芙蓉般透着些許青澀。

王妃忽然想起,今日早晨蘇良娣為她梳發髻,那時她對着銅鏡還頗有些洋洋得意。

盯着姜韻久了,她倏然心中生了抹難堪。

她想起來了晗西苑的李側妃。

李側妃和姜韻一般,皆是容貌出衆的女子,她們似乎根本不用如何打扮,就勝過了她精心的裝扮。

無人看見的地方,王妃捏着杯盞的手指微微泛白。

秀琦察覺到不對勁,堪堪出聲提醒:“娘娘?”

王妃倏然回神,收回了捏着杯盞的手,轉而平靜地問:

“姜韻姑娘進府後,可有覺得哪裏不适應?”

不知是不是她忘了,根本沒有叫姜韻起身。

姜韻摸不清她想要什麽回答,只能最基本道:“娘娘言重了,奴婢覺得府中一切皆好。”

王妃輕扯了扯嘴角,幾乎掰斷了手上的護甲。

叫前院的人将你當成主子對待,自然是一切皆好。

王妃冷下眸眼:“姜韻姑娘覺得好,那就好。”

“只不過,府中依然要有府中的規矩,你說,是不是?”

姜韻不着痕跡地輕擰眉,不知她是何意,只能将她高高捧起:

“娘娘所言極是,有娘娘在,府中的規矩都是極好的。”

“姜韻姑娘也覺得本妃說的對,那就再好不過了。”王妃收回視線,輕撣了撣手帕,不輕不重道:“府中規矩嚴,最忌諱主子不似主子,奴才不似奴才,否則豈不是亂了套了?”

聽到這兒,姜韻終于知曉王妃說了那麽多,所為何意了。

果然下一刻,王妃就冷下眸眼:

“你可知錯?”

姜韻服身行了個大禮,遂後,不卑不亢地擡頭,直視王妃:“奴婢不知犯了何錯,還請王妃娘娘直言。”

啪——

王妃倏然怒而拍桌站起,狠狠訓斥道:

“你是母妃送進府中的人,本妃原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知曉你竟敢如此放肆,在前院以主子自居!”

“你可有将府中的規矩放在眼底?可有将本妃放在眼底?”

姜韻擰眉,最終,她輕輕嘆了口氣:

“奴婢知曉,娘娘因貴妃對奴婢一直不喜,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娘娘想打想罰,奴婢皆受着,就是。”

一句話,似是認了王妃話中所有的錯,可卻是将王妃逼進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王妃直接氣笑了:“你是說,本妃污蔑你?”

姜韻似是苦笑:“奴婢不敢。”

但她這句話不僅沒讓王妃息怒,甚至,王妃眸中升起一片冷意,她堂堂王妃,何必同一個奴才說這麽多?

“頂撞本妃,不知悔改,來人,将這賤婢拖下去重責十棍!”

十棍,這懲罰說不上重,也說不上輕,皆看底下的人如何行刑。

可是,姜韻本就一個弱女子,挨上這十棍,恐是要半個月都下不得榻了。

姜韻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任由一群嬷嬷将她拖了下去。

她如今說的話,對王妃起的作用,不過就是火上澆油罷了。

行刑的地方,就在正院中,一條長凳子,姜韻被拖着綁在了凳子上,口中被塞了布條。

為的是,怕她待會疼得亂喊,會打擾到主子。

行刑的人是正院中的小太監。

木棍被高高舉起時,姜韻的心狠狠一沉。

情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差,若只是府中的奴才行刑,恐還會念在她是前院的人而手下留情。

但是正院中的人,恐都如王妃一般,恨不得将她活活打死。

木棍悶聲落下來,砸在人身上,似要将人的脊梁骨都打斷,尾椎處傳來刺骨的疼。

剎那間,姜韻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只一棍,姜韻就疼得身子發顫,她忽地根本不敢去想,待十棍結束,她會疼成什麽模樣?

內室中,王妃陰沉着臉,坐在木椅子上。

秀琦站在一旁,臉色些許發白,外間木棍砸在人身上的悶響聲不住地傳來。

她偷偷看了眼沙漏,馬上就是平時殿下來看望娘娘的時候了,到時若讓殿下看見了這番場景……

秀琦想勸些什麽,可臉頰上還若有似無地疼意作祟,讓她無力地閉緊了嘴。

罷了。

許真是如娘娘所說,殿下不會為了一個奴才和娘娘置氣。

只可惜,想什麽來什麽。

就在秀琦憂心的時候,外間忽然傳來一陣動靜。

付煜剛回府,才回到前院,就見劉福神色焦急地站在那裏,一見他,忙忙跑過來:

“殿下!姜姐姐被王妃娘娘傳了過去,至今還未回來。”

付煜微擰眉,步子一轉,朝後院走去。

他才走到正院門口,就聽見一陣悶響聲,付煜見多識廣,一聽這聲音,就立刻猜到院子中發生了什麽。

付煜快步踏進院中,恰好看見小太監剛剛舉起的木棍落下,女子一聲悶哼,臉色慘白得不成樣,額頭皆是冷汗,奄奄一息地趴在凳子上,雙手無力地垂落。

倏然,付煜心中升起一抹怒意。

行刑的小太監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幾聲驚呼,遂後,他就覺得自己被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他怔愣地擡頭,就看見殿下陰沉的臉色,小太監臉色唰的一下慘白,硬生生将那聲疼痛憋了回去。

付煜蹲下身子,去握女子的手,只感覺到一片糯濕粘稠。

他察覺到什麽,立即将女子的手翻開來,往日女子嬌嫩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意識到女子為何會掐破手心,剎那間,付煜的臉色格外陰沉。

張盛很少見到殿下這般模樣,心驚膽顫地走近:“殿下,可是要請太醫?”

下一瞬,殿下冷冰冰的語氣就砸了過來:

“還要本王教?!”

張盛立刻縮了腦袋,甚至都沒用小太監,立刻轉身親自去請太醫。

這時,聽見動靜的王妃終于趕了出來,她眼睜睜地看着殿下将女子打橫抱起,她開口想要阻止:

“殿下,這賤婢……”

付煜只是掃了她一眼,她一腔的話倏然被堵在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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