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付煜去了一趟晗西苑, 李側妃就傳出明日許良娣生辰宴取消的消息。

其中貓膩,任誰都可猜得出。

素寧苑中,蘇良娣聽罷阿翹的話, 忍不住擡手掩唇, 笑得前翻後仰:

“她也有今日?”

阿翹也笑, 輕撇了撇嘴:“主子今日沒看見,那花顏去廚房取膳時趾高氣昂的模樣, 瞧這事一出,日後玉蘭軒還如何嚣張!”

往日許良娣得寵, 素來正眼瞧不上蘇良娣和陳良娣,彼此之間也來往甚少。

蘇良娣和陳良娣各依附王妃和李側妃, 卻還不如她一個江南女在府中生活得自在。

曾經府中除了王妃和李側妃,旁人何時被許良娣看進眼中過?

獨來獨往,自端清高。

蘇良娣往日待許良娣向來溫和笑語,只不過心中卻是對她的那副作态有些嫌惡。

想起她在正院中,王妃待她輕則斥重則罵,才在府中得以一席之地, 皆是良娣, 憑甚許良娣憑自己就可過得那般安穩?

想到王妃,蘇良娣不着痕跡地擰眉, 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阿翹有些不解:“主子怎麽了?”

蘇良娣輕挽青絲別到耳後,她一舉一動皆有股文雅韻味,本就也算是書香門第,她眯起眸子, 輕聲問:

“你今日去正院, 還是沒有進去?”

提起此事, 阿翹臉色為難地搖了搖頭:“自從王妃娘娘稱病後, 奴婢就一直被秀琦姐姐擋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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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阿翹心中隐隐有些揣揣不安。

她太清楚自家主子的良娣是如何得來的。

主子本只是五品官蘇氏的庶女,被一頂小轎擡進府中時,只不過是個貴妾罷了。

五品官聽着品階似還不錯,但這京城中,随意一砸可能都砸到四品官。

在王府待久了,阿翹心知肚明,主子的家世在府中算不得什麽。

得幸于蘇氏尚算書香門第,在文人中有一定地位,自家主子進府後,也算得聰明,就一直捧着王妃,那段時間,主子恐比秀琦姐姐都要貼王妃娘娘的心。

明明主子生得不錯,渾身還有股書卷味,可不知為何,偏生殿下待主子不冷不熱。

後來,陳良娣和李側妃走近。

王妃為了和李側妃打擂臺,這才擡舉了主子,親自和殿下提起,給主子升了良娣之位。

主子在府中,恩愛甚至比不得一些貴妾,如今這般地位全仰仗王妃娘娘,所以,正院對她閉門不見,阿翹難免有些心慌。

蘇良娣極快地擰了下眉,遂後,她厭煩道:

“罷了,王妃不見你,恐真是身子不适,日後莫要去了。”

阿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可對上主子的臉色,卻又咽了回去。

她低垂了垂頭,心中嘆了口氣。

若擱在從前,王妃有一點不适,主子早就鞍前馬後地前去伺候照顧了。

這般的确谄媚,叫府中後院旁人待主子不知起了多少閑話,可好處卻是實打實的。

如今娘娘稱病閉門不出,主子只讓她去探望。

這其中差距,連阿翹都察覺得出來。

好似自從王妃娘娘有孕後,主子的心思就大了起來,現如今連表面功夫竟都不願做了。

阿翹有些猶豫:

“主子,這般王妃娘娘可會對主子印象差下來?”

倏地,蘇良娣扭過頭,冷眼看向她:

“我是府中良娣,又不是她院中的奴才,她不見我,我還眼巴巴地送上去?”

低頭做小時間久了,是人心中都會壓着怨氣。

蘇良娣翻着賬本,這是繡房那般送來的,王妃稱病後,她也得了掌家權,李側妃分給她就是繡房這一塊。

廚房那般入口的地方,自然被李側妃死死捏着。

可即使如此,蘇良娣也滿意了。

府中人人穿的、用的,可皆是從繡房出。

蘇良娣抿緊了唇。

如今連掌家權,殿下都記得她,她何必還要去熱臉貼王妃的冷屁股。

同樣是良娣,沒必要就她和奴才一般伺候王妃。

蘇良娣如何想的,旁人不得而知。

但即使是姜韻只待在前院,都聽說了蘇良娣近日作風和往日些許不同的消息。

雅絡和她站在一起,嗤哼:

“嘗到甜頭,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她沒有指名道姓說誰,但姜韻心知肚明,她沒接話,只推了推雅絡的手臂,溫聲嗔道:“好了你,往日不許她們胡說,你怎還說上了?”

自她傷好後,和雅絡的關系莫名其妙地近了一步。

許是将她當成了自己人,這種話在她面前都能說得出口。

有時女子很奇怪,一同厭惡一個人,就能快速地相熟起來。

姜韻雖沒有和雅絡一同說,但她出聲打斷了雅絡,也是以示親近,否則她大可不理會雅絡。

雅絡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被說了一句也就收了聲。

不過,她還是小聲和姜韻嘀咕了句:“你等着瞧罷,日後有她後悔的。”

現在張揚的,只以為殿下是記得她,才讓她管後院權利。

但明眼人皆知曉,殿下不過是不想李側妃一家獨大,甚至,王妃主動退讓一步,殿下明顯有愧。

否則,往日待蘇良娣不冷不熱的人,怎會在這時記得蘇良娣?

還不是因為,蘇良娣是王妃的人?

只可惜,有人看不清。

姜韻輕輕斂眸,看不清嗎?

瞧往日蘇良娣的行為,也不似蠢笨之人,只人皆有情緒,總擅長自欺欺人罷了。

翌日,元宵節。

即使許良娣不過生辰,也是要辦節宴的。

所以,李側妃之前的忙碌倒也不白費,只是少了請府外戲班子一個環節罷了,府中也養着伶人,搭好的舞臺剛好用得上。

傍晚,付煜進宮中請安後回府。

前往後花園的途中,小徑旁的樹上皆挂着紅燈籠,透着股熱鬧和喜慶,付煜看着,心中近日的煩悶漸漸平靜下來。

節宴是李側妃辦的,但王妃的位置也留出來的,畢竟王妃只是稱病罷了。

姜韻跟在付煜身後,他們到的時候,後院的各位主子早就到了。

紅肥綠瘦的各色美人齊齊起身行禮,各自打扮着,頗有些花枝招展的,往日單個拎出來皆算是美人,如今皆站在一起,倒是叫人容易看花了眼。

姜韻不着痕跡掃過那些女子臉上的羞紅和歡喜。

一時之間,姜韻心中不知該嘆殿下好豔福,還是嘆她們女子皆易滿足,只是在這日見着殿下的面,就值得如此歡喜。

倒是付煜,見慣了這番場面,臉色如常,許是家宴,他說話也頗為随意:

“都起身罷。”

說罷,他虛扶起李側妃,給足了李側妃臉面。

李側妃臉上挂着明媚張揚的笑,似羞赧地低了低頭,完全看不出她昨日還因眼前的男人發了一通脾氣。

案桌擺了幾排,上面皆是水果飯菜琳琅。

付煜在首位坐下,姜韻原以為這就結束了。

誰知曉,付煜也不知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在李側妃一臉嬌笑地快在他身旁坐下時,他掃了眼身旁的位置,忽然問道:

“可去請過王妃?”

姜韻眼睜睜地看着李側妃臉上的笑容一僵,才緩過來,若無其事地嬌怨說:

“妾身自然是派人去請過了,只是姐姐說她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過來了。”

身後雅絡輕抵了下她後背,姜韻堪堪垂首,不着痕跡地擡手掩了掩唇。

她有時真的不懂,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平日裏那般寵愛李側妃,卻總在李側妃最得意的時候,提醒她的身份。

她若是李側妃,恐是會在心中待付煜惱得要死。

李側妃也是深呼吸了口氣,才緩過來,只那一句話,旁人原先看向她的那些羨仰的視線就變了。

就是這時,忽然有人開口道:

“往年這時,妾身們都在聆聽王妃娘娘的教誨,今日不見王妃,妾身心中尚有些不習慣。”

姜韻和衆人皆看向說話的人。

一個穿着綠夾襖半裙的女子,頭上只戴根玉簪,青絲皆束起,和其餘溫溫柔柔的女子不同,這般的她看起來較為清爽利落。

許是沒想到衆人會都朝她看來,女子頓了下,才幹巴巴地添了句:

“只盼着娘娘身子可以早些好起來。”

姜韻耳邊傳來雅絡的低語:“那是貴妾餘氏。”

姜韻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她對這個貴妾餘氏有些印象,鈴铛和她說起這位餘氏時,臉色有些難以言喻。

餘氏是武将之女,許是家風影響,即使生得一副纖細模樣,卻學不來那種嬌滴滴的作态,剛進府時,心直口快地憑一張嘴得罪過不少人。

她鬧過不少笑話,甚至還受過王妃的處罰。

罰得多了,也就學乖了,知曉自己說話許是不讨喜,她就很少往人前湊。

但不知為何,殿下待她卻是不錯。

下一刻,姜韻聽見身旁傳來一聲輕笑,她垂眸看去,就見付煜勾了勾唇角,舉起杯盞,對餘氏道:

“王妃一人在院中也是無聊,你既想她,不妨明日去陪王妃解解悶。”

餘氏臉色差些僵住。

相較于王妃,她對李側妃更怵些,所以才會說出剛剛那番話。

入府後,她不得禮數,王妃罰她,只是罰跪這般,可李側妃卻是最會磨人,尋着她的錯處,總讓她抄書。

她平日最不耐的就是看書寫字。

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真的喜歡王妃了。

餘氏堪堪擠出一抹笑:“娘娘身子不适,妾身粗手粗腳地不懂規矩,別碰着氣着王妃,妾身還是不去了。”

付煜只掃了她一眼,算是默許了她的推辭。

李側妃不動聲色地稍擰眉。

她一直不明白,餘氏這般粗魯的女子,殿下為何會對她有幾分恩寵。

姜韻将這一切都看在眼底。

許是旁觀者清,姜韻大概能猜到些付煜的心思。

後院中皆是這般溫溫柔柔、嬌嬌滴滴的女子,即使付煜再喜歡這般類型的女子,也總會有些膩味。

忽然這其中出現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可不就入了付煜的眼?

姜韻剛進府時,對此情形也曾擰過眉心。

可她以這般姿态和付煜已經相處了三年,她這時再去換個方式待付煜,那也過于虛假了。

而且,僞裝總會露陷的,她只能以她最舒适平常的狀态去面對付煜。

姜韻垂着眸眼抿唇,她稍攥緊了手帕。

付煜放下酒杯時,餘光不經意掃到身旁女子絞着帕子的手指,他動作似乎頓了下,又似乎沒有。

他擡眸,和往常一般,只不再和餘氏說話,他平靜道:

“用膳罷。”

衆人皆等着他這聲吩咐,舞臺上伶人湊樂起舞,李側妃也終于又揚起笑臉,她嬈嬈地端起酒杯:

“殿下,妾身敬您一杯。”

兩人年少相伴着走來,付煜沒有不接她這杯酒的道理。

紅燈籠透着暖光,付煜眉眼也似多了些溫和,他端起酒杯,道:

“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李側妃險些鼻子一酸,這些日子心中的埋怨和不滿,幾乎要随他這一句話皆散了。

她仰頭飲盡杯中的果酒,才輕哼着道:

“都是妾身該做的,哪當得起殿下的一句辛苦。”

蘇良娣看得眼熱,她也舉杯,柔柔道:“妾身也敬殿下一杯。”

對蘇良娣,付煜眉眼的溫和就似散了去,他稍颔首,沒說什麽,端起了酒杯。

蘇良娣見狀,捏着酒杯的手稍緊,臉上似有些黯然,卻也舉杯一飲而盡。

許良娣就坐在蘇良娣身旁,若是往年,李側妃後敬酒的皆是她。

可如今蘇良娣搶在她之前,許良娣心中原還抱着希望,可她卻眼睜睜地看着殿下什麽都沒說就應下來。

甚至,都沒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就在許良娣心情難受地時,忽地她聽見殿下的聲音:

“許氏,你身子剛好,本不該飲酒,但今日你生辰,許你少喝些。”

許良娣一愣,才反應過來殿下是在和她說話,她側頭觑看,原來陳良娣已經敬完了酒,三位良娣只剩她了。

許良娣些許紅了眸。

人在過度心涼後,得一點溫度都會覺得歡喜若狂。

許良娣就是如此,明明殿下之前那般不顧及她,如今只是主動提了她一句,她就忍不住舉杯,眸子緊緊盯着付煜,道:

“妾身謝過殿下關心。”

付煜沒多少表示,只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待節宴快至結束,李側妃眸含期待地看向付煜:“殿下,今日晚了,殿下待會休息在何處?”

雖是問句,但李側妃的意思不言而喻。

按規矩說,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付煜皆該留宿在正院中。

但許氏比王妃先進府,每年元宵這日又是許氏生辰,往年這日付煜皆是留宿在許氏院子中。

可今日辦的卻是節宴,而不是許氏的生辰宴。

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殿下也未必會去許氏院子中,而王妃又懷有身孕。

所以,李側妃才會有此一問。

許氏也透着期待和不安地看向付煜。

付煜擡手捏了捏眉心,看似溫和,卻誰的意都沒順着:

“前院還有事。”

一句話,就決定了去處。

李側妃和許氏的臉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許氏,往年這日殿下皆去她院子中,今日卻不去了,這一點讓她渾身發冷。

付煜說完這句話,就直接起了身。

李側妃本是心中不虞,但她餘光看見許氏的神色,忽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了。

她站起身恭送殿下離開後,輕飄飄地睨了許氏一眼,她什麽都沒說,掩唇輕笑了聲轉身離開。

這一聲笑,如同一巴掌般,狠狠打在許氏臉上,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前院中,今日付煜喝不少酒,似是不舒服,眉心一直緊擰着。

房間點着燈盞,姜韻伺候他洗漱完,就準備如往常般退下,倏地,姜韻錯愕地回過頭。

她垂眸看向被付煜拉住的手臂,堪堪無措喊了聲: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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